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喬蘇蘇心頭猛地一跳。

過了冬, 又到春寒料峭,算算日子,她竟然已經在這裏待了這麽長的時間了。

再回想當初剛離京的時候, 那時候的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會經歷這麽多。

這會兒晌午剛過, 隔壁尤嬸家的院子裏正熱熱鬧鬧的準備晚上的飯食——

因為霍玄升了官, 再加上連日來好不容易才湊齊了一桌人,就由霍老爹拍板, 今晚務必要好好慶祝慶祝。

霍老爹甚至還破天荒的來幫了把手, 他嗓門大, 喬蘇蘇即使在後院, 卻也能清清楚楚的聽到霍老爹在教胡大怎麽燙酒。

以至于她忘記了要回答霍玄的話。

等待回答的人自然不肯,霍玄擱在她肩上的下巴稍稍用了些力,手也順勢擡上來,扶上她纖柔的頸子。

“好不好?”

喬蘇蘇吃痛,倒也回了神。

她先微微地側了側身, 然後才不急不緩地回他一句, “霍郎若是想修習兵法, 何不直接請教隆老先生?”

隆宇也曾在鎮上開設私塾教書, 他家裏既然有兵書,總不會是個擺設。

霍玄聽到這話, 卻不滿的歪一歪頭。

“而且……”喬蘇蘇不得不又補上一句,“我不過略識幾個字……”

“不對, ”霍玄忽然打斷她的話, 放開她, 又與她拉開些許距離,滿眼審視地打量她, “你不對勁。”

喬蘇蘇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我哪有……”

“你有心事,”霍玄篤定的下了結論,“而且你還沒打算告訴我。”

喬蘇蘇的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對了,北然那位将軍,現在還被關着嗎?”她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另起了一個話題,“我看朝廷發給你的诏書上,還有讓你協助賀樓大帥與北然和親使節商議聯姻的話。再說攻城之前,你不是還與那位布罕将軍有過約定?如今被他誤會了……”

她說這話的語氣太過坦然,只是連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她的手早已不知何時抓上了霍玄的衣袖,甚至還在他的衣袖上留下了褶皺。

霍玄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

心裏那種有些堵堵的怪異感愈發強烈。

她有心事,而且,是寧願生硬的轉移話題,也打定了主意不同他說的心事。

這種感覺他很久以前就感覺到了,只是因為種種原因,他一直不曾明說。

甚至還有無數次會想,從遇上她開始,他是不是一直都在做夢——

只是夢中場景太過真實,他舍不得醒。

初春的風刮過,雖然不似深冬的冷風那樣像刀子割在臉上,但也不容小觑,他經常在外面倒也習慣了,喬蘇蘇卻下意識的蜷縮了身子。

井沿兒冷硬,風也刺骨,即便靠在霍玄的懷裏,時間久了,她也覺得難耐。

她心裏還裝着心事,見霍玄沒有要回答她剛剛的問題的意思,便打算起身先回。

“哎,”霍玄察覺到她的小動作,箍着她不放,“你等等,我再問你個事兒。”

喬蘇蘇頓了一下,“什麽事?”

“那個宋文……”霍玄順勢和她一起起身走回前院,“就是你阿兄手下的那些護衛,他們以後也會留下來嗎?”

當初守城之時,霍玄和宋文等人接觸不算多,但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也基本上确認了年前鎮上來的生人裏,大多都是他們的人;

一開始因着喬蘇蘇的關系,他猜測這些人是在喬家落敗之後,追随喬蘇蘇而來,但等到賀樓丹率領援兵進城以後,他卻發現這些人又退回了幕後,仍是分布在鎮上的客棧裏,不知是什麽打算。

他不清楚,喬蘇蘇卻明白得很。

昨天夜裏在霍玄帶人加緊時間休整加固城防的時候,四兒就秘密找了過來,告訴她,虞子由下了密令,不日便要接她回京。

她當時吃了一驚,還有些不知所措,只問,“是不是宮中出了什麽事?”

否則虞子由不會突然改了主意——

尤其是,在她剛剛替他從這場充滿劣勢的戰事中,贏回一些聖名的時候。

但四兒也說不清楚,只說他們也是遵照皇命行事,宋文那邊随時待命,只等到合适的時機,就立即來接她。

沒想到今日一大早,四兒便又傳信來,告訴她今晚便要出發,讓她不要露出破綻。

雖然從出宮開始,喬蘇蘇就已經在心中做好了随時抽身離開的準備,但今時不同往日,真走到了這一步,她總覺得心中酸澀。

有無數次,她都想脫口而出告訴霍玄。

這會兒聽到霍玄問起宋文,喬蘇蘇張了張口,慢慢嘆了一口氣。

“宋統領是我阿兄的部下,如今他們雖然散了,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

霍玄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道,“對了,之前在府衙時候,一直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女子,也是你阿兄的人嗎?”

雖然他并不清楚喬家都還有些什麽人,但從目前出現的宋文之流來看,喬家應該還有些流落在外的部下,而這其中還有女子……看她同喬蘇蘇之間的相處,說不定與喬家阿兄有些關系。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還是多問了一聲,“即便北然打算與我們聯姻,但邊境還是有些亂,賀樓丹帶來的那些糧草雖然已經送到了這些個軍鎮上,但也只能管用一時,只要朝廷一日不撥軍糧,我就算這次有辦法平息寧遠鎮的叛亂,卻也不敢保證以後沒有別的地方生亂。所以我想……”

他停下腳步,扳過喬蘇蘇的肩,“如果他們能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另有門路,我想拜托他們,照看你一程。”

喬蘇蘇頗有些意外。

還不等她開口說些什麽,忽然聽到前院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王大頭的大嗓門就響了起來。

“有人沒!有人沒有!”

王大頭一邊喊,一邊就順帶掃了一圈各個屋子,見不像有人在裏面的樣子,便徑直往後院來了,“霍玄!霍大将軍!”

驟然被打斷,霍玄有些不滿的皺一皺眉,正巧這時候王大頭一腦袋撞了進來,見到他們兩個,先愣了一下,而後二話不說,直接拽了霍玄就走。

“就等你呢,快快快!”

霍玄冷不防被他拽着向前走了兩步,定住身,“什麽就等我了?”

“哦,我忘了我還沒跟你說呢,”王大頭一拍腦袋,“師子如托我來告訴你一聲,說那什麽賀樓大帥要設宴款待大夥,你功勞最大,就算別人不去,你也得去——”

“那他呢?”

“他被派出去巡視了,一起出去的還有那個什麽侯泰,”王大頭撇撇嘴,“看這意思,當初跟着你一起賣命的那幾個人,全都他娘的白幹了,還不如老子自在呢!”

“我知道了,”霍玄又朝隔壁瞥了一眼,那邊還是一派熱熱鬧鬧,他又看向喬蘇蘇,聲音緩下來,“我得去賀樓丹那兒一趟,一會兒我去找尤嫂子來陪你,如果我回來的實在太晚,你就先休息,不用等我。”

喬蘇蘇點點頭,卻又拉住她,朝他搖搖頭,“你別去叫尤嫂子了,先去辦正事吧,不用管我。”

安排妥當以後,霍玄就帶着王大頭去了府衙。

自從府衙被賀樓丹占據,直接成了他的私邸以後,府衙門口就被各家的馬車占據着,來來往往的人們絡繹不絕。

今日因着設宴,門前就更是熱鬧。

霍玄朝看門的人亮明了身份,很快就從裏面出來一個侍從,領着他往裏面走,王大頭見狀也想繼續跟着,卻被看門的人伸臂一攔。

“我不能進去?”王大頭瞪大了眼睛,又指指霍玄,“我是跟着他的。”

看門人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并不言語,仍是攔着不準他進。

而引路的那個侍從又一個勁兒的催霍玄進去,霍玄見狀,只得讓王大頭回去,自己獨自跟着那侍從進了裏面。

宴席被擺在了公堂,院子裏還随意地堆放着原先公堂裏的東西,再旁邊架着幾處篝火,每一處上面都架着一只正烤得滋滋冒油的羊。

裏面似乎早已經開了席,時不時就有大笑聲傳來。

當霍玄被侍從引着走上第一階臺階時,一只酒壺忽然從裏面砸了出來,“砰”的一聲落在不遠處,一壺酒稀裏嘩啦碎了一地,緊接着便散出濃烈的酒香。

“诶喲,對不住,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進來——”

一個略顯陰陽怪氣的聲音跟着傳出來。

霍玄順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眼睛眯了一眯,說話那人他知道,正是當初在城樓上被吓破了膽子的張将軍。

領他過來的侍從早已離開,霍玄掃了一眼席間,只見裏面座無虛席,并無空着的位置。

而在上首的地方放着一張明顯有別于其它食案的大桌子,後面懶散地靠坐着一個滿臉戾氣的年輕人,應該就是賀樓丹了。

四周靜悄悄的,有譏诮的目光從四面八方落在霍玄的身上,他卻視若無睹。

只大剌剌站在門口與賀樓丹對視半晌,等賀樓丹的眼神從玩味漸漸轉成打量,才抱拳行了個軍禮,“在下霍玄,見過賀樓大帥。”

“哦對,”賀樓丹像是才想起來似的,敲了敲自己的頭,對座下的人道,“你們都認識吧?這可是抵擋了北然不少次進攻的霍将軍。”

然後他做出一副殷切的姿态,半撐起身,朝霍玄招招手,“進來進來。”

一面又忙不疊讓人在他的桌子邊上,又加了個座位。

“手下人不懂事,竟然忘了給霍将軍設座位,來,你和本帥坐一桌,本帥敬你一杯酒,算是給你賠不是了。”

說是一杯酒,但拿給霍玄的杯子卻是個大海碗。

等滿滿一碗酒倒好,賀樓丹盯着霍玄把一整碗酒都喝盡,才慢悠悠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醉翁之意不在酒似的問道,

“本帥聽聞,你有個剛過門的娘子,怎麽沒一起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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