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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亂而又有序的戰場上, 一支醒目的旗幟穿透夜幕，亮在所有人眼前。

和其它目标明确的援兵不同，這一支軍隊人數雖多, 但行進的速度卻有意無意的放緩。

等其它幾處援兵先把沖進城中的北然士兵絞殺殆盡，又将後方布罕所率的北然士兵團團圍住以後, 這一支人馬才“恰好”趕來, 像模像樣的做了一波收尾工作。

賀樓丹騎着一匹高頭大馬被保護在中間，看着眼前勝利的景象, 臉上全是得意之色。

身邊有人谄媚, “大帥真可謂是神機妙算！之前是屬下目光短淺, 不解大帥的苦心——大帥帶着我們今夜出發, 實在是時機正好！”

“瞧瞧，當真就抓了這些蠻子一個措手不及！”

跟着又有不少應和之聲。

賀樓丹聽得相當受用，從鼻子裏傲慢的哼哼了兩聲，但還不忘正事兒，緩緩擡起手, 示意大家安靜, 而後看向一個方向, 點了點頭。

那邊的人得令, 立刻趨馬從隊伍中走出，繞過一地的慘烈, 來到城樓之下。

然後清了清嗓子，調整一番情緒, 沖着城樓上的霍玄等, 飽含深情地喊道, “武承守将何在？”

城樓上，霍玄擰眉看着城樓下這突然出現的一大批制式不同的援軍, 面上浮起冷笑。

這些人，打仗的時候都縮在後頭當烏龜，消息倒是一個賽一個的靈。

他們這是想一步到位，搶現成的功勞往自己臉上貼，還得裝模作樣的讓他們感恩戴德啊。

就連師子如都在旁邊小聲嘟囔，“老子當初求着他們出兵都不肯，現在一個個的倒是像屁股着火似的紮堆過來！”

霍玄放下弓箭，估算了一下來的援兵人數，又見還有會寧鎮、梁鎮、曲澤鎮那幾個軍鎮的軍戶，嘲弄的勾一勾嘴角。

等打量了一番城下喊話的人，便沉聲對城樓下應道，“來者何人？”

“吾乃賀樓大帥麾下，奉大帥之命，支援爾等——”

一句話還沒說完，不知從什麽地方又沖出一人一馬。

那一人一馬來勢洶洶，直将他連人帶馬撞出八丈遠。

而後伫立在他剛才的位置，同樣飽含深情的大喝一聲：

“——陛下派兵派糧來救我們啦！”

“陛下萬歲！！！”

這話一出，兩邊遙相呼應：

“陛下萬歲！”

“萬歲！”

……

“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

禦書房內只點了一盞燈，微弱的燭火在四周充斥濃稠的夜幕裏，就像一只小小的螢火蟲。

馮铮捧着前方發回的戰報還有密信，詳細的将裏面的內容念給虞子由。

虞子由靠在龍椅上，一手捏着鼻梁骨，聽完淺淺笑了一聲，複又睜開眼，卻只問馮铮，“不提賀樓只提朕，當真是義城讓人辦的？”

“這信中……的确是這樣說的。”

“朕讓義城公主出去，是為了籠絡霍玄和他手裏的兵馬，可現在，霍玄還是半個廢物，義城卻幫朕得了這麽好的名聲，你覺得，義城做得好不好？”

“……義城公主此舉，壓住了賀樓氏以往戰無不勝的名聲，還緩和了軍鎮缺糧的情況，老奴以為……公主這是在為陛下分憂呀。”

馮铮答的戰戰兢兢。

雖然他跟在這位皇帝身邊也有将近十年的光景，大多數時候，皇帝也願意随口同他商議什麽秘密，但是他卻打心裏發怵。

實在是因為……這位皇帝陛下太過陰晴不定。

所以眼下，哪怕他覺得義城公主在武承鎮發揮了極大的作用，還貼心的為陛下贏得了這麽好的名聲，挽回了一些天子在百姓心中的好感，可他卻說不準虞子由心裏怎麽想。

他試探性地回答完，偷眼去瞧龍案後的皇帝。

虞子由的臉上沒什麽變化，心裏卻閃過無數個念頭。

偏了。

虞子由清楚的記得，上一世北然犯邊攻城的時候，霍玄在武承鎮早已成了氣候。

在兩邊僵持不下的時候，北然右大王提出聯姻，卻又因手下冒進，突然毀約。

霍玄因為這件事，打到最後甚至差一點兒就打進了北然王庭。

當時率軍前往邊境禦敵的，是在朝中一手遮天的大将軍，賀樓冉。

賀樓冉因為這場仗，非常賞識霍玄，并因此将其帶回京師，還從他的手裏給霍玄讨了個官職。

而他也是自那時候開始，認為霍玄可期，便将唯一信得過的皇妹——義城公主賜婚給霍玄，試圖拉攏之為自己效力。

可惜上一世他只籌謀到了一半，就被親信背叛，毫不體面的歸了西。

沒想到如今自己重活一世，這些大事都如期發生，內裏卻又多了這許多變數。

而這其中最大的變數，就是義城。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學會了這麽多的？

這樣籠絡人心的手段，現在她可以為了他而去做，将來……她會不會昏了頭，幫着外人，調轉矛頭來對付他？

虞子由越想，眉頭鎖得越深，五指抓在龍椅的扶手上，直到将扶手抓出深深的印子。

他不能允許自己的棋子超出掌控——

“把大将軍送來的奏疏給我。”

馮铮連忙将摞在最上面的一封奏疏呈過去。

虞子由翻開看了兩眼。

上面是賀樓冉對邊境一事的提議：

北然雖敗，但兵馬仍有不少，既然右大王對和親一事并無二意，不如就讓賀樓丹繼續留在那邊，視俘虜回來的北然将軍為使節，與其商議好和親事宜，再返回京中。

他在那封奏疏上批了個“準”字，然後叫了馮铮附耳過來，壓低聲音，“讓他們記下霍玄的喜好，公主接回以後，照着他的喜好，從朕的手裏挑人送去。”

頓了頓，又嘆了口氣似的，補了一句，“公主若是遲疑，就抄小路，送她進山——”

自生自滅。

……

這段時間，武承鎮又熱鬧又安靜。

援兵出現的時機很是恰到好處，剛好将前來的北然兵馬連根拔起。

鎮上有消息靈通的，很快就将這些消息，在大夥兒耳朵邊傳了個遍。

說是北然攻城的時候 ，左大王和右大王的人沒溝通好，左大王這邊的心急，什麽準備都沒有就開始攻城，最後被援兵一個不留全宰了。

右大王那邊的本來就猶猶豫豫，一看到援兵來了，也全都慌了神，是一點兒都沒反抗的當了俘虜。

武承鎮的衙門也很忙。

賀樓丹進城以後，直接占據了府衙，俨然成了武承鎮上的土皇帝。

原本在衙門口當值的那些人，這時候也都殷勤滿滿的前去，絕口不提自己打仗的時候當縮頭烏龜的事兒。

這其中，還有兩個副将天天圍在賀樓丹身邊，請求賀樓丹為自己做主。

“大帥啊！那個姓霍的小子連個軍戶都不是，能穿上那一身皮已經是祖上積德了，調兵期間他還以下犯上，仗着拳頭大，從我們哥兒倆手裏奪了兵權！”

“是啊大帥！”聽到張将軍這麽說，李将軍趕緊接上，“這等眼裏頭一點兒王法都沒有的刺兒頭，要真讓他在鎮将這個位置上坐久了，以後這武承鎮，豈不就成了他一人的地盤了！”

“就是就是！”還有人愁眉苦臉的補充，“那霍玄小子還硬闖進我們家裏去，把我家中的東西都給搶走啦！大帥，他就是個土匪強盜！不能任由這樣的人坐上鎮将的位置啊！”

賀樓丹被這群人圍的心煩，原本心裏還能謹記着他哥賀樓冉的吩咐，讓他前去邊鎮以後，多與當地官員打好交道，然而這些天他硬着頭皮聽一群人沒完沒了叽叽歪歪的訴苦，再不敢忤逆兄長的意思，也堅持不住了。

剛好這個時候，他看到縣令明光遠從外面進來，猶猶豫豫的，像是有話要說。

“什麽事？”

明光遠繞過圍着的一幹人，走到他跟前，小聲道，“大帥，北然的和親使團已經在大牢中關了三天啦……”

“北然那蠻子将軍，”賀樓丹想起來了，先不耐煩的向着底下擺擺手，示意他們都出去，而後扭頭問左右，“肯吃飯了嗎？”

明光遠都快哭了，“大帥，那個布罕嘴裏就一句話，說霍将軍騙他，他要求放他出去，和霍将軍決一死戰……”

被指控“騙人”的霍玄，此時正拿着一封诏書坐在後院的井臺邊。

喬蘇蘇久久見不到人回來，走到後院去看，原是想叫他進屋，卻被霍玄拉到身邊，讓她陪着他坐一會兒。

那封诏書她之前已經看過，是一封任命诏書。

虞子由論功行賞，破格提拔霍玄當了武承鎮的鎮将，诏書上除了要他協助賀樓丹與北然使臣商議和親事宜以及兩邊的盟約以外，還有一件事，就是讓他平息寧遠鎮的叛亂。

這其中卻又有一個條件——兵馬糧草都需要他自己想辦法募集。

喬蘇蘇摸不清虞子由這樣做的意思，正思索着要不要抽空從四兒那邊打聽一下，忽然感覺肩上一沉，卻見霍玄不知道什麽時候把頭靠了過來。

“隆叔家裏好像還藏着幾本兵書，”他說着擡起頭，下巴輕輕墊在她肩上，眼巴巴地看着她，“你教我讀兵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