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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樓丹問這話的時候, 眼裏貪婪的意味毫不掩飾。

周圍的人聽到這話,也各自露出了然的神色。

接着便有人自認為幽默的調侃,“聽說霍将軍家中的那位娘子不光生得模樣好, 能力也強,當初抵抗北然蠻子的時候, 霍家娘子還主動站出來, 當起了霍小将軍的後勤保障,那可真真是……巾帼不讓須眉呀!”

“诶……可不是嘛, 若非霍小将軍夫婦的魄力, 也沒人敢去打官府糧倉的主意——”

說到糧倉, 立時又有人趁機煽風點火, 添油加醋的把霍玄不經請示私自開糧倉的舉動痛批了一頓,跟着又說起自己被逼着自願捐了無數糧錢的事兒。

周圍人連聲附和,更有人滿臉悲憤的站出來,求賀樓丹給他們做主,嚴懲霍玄。

在一波又一波的聲讨裏, 霍玄巋然自若, 好像那些人說的事都與自己無關, 只有在又有人提起喬蘇蘇時, 才擡頭看過去,目光森然。

這回說話的是李将軍。

他之前并未加入到聲讨的陣勢裏去, 一直到四周漸漸沒了聲音,才聽到他佯裝着呵呵笑了兩聲, 打起了圓場, “霍小将軍也真是的, 來都來了,怎麽也不将夫人一同帶來, 給賀樓大帥瞧瞧?難不成……霍小将軍擔心我們這些粗人冒犯了夫人,真把夫人當成小羊羔給叼了去?”

如果說先前的只言片語不過是調侃,現在這話,已經是非常直接的冒犯了。霍玄神色一冷,卻沒有搭茬,只是目光一轉,快速掃了一眼四下,輕笑一聲。

他在周圍一片輕慢的眼神中,重新轉向賀樓丹,先是行了一個軍禮,而後一臉鄭重地道,“末将來時,聽大帥派來的人說,今日是大帥專程為屬下設宴慶功。”

賀樓丹一手舉杯,一手托腮,漫不經心的點點頭,“不錯,霍将軍臨危不懼,奮勇抗敵,本帥都看在眼裏,這慶功宴便是本帥特地為你所辦,今日宴上的主角,非你莫屬。”

霍玄假意看不出賀樓丹的敷衍,作勢加深了眼中的感激涕零,“末将從前只是個不入流的小人物,如今得大帥如此看重,心中感激不盡,從今往後,願以大帥馬首是瞻!”

“行了行了,”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賀樓丹也只好遺憾地擺擺手,示意霍玄坐好,又作勢警告其他人,“今日是為霍将軍慶功,那些旁的話,你們也趕緊都咽回去,誰要是再動什麽歪心思,別說本帥沒提醒你們。”

“咳咳……是啊,”李将軍口風轉得很快,“今日乃是賀樓大帥為我等……啊,主要是為霍小将軍擺酒慶功的日子,人家霍小将軍才剛進來,酒都還沒喝上幾口,咱們怎好一直揪着過去那些不愉快的提個沒完?”

說着,他殷勤滿滿的端起酒杯,朝着霍玄,“霍小将軍,剛才多有得罪,我先自罰一杯。”

也許是看到賀樓丹态度的轉變,這之後再沒人主動提起這一茬,而是叫了事先安排好的伶人進來助興。

霍玄與賀樓丹同在一桌,眼裏只盯着面前的大海碗,伶人的舞姿倒映在酒碗裏,化成杯中不斷漾起的細碎波紋。

“霍将軍可是対這些人不太滿意?”賀樓丹一邊敲桌沿打着拍子,一邊問。

霍玄恭敬回道,“末将対歌舞一竅不通。”

“一竅不通?”賀樓丹重複了一聲他的話,卻又好像在積極給他建議,“歌舞嘛,就是解個悶兒,不需要你精通,你看中間那個——”

賀樓丹擡手一指此時正跳到中間,被衆人擁着獨舞的紅裙舞姬,“你就看那小腰,啧……不盈一握~”

霍玄象征性的瞥過去一眼,只在眼尾掃了一抹紅影。

賀樓丹則興致盎然,夾起一筷子烤好的羊肉,一邊吃一邊說,“你如今也當了鎮将,家裏不能只守着一個娘子吧?怎麽樣,你要是覺得滿意,我叫人把她給你送過去?”

“大帥說笑了。”

“哎,”賀樓丹似有責怪,“你要是怕家裏娘子怪罪,本帥替你出面解決了。”

見霍玄仍然沒有搭茬的意思,賀樓丹挑一挑眉,索性放棄了這個話題,轉而用一種商量的語氣道,“一會兒呢,本帥安排你去見一見那個布罕,他現在畢竟也是北然派來的使節,這檔口你們生了誤會也不妥,你且去和他把話說開,別耽誤了兩國正事。”

霍玄聽着賀樓丹三言兩語就把鍋全堆在自己身上,暗暗壓下心中冷笑,只仍像之前一樣,恭敬應答。

這邊席上笙歌樂舞虛情假意,而在霍玄家中的小院子裏,喬蘇蘇則和尤嬸、侯金珠還有玉驚春一起,圍坐在小桌邊說笑閑聊。

隔壁院子裏霍老爹還在高談闊論,聲音順着院牆一疊聲的飄過來,侯金珠端着酒杯側耳聽了一會兒,忽然噗嗤一樂。

“我說喬娘子呀,等日後你家霍将軍換了新宅子,接了霍老伯回來同住,你可能習慣你那古怪的公爹?”

喬蘇蘇的神色一頓,下意識看了一眼隔壁。

這時候日頭西斜,暮色又沉,很快一天就又要過去,但就是在這樣一個平常的夜裏,她卻要走了。

不能打一聲招呼,不能被別人看出來,甚至也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離別前的不舍。

玉驚春聽到這兒,也在一旁跟着分析道,“是呀,霍将軍如今當了鎮将,應該也會像韓冉那樣,手下管着好多人,勢必也要添置一套宅院。

我這兩日就瞧見我家隔壁有一套擱置了很久的宅子,正有人進進出出的張羅收拾呢,說不定這就是給霍将軍置辦的,不日我們兩家就能做鄰居了。”

一聽到做鄰居這話,尤嬸眼裏便多了些不舍。

一面端起酒杯,一面感嘆,“霍兄弟現在的身份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也不會總窩在這小院子裏,沒的讓底下的人笑話,搬進新宅子那是遲早的事。

只是我們到底也是做了這麽多年的鄰居,突然分開了,到底也有些不舍得,哎……”

“說到這個,喬娘子如今可也是官眷了,身份有別,以後恐怕也不能經常和我們見面……”

侯金珠難得有些束手束腳,看着喬蘇蘇,眼裏多了一份小心翼翼,“以後要是有需要,擺個宴席什麽,還請喬娘子能多想着我做的醬貨些。”

喬蘇蘇眼見着她們從開始的自在突然變得拘謹,過去在宮中時候常見的那種身份地位上的壓制,再次像山一樣壓了過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語氣聽上去輕松些,“你們別這樣說,難道做了官眷,從前的朋友們就不認了嗎?”

“那敢情好,”侯金珠端起酒杯,飛快地和她碰了碰杯,“以後我就和別人說,我做的醬貨,那可是連将軍娘子都要誇個不停的!”

“嗯!我和将軍娘子一起施過粥~”

“我和将軍娘子是鄰居——”

……

散席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霍玄和布罕見了一面,自打賀樓丹進城以後,布罕等人就被當成俘虜一樣關在府衙的大牢裏,霍玄見到人的時候,眉頭皺了一皺,暗道賀樓丹対這幾個已經是北然使節的人還真是不客氣。

好在之前的摩擦已經解決,布罕也終于被從牢裏放了出來,就近安置在附近,等過些日子再一同商議和親事宜。

從府衙出來的時候,同席的人幾乎都已經走光了,霍玄踩着月光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盡量保持着身形,不讓腳步變得踉跄。

賀樓丹準備的都是烈酒,又有意灌他,即便他酒量再好,這時候後勁上來,也有些頭暈。

走下最後一階臺階時,身後忽然又有人叫住他,“小霍将軍,留步。”

一回頭,見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小跑了兩步,将他引到一旁。

殷殷笑道,“我們大帥要回一趟靖遠城,特地吩咐了要順路送小霍将軍一程,還請将軍在此處稍等片刻,我們大帥馬上便來。”

霍玄微阖了一下眼。

從府衙出城去,一路上并不會路過他家,賀樓丹所謂的順路,左不過是些不能放在臺面上的話。

這樣一想,他也沒有推辭,只點點頭,道了一聲謝。

沒一會兒就聽到車輪碌碌聲傳過來,一輛馬車駛過來,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停下,賀樓丹掀開車簾,向着他招招手,

“霍将軍,來,上車。”

……

夜色又沉了一分,尤嬸他們早已經各自回去。

喬蘇蘇在院子裏來回踱步,時不時望向門口,兩手無意識地交叉在一起。

前不久四兒來找過她,說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只等霍玄回來歇下,便接她離開。

她深呼吸了幾個來回,心裏既有即将離別的難過,也有対自己突然消失後,霍玄的反應的猜測。

他會……找她嗎?

這個念頭乍起,又被她下意識的搖頭甩掉。

最好還是別找她。

從初見到現在,她從來沒対他說過一句真話,她這樣的騙子——

“霍将軍真是好福氣!這麽晚了,還有娘子這麽牽腸挂肚的等着。”

一句略顯調笑的話,刺破夜的寂靜。

喬蘇蘇聽到聲音,下意識看向外面。

就見一輛馬車不知什麽時候停在了門口,有一人掀起車簾,全身都融在暗影裏,只露出兩只帶着寒光的眼睛,意味不明的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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