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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護山已經數年沒有人煙,蜿蜒的徑道與石階仍在,但只因這數年間無人打掃,枝葉藤蔓縱橫雜生,石板縫隙裏的青苔比昔日更加細密,占據了半分石板,而當初遺落下的血跡斑斑亦也殘存了幾分,令人不禁對怨魂的存在浮想聯翩。
正當是黃昏時分,山間裏徐徐吹着陰涼的微風,隐隐約約透着一股不寒而栗的氣氛。自深邃的臺階下方陡然出現兩個人影,一前一後,緩緩沿着臺階上升。
走在前頭的男子,身長九尺,一頭飄逸的銀白長發,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水靈的銀灰眸子,英氣逼人的棕眉,上下眼睑的棕睫毛濃密,鼻梁高挺,肌膚白皙如瓷,天生的桃花唇,貌美得猶若仙人,頭頂挽着一個丸子髻,戴着璎珞墜的金發冠,兩鬓發縷披肩頭,腦後發縷披後頸,身着淺灰交領的雪白袍子,與蘭花紋雪底廣袖長衫,腰系淺灰腰帶,身上散發着淡淡的薔薇幽蘭迷疊香的香氣,手握一支将近兩尺的紫竹簫作為刀劍,正是化名為‘聞人無極’的黃延。
而他身後的男子,身長九尺有餘,有着一雙杏眼,烏棕色的眸子,紅潤的薄唇,剛正的劍眉,後腦勺紮着高馬尾,發梢微卷,十分清晰地露出額頭上方的美人尖,健壯英氣,又有一絲憨厚穩重,身着龜甲暗紋的荼白交領袍、淺棕廣袖長衫。廣袖長衫左襟上繡着‘上善若水利萬物而無争’,右襟上繡着‘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與黃延一起猶若仙眷。
到了臺階的盡頭,便沒有路了,面前屹立着一座宮城般偌大的荒宅——門口兩側立着兩尊巨大的麒麟石像,朱紅大氣的正大門面上雕刻着麒麟圖騰,門楣之上仍懸着那一塊牌匾,即使蒙上了重重灰土,‘神繞山莊’這幾個字依舊能清晰辨認。
暮豐社總舵……
忽然停下步伐,黃延擡頭望了望正大門的外觀,腦海裏不禁浮現數年前的繁榮之景,對照眼前所見,暗暗悲從中來,垂眸輕嘆,便伸手推門。
打開塵封數年的山莊正大門的剎那,一股腐朽的氣味迎面撲鼻。
當年之戰已随光陰流逝去了,但累累白骨堆疊的死亡地獄仍呈現在眼前。
黃延平靜地踏過白骨廢墟,依照記憶往前走,朱炎風只靜靜地跟在他身後。片刻,朱炎風啓唇:“不上些香燭供物嗎?”想必是憐憫起周遭的這些模樣凄慘的白骨。
黃延裝作無情,只道:“不用了。我不過是為青鸾城的任務,回來找線索罷了。”
朱炎風瞧了瞧他,卻見他刻意把臉朝着正前方背對着這邊,不讓人瞧見臉龐上的表情,由此心裏有半分了然,便不多言。
白骨旁邊散亂着各種武器,但都因數年的雨水親潤與豔陽暴曬而密布枯黃滲綠的鐵鏽,無數落葉掩埋了半分白骨與武器,像是救贖的被衾。黃延小心避開,徑直前往深院,前往自己昔日的居所。
穿過一堵牆的半月形院門,一座雅致的小樓便屹立在眼前,朱炎風停步,啓唇:“我在這裏等你。”
黃延回首瞧了他一眼,便轉身來到樓梯口,踩着臺階上了小樓,很幹脆地推開一間房的房門,步入房內,掃視一遍房內的一切陳設,那些東西的表面滿是塵埃,似乎數年來從未有人來過也未曾被人動過半毫。
但黃延仍執着地檢查任何一處,尤其是那些抽屜,當他伸手拉開他最在意的那一只抽屜以後,愣了半分。那是藏着暮豐社子弟名冊與掌門印玺的抽屜,可如今這兩樣東西竟不翼而飛,黃延瞧着空蕩蕩的抽屜底部,竟也沒有半分驚詫與慌張,只平靜地勾起唇角,挂上一抹狡猾的笑意。
看來這樁令大正朝廷與青鸾城焦頭爛額的連環命案,果然是與暮豐社有關了?偷偷潛入總舵,盜走了名冊與掌門印玺……,我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多虧了你,青鸾城才只好将我大赦,使我有生存之機,炎風也回到了我身邊。若不是為了炎風,這種連環命案,我根本不想插手半分。
黃延心道,随即将抽屜推回去,轉身離開了這間房,走進樓臺廊道,立在護欄前,輕輕扶着護欄,瞧了瞧守在下方院子裏的男子身影,微微一笑,忙快步下樓。
只剛走到朱炎風身邊,他便幹脆地宣布:“走吧,回去了。”
朱炎風好奇:“這麽快就查完了?別的地方不去?”
黃延悠然地答道:“我想我和你應該都餓了,回去覓食比繼續找線索更重要。過幾日,叫金陵閣的那些閑人到這裏繼續找就好。”
朱炎風又道:“你想吃什麽?”
黃延只道:“這裏的血腥味太重,先出去透氣了再好好考慮。”
朱炎風便随他之意,護着他離開這座堆滿白骨的荒宅,神繞山莊的正大門又再度緊緊地閉合上了。
距神護山約二十裏的平原,坐落着一個小城鎮,街市繁華,人群熙熙攘攘,風水并未受到神護山上的怨氣影響,百姓照舊泰然生活,生意照樣日益興隆。
黃昏以後,日輪已經完全沉落,夜幕降臨,挂起了稀疏的星辰與晶瑩的銀鈎,點燈小隊來到街坊的長街,将街邊木架上的繩子解開,降下木架高處的圓筒形燈籠,手執竹筒舀子,從小木桶裏舀起些許燈籠,小心翼翼地注入圓形油盒,再點燃燈芯,燈籠裏頭亮了,才将燈籠緩緩升至木架頂端,再度将繩子綁得結實,如是重複着,陸續将街燈點亮。
黃延牽着朱炎風的手,漫步穿過大街,信步亂走,只為了覓食。形形色色的店鋪,以及移動間的挑貨郎,在眼角餘光裏溜過,忽然朱炎風停步,黃延發覺拉不動他,立時回頭。
朱炎風看着正對面的店鋪,啓唇道:“那似乎是城主的店。”
黃延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瞧見稍短的蔚藍色暖簾,瞧見暖簾上寫着的‘蘇氏-九扇鋪’,只袖手轉過身,淡淡地答道:“沒興趣。”
朱炎風又道:“今早的時候,城主前來國子監巡視,并且說店裏上新了,歡迎我們去品嘗,無論是哪家分鋪,只要報上他的名諱,就可以打八折。城主說,八折的意思就是,十個錢只用付八個錢。”
黃延仍是淡淡答道:“沒意思。又不是護法打五折,金陵閣大卿打三折。”
朱炎風聽罷,覺得講得通,便附和道:“這倒也是。”
話音剛落,一陣糯米點心特有的香甜氣味自對面的店鋪彌漫而來,皆撲入街上衆人的鼻息。朱炎風瞥了瞥身邊的人,問道:“真的不考慮?”
黃延幹脆地做了選擇,幹脆地答道:“我想吃肉,美味的鹵燒肉,喝甘醇的米酒。”
朱炎風輕拍他的後背,似在安慰,然後牽住他的手,繼續往前走:“知道了,燒肉和米酒。去面前看看吧,比如酒樓飯館。”二人的身影,很快就淹沒在了人海裏。
大正第五年,一日傍晚,出身雯郡國的一位士族子弟在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飯之後,突然嘔吐發燒,臉龐發黑發紫,似是中毒,家人慌忙請來郎中醫治,灌藥三日後好轉。然而十日以後的深夜,他突然夢醒發狂,滿目猩紅,将家人全部殺害,帶着一身血跡狂奔出宅子,此後不知去向。
正當百姓以為這男子中邪,相同的怪事又陸續在蘭丹郡國、黃淵郡國、勵郡國、桃夏郡國、吐羅郡國、廣陵郡國、佳陵郡國、韶樂郡國、葛雲郡國和哈桑北夷郡國發生,且皆是士族之人被害。
到了第七年,十二郡國的郡王兼攝政王才發覺這是一件連環奇案,遂開郡王會商讨,派人追查兇手、調查真相。蘇仲明細細瞧過資料,隐約覺得此事牽扯到暮豐社的餘下子弟,亦想起讨伐完暮豐社的那時候約摸有上百個漏網之魚,缇霧這樣的用毒高手亦在其中。
他想起此事,便回青鸾城,與長老們商讨,為了顧全大局,破例釋放暮豐社掌門黃延,以朱炎風循循善讠秀黃延回歸青鸾城。但黃延精明,即使身為絕纓者也并不甘願做一枚棋子任由青鸾城擺布,一直漫不經心地查案,歷經七年,仍無結果。
這一年,李祯正迎來舞象之年,被迫退出國子監,入了蒼岚閣,正式接受天子職責,從此過上主持朝會、處理朝政等等繁忙的日子。
國子監的學堂裏沒有李祯的身影,登時變得黯然失色,往日吵鬧的課堂從這一刻起平添了半分安靜,再也無人敢在教書先生眼前造次。
衆學生皆知教書先生是從青鸾城香玄築調過來的,當初以李祯為首第一次向講臺砸粉筆,朱炎風正在埋頭教詩詞,看起來似乎沒察覺到這一道攻擊,可當幾百根粉筆即将擊中他之際,陡然自他身上出現無形流波,将粉筆彈了回去,途中粉筆粉碎,撲到衆學生的臉龐上,霎時滿座皆是白面學生。
李祯不在學堂,就如同群龍無首,再也無人敢中途逃課,楊心素時常回頭瞧一瞧身側對面的空座位,單手撐腮思念李祯昔日的造次舉動。
考完試以後,時值盛夏,國子監規定盛夏有四十五日休假,衆學生就在休假第一日各自乘馬車返回十二郡國,唯有楊心素來到船塢,尋覓雁歸島的船,準備乘船返回雁歸島。
一位身長九尺的俊美青年,撐着黑色油紙傘遮陽,自雁歸島的商船上緩緩走到岸邊,有着一雙美妙的桃花杏眼,眸子清亮,上下黑睫毛長而濃密,左眼正下方的眼睑上有一粒朱砂滴淚痣,肌膚淨白,唇瓣如辰砂,如此容貌看似一名少女。
長過後腰的青絲編成松松的發辮,用一根流蘇細繩捆綁着發梢,他渾身卻散發着月光似的清冷氣質,身穿淺杏交領的梅花枝暗紋白袍與流雲白鶴紋淺杏廣袖長衫,腰系雕刻梅花圓金片單扣革帶,腰間挂着一只梅花形白玉佩流蘇梅紫荷包。
風輕輕吹過,輕輕拂了拂他的袖子和衫子下擺,以及他的些許發絲,他身上的梅花香氣也卷進了風中。
楊心素回頭,一瞧見他便抓緊肩頭上的包袱往前奔,邊跑邊喚道:“無硯舅舅!”
擡頭瞧了瞧天邊的烈豔日輪,慕容無硯皺了皺眉,對迎面而來的少女衣裙打扮的楊心素淡淡地說道:“太陽這般大,你倒是不怕曬?”
楊心素大方道:“我已經到這裏了!上船吧!”說着就往船舷走去。
無硯伸出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肩頭,雖看似沒使出力道,卻已經緊緊鉗制住他的肩頭,緩緩道:“你母親還在宮都裏打麻将,你這麽快趕回去有急事?”
楊心素愣了愣,随即道:“不接我回雁歸島了?”
無硯松手,只道:“回宮都去找你母親吧。”便轉身先行,健步如飛。
楊心素見他獨行,剛要問‘你要去哪裏’卻已然趕不上問這一句話,唯有按原路返回平京,再度折回宮都,只是入宮以後,往國子監相反的長街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桃花唇就是像紅桃花瓣似的唇,銀灰眸就是淺灰之中混着一丁點淺藍的眸,銀白長發就是雪花顏色那樣的長發
注2:迷疊香有點像檸檬碳酸水加話梅的氣味,有種清涼的感覺,與作為主調的薔薇和幽蘭調和,營造黃延的妖冶仙骨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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