28

因為侯金珠的兄長很快就要換崗回來,侯金珠要準備她和兄長的年夜飯,喬蘇蘇便和尤嬸一起告辭離開。

她們回去的時候,還帶上了侯金珠特意包好的醬肉,等回到尤嬸家的院子,天也已經擦黑。

胡大站在院門口等着尤嬸,看到她們回來,動作自然的接過尤嬸手裏拿着的醬肉。

順手掂了掂,笑起來,“侯妹子又送了這麽多醬肉給我們呀。”

“是呀,侯妹子一直都是這麽熱情,”

尤嬸拉着喬蘇蘇進了院子,一邊樂呵呵地同胡大說,“快去把這醬肉擺上桌吧,今晚霍兄弟和小師都在這裏吃,對了,家裏的酒還夠吧?”

“夠啦,下午我又去老宋那兒打了兩壇,夠他們一直喝到明天早上的。”

說話間,尤嬸忽然又看到院子裏堆着的一大堆木材,不由得問道,“我們家哪兒來的這麽多木頭?”

“啊,這些是霍兄弟托人送來的,”

胡大往隔壁指了指,“他那邊院子裏的東西太多,放不下了,就讓人和我打了聲招呼,說暫時先借我們的院子存一些。”

“這樣啊。”尤嬸點點頭,沒再追問,只拉着喬蘇蘇進了堂屋。

路上又笑着說,“看樣子,霍兄弟終于打算修一修他家那幾間房子了。”

“哎,這麽多年算下來,光是他修房子用掉的那些錢,都已經夠再買一處新院子的了。”

喬蘇蘇聽着這話,想到霍玄家那幾間搖搖欲墜到處漏風的屋子,也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虞子由什麽時候才會送錢過來。

尤嬸見她嘆氣,以為自己剛才說錯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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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也是,這喬小娘子遭難之前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雖說被霍玄救了,一直死心塌地跟着霍玄,可就算霍玄這個人再如何如何好,也改變不了他家徒四壁的現實。

不過有些事兒,外人再怎麽着急也沒用,至少現在看來,喬小娘子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想到這裏,尤嬸就又打了個岔,“哎……嗐,今天是除夕,過年嘛,就要有過年的氣氛——”

“我叫獾郎買了些爆竹回來,我們先放幾個爆竹熱鬧熱鬧吧!”

喬蘇蘇從前看過天邊升起的煙花,也看過地上燃放的爆竹,但要說親手點一個玩兒,卻還是頭一遭。

她拿着一根線香,看着院中放好了的爆竹上那根長長的引線,手中還是有些猶豫。

她從沒有做過這件事,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出醜。

“沒事的喬姑娘,這東西的引線很長,爆不到你身上。”

尤嬸在一旁看着,以為她是害怕,不斷的給她鼓勁兒。

另一邊的胡獾郎見狀,也拿了一根線香。

他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另一只爆竹跟前,準備點燃的同時,還回頭向着喬蘇蘇揮揮手,“喬姑娘你看好哦,我再來給你做個示範!”

說着,胡獾郎伸出手,将線香的一頭接近爆竹的引線。

猩紅一點火星挨上爆竹的引線。

“哧”的一聲,引線被引燃,一路向裏延伸。

胡獾郎早已跑開老遠,興奮的看着那只被引燃的爆竹“嘭”的一聲竄起一片煙火。

“怎麽樣?是不是一點兒也不吓人!”

他再次給喬蘇蘇鼓勁兒,“喬姑娘你也試一下,很好玩兒的!”

“喬姑娘,你試試那邊那個,”

尤嬸也再次建議她,“那個更小一點兒,點燃了一樣很好看。”

喬蘇蘇心中躍躍欲試,但她還是有些顧慮。

她一邊慢慢的往另一邊的爆竹靠近,一邊擔心自己沒有經驗,怕爆竹突然炸了躲避不及。

快要走到的時候,忽然聽到院門口有動靜。

她下意識擡頭往那邊看,就見院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霍玄和師子如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喲!這麽早就開始放炮仗啦!”

師子如看着空地上立着的爆竹,又看了看站在爆竹邊上,拿着線香不知所措的喬蘇蘇,有些意外。

“喬姑娘也來玩兒?那可要小心些呀。”

喬蘇蘇朝他點頭示意了一下,目光順勢就停在了靠後面一些的霍玄身上。

他不知是去了哪裏,看上去有些風塵仆仆,還帶了點兒飽經寒風的凜冽。

而先前走過去的師子如已經大剌剌公布了答案。

他找胡大要了一個小掃帚,跑到一邊去,一邊掃掃自己身上,一邊招呼霍玄,

“霍玄!你還站在那邊幹什麽,在外面跑了一天,讓你先回去換身衣裳你也不肯,還不趕快過來掃掃灰!”

又小聲嘀咕,“哎呀……這一身灰塵暴土的,一會兒可別落到飯裏去了——”

喬蘇蘇聽着這話,就猜到他們大概是又出城巡視了。

她的目光不經意間又與霍玄對上。

隔着夜色,她發現霍玄似乎從進來開始就一直在看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捏着線香的指尖緊了緊,意識到,眼前正是一個與霍玄繼續拉近關系的絕佳機會。

以前宮中有一位寵妃,嫣美人,用她父皇的話來說,嫣美人是宮中最最純然的人。

喬蘇蘇曾在前往嫣美人的宮裏送漿洗好的衣物時,遠遠地見過她一面。

那天正好她父皇也在,還送過來一只毛色純白的貓兒,說是給嫣美人解悶兒用。

嫣美人膽子小,不敢學着父皇的樣子伸手去逗弄那只貓,但她又表現出對那只貓很喜歡的樣子,

最後是父皇握着她的手,帶着她一起喂給那只貓兒一條小魚幹。

再後來,喬蘇蘇又去嫣美人宮中送過幾次東西。

每次她都看到,在她父皇不在這裏的時候,嫣美人神情冷漠,神色自如的逗弄着那只貓兒,一點兒也沒有怕的意思。

那時候喬蘇蘇才知道,有些時候,一個人展露在外面的樣子,也許并不是原本的模樣。

是因為她父皇不喜歡咄咄逼人的美人,所以嫣美人在父皇面前時,才藏起本來的性子,裝作一副柔怯到惹人憐惜的模樣。

以此來換取帝王的垂憐,和寵愛。

……

喬蘇蘇想到這裏,又看了一眼霍玄。

霍玄喜歡的,大概也是她示弱的樣子。

于是她悄悄地收回腳步,但視線卻落向不遠處的爆竹,時不時又偷偷去看霍玄,像是在遲疑着要不要尋求他的幫助。

霍玄把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看得分明,在他進來的時候,她是正打算去放爆竹的。

然而就在看到他進來以後,她卻一改先前踴躍的樣子,換成現在這樣——

有些怕、卻又想嘗試;明明想尋求他的幫助,但又倔強的故意不開口。

只等着他主動過去。

霍玄微微歪了一下頭,看着她,試圖透過她營造給他的嬌柔,直接看出她僞裝之下的模樣。

天邊忽然又升起一簇一簇的煙花,不知是從哪個大宅子裏放出來的。

煙花亮起,不斷的将夜幕照亮,他看到映在少女眼睛裏的煙花,晶亮亮的。

也看到她在煙花映照下的濃密的眼睫毛,随着她眨眼而微微顫動着。

她是在緊張。

霍玄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他終于邁步,走到她近前。

喬蘇蘇等了半晌,終于等到霍玄走近她,心裏也堪堪松了一口氣。

她擡頭,見他先看了一眼她手裏拿着的線香,又看了看不遠處的爆竹,之後笑了一聲,問她,“想玩兒?”

喬蘇蘇遲疑一下,點點頭。

“不敢?”

喬蘇蘇這次卻不回應了。

“來。”霍玄非常自然的朝她伸出手。

她也順勢伸出手,遞出手裏燃了快一半的線香。

恍惚中似乎聽到霍玄又笑了一聲。

下一刻,她的手被他拉住,人也不由自主的跟着靠近他。

他身上還帶着經風吹雪的冷冽氣息,但手卻是暖的,掌心幹燥,輕而易舉就包裹住她的手。

“點爆竹麽,很簡單……”

他的聲音輕輕落在她耳邊,像那些依偎着說起從前趣事的夜晚。

“它什麽都不會做,只要你敢靠近它,把它點燃,像這樣。”

她跟随着他的動作,和他一起俯身,過程中他們的呼吸不可避免的交纏。

線香上微弱的火星兒挨上引線,于是引線的一端也綻開一朵火花。

喬蘇蘇被他護着往旁邊走了幾步,也是在這個時候,爆竹的引線飛快的燒的只剩下短短的一點兒。

“嘭”的一聲,一束煙花湧出來。

又“呼”的一下展開。

再連綿不斷的落下……

“你看,我沒騙你吧?”

霍玄看着她望向煙花驚嘆的模樣,眼裏是他自己不曾察覺到的溫柔。

喬蘇蘇看着那噴湧了一小會兒的煙花,心中也像是跟着湧起許多滋味。

原來看煙花和放煙花的感覺,真的是不一樣的。

等一個爆竹放完,她看向相隔不遠的另一個,心中躍躍欲試。

霍玄看出了她的心思,“還想再玩一個?”

喬蘇蘇點頭。

“那走吧。”霍玄說着,就要和她一起。

但這一次,喬蘇蘇卻選擇了松開他的手。

有些事情,她主動,和他主動,帶來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宮中人人都會欲擒故縱,就連受寵如嫣美人,也不是只會一成不變的迎合。

想到這裏,喬蘇蘇輕輕收回了手,對着霍玄綻開一個笑容。

“我自己可以了,”她捏着線香,朝另一個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道, “師子如剛剛不是還在叫你?你快過去吧。”

說完,她步伐輕快,褪去一些小心,學着剛才的樣子,熟練的去點燃一個爆竹。

霍玄挑一挑眉。

她是不是在和他拉開距離?

都這麽多天了,她可從沒像現在那樣,比他之前還要客氣,特有分寸——

霍玄咬咬牙,只覺得周圍的爆竹聲都變得刺耳了許多。

小沒良心的,這是用完他就扔啊!

偏這時候師子如又喊了他一聲。

霍玄等看到喬蘇蘇順利點完了爆竹,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看的時候,才大步走到師子如那邊,奪過他手裏的小掃帚,往自己身上掃着。

“你怎麽沒繼續跟喬姑娘一起點爆竹?”

師子如有些奇怪,“剛才看你護人家像護眼珠子似的,怎麽又突然甩手不管了?”

一提起這茬兒,霍玄更有些郁悶,“閉嘴。”

“哦……”

師子如想起他剛才看到的,恍然大悟。

但又故意撒一把鹽,“被人家拒絕了啊……”

霍玄放下小掃帚,活動了一下手腕。

“咋了?”師子如幸災樂禍,“才出去一天,你這手就不行了?”

霍玄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啊,老子手有些癢,得捶點兒什麽。”

“哎!尤嫂子!”

師子如見狀不妙,腳底抹油,直接鑽進了堂屋裏去,

“廚房裏還有什麽沒端上來嗎?我幫你去端——”

……

大家圍坐一桌吃年夜飯的時候,喬蘇蘇還是和之前一樣,與霍玄面對面坐着。

胡獾郎正滿是好奇的纏着霍玄,問當了隊長以後和之前有沒有什麽不同;

又問霍玄,有空的時候能不能教教他騎馬。

霍玄興致不太高,心不在焉的應付着他,手裏抓着只鴨脖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啃着。

他手邊的酒碗又空了,胡獾郎很有眼力見兒的拿過一旁的酒壇準備給他倒酒。

剛順手晃了晃,又詫異道,“沒有酒了嗎?”

其他人聽到這話,都有些驚訝。

一整壇的酒,按說不該下的這麽快的。

只有喬蘇蘇看得清楚,整個晚上,霍玄的酒碗就沒空過,一壇酒裏有大半都進了他的肚子。

只是從霍玄的臉上根本看不出醉意,反觀其他幾人,臉上多多少少都現了一點潮紅。

“廚房裏還擱着一壇,獾郎你去拿過來吧。”胡大開口。

霍玄吐出一塊骨頭,攔下正要起身的獾郎,“別拿了,這酒後勁兒大,我和子如要關注城外的動靜,桌上還剩下這麽多菜呢,多吃些菜吧。”

聽到霍玄這麽說,其他人也都表示同意。

喬蘇蘇早就吃飽了,這會兒和尤嬸兩個剝着幹果,聽着大家閑聊,時不時又往霍玄那邊看。

偶爾和霍玄目光相撞時,她就順便觀察一下他的神色,再看看他手邊的酒碗。

然後趁着其他人都不曾注意,推給他一小把剛剛剝好的幹果。

果不其然就看到霍玄錯愕到有些愣神的表情。

……

吃過了飯,又放過一輪爆竹,大家各自告辭離去。

喬蘇蘇跟着霍玄回了院子,一走到院門口,她就看到院子裏堆了許多東西,應該都是修房子要用到的。

“我之前看錯了,”霍玄在走到屋子門前時,忽然說,“你的藥都吃完了,不用再吃了。”

喬蘇蘇一聽就高興起來,這就表示她不用再硬着頭皮喝那些苦藥了。

霍玄想了一下,又說,“很晚了,我還有些事要做,你早些休息。”

喬蘇蘇立刻就察覺到了他話裏沒有明說的意思,“你要丢下我?”

話裏帶着委屈,好像她當真是被抛棄了一樣。

她看霍玄似是在思索着什麽,神色有些掙紮,半晌之後,卻又換了一副玩味的神情,問她,

“我今晚喝多了酒,你确定要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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