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所有人都慌亂了起來。
樂伎們被趕到角落裏, 其餘人都被牢牢控制在各自的座位上。
有宗室不明所以,還在大喝斥責,又高聲喊着讓禁軍統領出來解釋。
“陛下才一離席, 你們就沖進來控制朝臣,怠慢宗室, 爾等是不是要造反!”
然而禁軍裏并沒有人理會他們, 甚至還因為有人試圖反抗,而亮了兵器。
喬蘇蘇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她的座位是與宮中妃嫔安排在一處, 兩邊又有屏風擋着, 雖然也有禁軍圍在左右, 但并不如其它幾處混亂。
但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輕。
賀樓貴妃離席以後, 這席間原本還有個良妃撐着。
然而良妃哪裏見過這樣的架勢,在禁軍出現圍住他們的時候,她早就慌亂的全沒了主意;若不是還緊着最後一根弦死死繃着自己,她早就想尖叫逃避了。
這一處唯一鎮靜的,就只剩了喬蘇蘇。
她向着虞子由前去的偏殿看過去, 那裏距離席間很近, 這邊的動靜, 應該很快就傳到那裏;
更何況大将軍賀樓冉也在裏面, 他是行伍出身,又常常帶兵打勝仗, 聽到動靜,應該也會帶人出來看看才對。
然而偏殿卻始終沒有動靜。
喬蘇蘇再次将目光落回到禁軍身上。
禁軍負責維護皇城安危, 聽命于皇帝, 那麽今日這場變故, 只能是虞子由引導的。
他想幹什麽?
……
外面的動靜,自然也傳到了偏殿之中。
但虞子由就像是沒聽到一樣, 安安穩穩坐在榻上。
在他腳邊,是被白绫死死纏住,已經氣絕多時的賀樓貴妃。
另一側,身形魁梧的男人面朝下的趴在地上,身下蔓延開一灘殷紅,他的身體時不時抽搐着,喉嚨裏也不斷的發出“咯、咯……”的聲音。
“唉……”
虞子由似是覺得可惜。
“朕也不想如此對待大将軍,實在是……被逼無奈呀。”
“哦,對了,”他站起身,捏着鼻子走到地上的賀樓冉附近,微微彎下腰,“其實貴妃沒有身孕,大将軍聽到了,不用再痛惜一屍兩命了。”
賀樓冉勉力轉過臉。
他的臉早已被血染過,視線也已經模糊,他也說不出任何話,只能張着嘴,試圖表達他此刻的憤怒。
“啧啧啧……”虞子由嫌惡地直起身,不再看他,“馮铮,再給他個痛快。”
馮铮臉色煞白,聽到吩咐,連忙示意手拿重錘守在門口的禁軍。
又是一聲悶響,本就染了血的重錘再次蒙上一層血光。
地上的賀樓冉也再沒了聲息。
血腥氣蔓延在整個偏殿,虞子由拿出帕子掩了鼻子,看都沒再看一眼,徑直出了偏殿。
“走,去金湯河邊。”
……
宴席和偏殿上的動靜,并沒有傳到金湯河這邊來。
這裏還彌漫着之前歡欣的氣氛,群臣手拿彩箋,互相問着各自彩箋上的內容。
太後坐在事先設好的座位上,旁邊有宮人送上一盞熱茶,又有人在香爐裏重新添了熏香。
阿榕接過熱茶,遞到太後手邊,“看來陛下這段時間也想通了,願意讓太後繼續垂簾。”
太後微微笑了笑,“咱們這位陛下還是太年輕了些,把什麽事情都想得太過簡單,他以為将哀家關在後宮,朝中那些人就全都能為他所用了?”
“太後娘娘說得是,這不,外面那些人一看到您留在大佛寺後面的手書,就立刻明白了您的意思,全都上書要求陛下為您大辦這場壽宴,想來,明日太後您就能重回政殿了。”
太後點了點頭,這時候才看向不遠處仍在寒暄着的衆臣。
看着看着,她忽然皺了眉,“這些人,都是拿了有字的彩箋過來的?”
阿榕不解其意,“是啊,方才陛下說,拿到有字的彩箋的人,才能來這金湯河邊,等待吩咐。”
太後的神色愈發凝重,“你看一看,這裏可有譚明彰等人?”
譚明彰是托孤大臣,太後早前曾有意拉攏他加入自己麾下,但被他拒絕了。
阿榕在那些大臣中間看了又看,搖搖頭,“譚相并未在其中。”
“那他的門生呢?其他武官呢?武官可有?”太後的語氣愈發的急。
阿榕又尋找了一圈,“沒有。”
“你再看看,如今過來的這些,可都是我們的人?”
阿榕這一次也意識到了什麽,面色一變,“太後,這裏面……都是後黨中人。”
“去,看看皇帝在哪!再去找賀樓大将軍過來,就說……哀家有要緊之事,必須與他相商!”
阿榕領命正要離去,卻見來時的路上,虞子由正悠然地走過來。
“太後……”
“母後。”
阿榕和虞子由的聲音同時響起。
“是朕不孝,讓母後久等了。”
虞子由說着,走到太後身邊,恭恭敬敬伸手,将太後扶起來。
“朕準備的這個節目有些特別,需要母後一同前來。”
太後看着虞子由的臉,試圖從中找出些許異樣。
然而虞子由神色未變,渾身上下寫滿了孝順,無論是神情還是語氣,也完全挑不出一絲錯處來。
“當初,是母後力排衆議,支持朕繼承大統,”虞子由小心地攙扶太後走下臺階,“這份恩情,朕永記于心,萬不敢忘。”
“朕初登大寶,于朝政之事多有不适,是母後為朕排憂解難,穩定局勢。”
“也是母後教導兒臣用人之道,兒臣感激母後一片苦心,故,請母後在政殿垂簾,幫朕分憂。”
“前些時候,朕一時迷了心竅,對母後恩将仇報,惹祖宗震怒,先皇入夢責難,心中難安。”
“又逢朝臣建言,母後壽誕,朕有心為母後安排一出驚喜,只望母後看後,能理解朕的苦衷,再助朕……一臂之力。”
話說完,人也站到了金湯河岸。
兩邊是分列在兩側的朝中大臣,此時他們全都收斂心神,只等聽從皇帝的安排,為太後賀壽,順帶表忠心。
金湯河緩緩流淌着,午後金色的陽光灑在河面,粼粼如一片碎金。
虞子由向一旁招手,馮铮立刻搬來一把椅子,置于太後身後。
“母後,來,坐。”
虞子由小心地扶着太後坐下,而後轉身走到另一邊的空地,撩起前擺,面向太後,跪拜下去。
“母後請看!”
話音剛落,破空之音傳來。
“嗖!”
“嗖嗖——”
箭羽鋪天蓋地,射向金湯河邊的衆臣。
那些大臣毫無防備,盡數被紮成了刺猬,緩緩倒在血泊之中。
“你——”
太後驚得猛地從座上起身,“虞子由!你想幹什麽!你瘋了!”
回答她的,是虞子由緩緩拉開的弓。
烏木弓在陽光的照射下,鑲上一層金邊,還有一些凝在箭尖。
張弓搭箭的手猛地一松,箭羽離弦,循着既定的軌跡,破開衣帛,刺透血肉,灑下一蓬罪惡的花。
“噗通”的一聲。
河面被砸出一片水花,金色的水紋慢慢暈染成濃的紅,随着漣漪一圈一圈擴散。
昔日尊貴的婦人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她的離去,會這麽不體面——
半個身子都栽在河水中,泥沙旁。
……
“嘩啦!”
洛河岸邊草色青青,但因為沒什麽人,就顯得一切聲音都被放大了許多。
“哎哎哎!有魚!釣上來了!釣上來了!”
相比起旁邊大呼小叫的人,正拿着釣竿收線的人明顯要淡定許多。
釣上來的魚約莫有小臂那麽長,魚尾擺動時力道仍然很大,哪怕被按住,也依然“噼裏啪啦”的拍着草地。
“嚯!你再釣幾條,今天晚上咱們就烤魚吃!”
然而釣魚的人似乎見好就收,收了釣竿就準備回去。
“霍玄霍玄!”
師子如連忙扯住他,“來都來了,就釣一條回去也說不過去啊,你再多釣一條,一條也行!”
見霍玄不為所動,師子如又接着道,“咱們好不容易來洛陽一回,怎麽也得嘗嘗洛陽的魚好吃不好吃吧。”
“要釣你自己釣,”霍玄把魚竿往師子如身上一丢,“一跟你釣魚你就大呼小叫的,老子的耳朵都要被你喊聾了。”
師子如抱着魚竿,還要再說什麽,餘光裏瞥見河面,忽然“嗯?”了一聲。
“這水剛才也這麽紅嗎?”
霍玄聞言,也走回去看。
就見水面不知何時飄過一縷一縷的紅絲,看飄來的方向,似乎是上游的金湯河。
“那邊是金湯宮吧,”師子如喃喃着,“今日太後在金湯行宮辦壽宴,一大早就有百官往那邊趕着去賀壽,到了這會兒,估計宴席已經開了很久了吧。”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水面上的紅絲,連連搖頭感嘆,“不愧是皇家手筆……這宴上得宰殺了多少牲畜,才能連河水都給染紅了啊……”
“走了。”霍玄重新轉了身,對場規模排場都極大的太後壽宴并無興趣。
“不釣魚啦?”師子如小跑着跟在後面,“喂喂喂,你去哪兒啊?”
霍玄背對着他揚了一揚手裏猶在掙紮的魚,“賀樓府。”
他們兩人來到賀樓府的時候,已近黃昏,卻見賀樓府大門緊閉,門前懸挂了兩盞白燈籠。
霍玄與師子如對視一眼,“出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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