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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朱炎風牽着黃延的手走了一段路以後,遠遠瞧見前方酒樓二樓所挂着的招牌旗,便回頭瞧着黃延,問道:“去那裏嗎?食客似乎很多,應該是不錯的店。”
黃延答道:“先去瞧一瞧吧。”
朱炎風點了點頭,便與黃延一起走進了那家酒樓,走上了二樓。不遠處,一名夥計正在在收拾一張空桌,用潔淨地布巾好好擦拭桌案,又捧起了像山一樣高的髒碗盤,擡頭一瞧見迎面走過來的他兩人,立刻對他兩人笑道:“歡迎客官光臨醉太平樓!請稍等片刻!”
黃延不回答,只先選好一個位置坐下,先将手中的紫竹簫放在桌案邊,只有朱炎風朝夥計輕輕地應了一聲‘嗯’,然後坐在了黃延的一側。
不過片刻,夥計便回來,将手中拎着的熱茶水壺輕放在桌案中央的圓形草編隔熱墊上,又将兩只空杯子分別擺在朱炎風與黃延的面前,随即問道:“兩位客官要吃什麽?”
黃延只靜靜地拎起茶壺,為自己斟了半杯溫熱的白開水,仍舊由朱炎風啓唇:“你們店裏有什麽招牌菜?”
夥計答道:“醬燒金絲肚和梅菜扣肉便是!在本店口碑極好,兩位客官要不要來一盤?”
朱炎風決定道:“都來一盤,再來一盤素菜。”
黃延抿了一口白開水,接話道:“野菇竹筍雲耳就好,再加一壺上好的米酒。”
夥計記下來,答道:“好嘞,兩位客官請稍等。”就立刻下樓去了。
朱炎風随便回頭瞧了瞧周圍的食客,不禁道:“這裏人也不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輪到我們上菜。”
黃延輕輕勾起唇角,高傲道:“我人坐在這裏,想他應該不敢怠慢。”說着,不由提起了往昔:“以前我出門遠行,在這種店面,掌櫃和夥計只要看到我的面具,馬上就上菜,無論在我之前有多少人點了菜。”
朱炎風回道:“你以前過得那麽好,我就放心了。只是現下,只能委屈你。”
黃延說:“你我穿着不差,這家的夥計心裏也該有分寸。”
只過了五盞茶的功夫,夥計便兩手各穩拿木托盤走上來,同時輕放在桌案上,然後麻利地擺上醬燒金絲肚、梅菜扣肉、燒野菇竹筍雲耳雜燴、一壺米酒,以及兩大碗熱乎乎的米飯,朝他兩人說:“讓兩位就等了!請慢用。”
盤中冒着熱氣,熱氣中伴随着濃郁的醬香味與油香味,但黃延只先拿起了那一只酒壺,揭開蓋子,湊到鼻尖前嗅了一嗅,含笑說道:“光憑這香氣,這壺米酒定然滋味不錯。”
朱炎風勸道:“好酒要配好菜,先吃米飯吧。”
黃延拿起瓷匙,還沒舀起一勺,卻說道:“這飯有點多……”接着舀起高高的一勺,送到了朱炎風的碗裏,連續舀了這樣高高的三勺,才安心地從盤子裏取了些許肉汁,澆在熱騰騰的白米飯中,舀起這樣的米飯吃了起來。
朱炎風在數年前,在寺廟裏當和尚數年,已經習慣了粗茶淡飯,直接舀起白米飯就吃。黃延最先吃完米飯,迫不及待地斟了兩杯米酒,酒在注入杯子之時已然酒香撲鼻,他先抿了一口嘗嘗,然後微笑,似是很滿意,便一邊吃菜一邊喝米酒。
朱炎風忽然說道:“當年長月帶我到神繞山莊,我只記得那時候眼前都是打殺的場面,沒想到現下會有那麽多屍骨留在那裏。”
黃延回道:“青鸾城的死屍在當年都被擡走了,不然你會看到更多的屍骨。”
朱炎風輕嘆:“可惜不能将他們安葬。”
黃延輕描淡寫道:“以後再說吧,現下還不是時候。”
朱炎風說:“明明生前大概做過很多壞事,化成了屍骨卻還這麽悲涼,不知道他們的靈魂有沒有這樣的感覺。”
黃延勾起唇角笑道:“我也曾經是大壞人的首領,大師兄難道也覺得我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朱炎風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黃延的纖細腕部,認真地答道:“延兒一定不會。”
黃延微笑道:“不會什麽?”
朱炎風答道:“手下遠比首領要更為殘忍,暗中所做的壞事要更多,因為每個人都有追逐名利的野心。”
黃延用筷子頭輕輕壓在朱炎風的雙唇上,提醒道:“大師兄說話可要小心着點,你的這後半句話可包括了青鸾城。”
朱炎風愣愣看着黃延,随後無奈地笑了笑,從盤子裏夾取了一塊好肉,遞到黃延的面前,黃延立刻微微張嘴,将他筷子頭之間的好肉吞入嘴裏。
此時的流星殿小香閣裏,香霧流淌之間,時不時響起咔啦咔啦的聲音,似是堅映之物的碰撞聲。方方正正的桌案前,正坐着四個人,八只手伸入桌案,互相揉推着麻将牌。
施朝晶有意無意地啓唇:“這聞人無極進宮都無數次了,怎麽也不見他來與哀家一起打打麻将呀……”
蘇仲明瞥了一眼施朝晶,剛要啓唇回話,卻被桌對面的慕容文茜搶走了機會。文茜一邊堆麻将牌一邊答道:“是不是真不會打麻将,好面子來着?”
蘇仲明忍不住瞥了瞥另一側的上元賀香,只心道:黃延會不會打麻将,興許只有師姐最清楚,可是……如今黃延不得不隐瞞身份,連師姐也要瞞着,我是想問也不能問啊!……等等,也許我可以去問他本人!
想了想,他忽然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便微笑問道:“怎麽突然提到無極這個人會不會打麻将?我們很少有三缺一的情況。”
文茜直言不諱:“我每次見到他,都只是遠遠地瞧了一眼,還沒仔細瞧好他,就比兔子還溜得快。想着也許就只有一起打麻将的時候可以近距離欣賞絕世美男!”
蘇仲明無奈道:“就你這麽奇怪地盯着人家看,難怪人家要溜得比兔子還快。”
文茜一個激靈,忙補充:“我偷看美男的事,你們可不能讓楊彬知道……”
施朝晶插嘴,對蘇仲明道:“哀家每次見他在青鸾城與宮都之間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好像有辦不完的事,不由自主地想到你爹,就想體恤體恤他。”
蘇仲明聽到這番話,有一個真相只敢在心裏捅破:他的老情人朱炎風被我安排在前宮的國子監,他自然是找理由進宮。這麽長久恩愛的眷侶,真的很難得!
他一邊摸牌,一邊又繼續心道:前幾日朱炎風寫了一條報告便條給我,是與黃延去神護山的事,想必是去暮豐社總舵的遺址調查,難得他這次這麽勤奮,獎勵他一袋鳳梨酥鼓勵鼓勵一下吧!
四人麻将打得正熱乎,突然一個身穿齊胸襦裙、戴着水仙金步搖、有着一雙清澈雙鳳眼的女裝少年闖了進來,一聲不吭地湊到文茜的身邊,然後微微彎腰負手,含笑着瞧了瞧文茜的牌底。
見眼前這一列牌牆似乎要糊不成,又瞧見文茜皺眉不樂,楊心素便擅自伸出左手,用右手輕斂左手袖口,替她摸了一次牌,将牌底亮給她瞧,正好是她所求的九筒,令她很是歡喜,連忙排入了筒子牌列中。
蘇仲明剛好瞥見了這一幕,不由出聲提醒道:“打麻将不可以開外挂啊!”
楊心素直起腰,答道:“我覺得我手氣似乎不錯,可以替我娘打嗎?”
不等蘇仲明接話,上元賀香哼笑了一聲,啓唇:“你要是打輸了,該要罰的還是你娘。”
文茜很是怕輸,只好對楊心素道:“你先去給為娘泡杯茶。”
楊心素輕輕答應了一聲‘哦’便離開小香閣,出了流星殿,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困惑着,在嘴邊自語:“可是我要上哪裏去給我娘找來茶葉杯子熱水?”轉身便沿着一側回廊快步走下去。
半個時辰以後,趁着天色還早,黃延與朱炎風騎快馬返回了平京,手持金令牌一路通過前宮、中宮與後宮的關卡。兩人手牽手穿過後宮的宮道,朱炎風啓唇:“一會兒見了城主以後,我們就回青鸾城。”
黃延側頭瞧着他,輕輕點頭,答應了一聲‘嗯’。突然,兩人同時停下了步伐,愣愕着望向前方,只因為前方遠處出現了兩道追趕的身影,而追趕的身影甚為眼熟。
朱炎風不禁說道:“那好像是聖上?我記得聖上好像不能奔跑。”
黃延勾起了唇角,平靜地笑道:“我們回來真是時候,接下來這後宮要有大事發生了。”
那奔跑在前方的人,正是女裝打扮的楊心素,而在他身後疾步追趕之人,也正是大正第一代天子李祯,此時李祯愈加覺得呼吸不順暢,但依舊不放棄地追上去,邊追邊叫:“心素!心素你!不要跑!把茶壺還給我!”
楊心素充耳不聞,直接奔入流星閣內,将茶壺遞給文茜:“娘!茶來了!”
李祯扶住門框追到,見十萬火急的一幕,急忙脫口:“等一等!那是我的……”不及說完話,便感到喉嚨一陣梗塞,像是被人狠狠掐住脖子似的,頓感窒息之餘,整個人突然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蘇仲明見情況不妙,忙離座,趕到李祯身側,扶起李祯,大叫:“祯兒?祯兒!”如是喚不醒,忙對其他人叫道:“快請禦醫!祯兒的哮喘病犯了!”
三炷香以後,李祯躺在了寝宮-雲蒸宮的寝榻上,一名老禦醫立在床榻前為李祯紮針診治,然後由宮娥給李祯送服藥湯。而楊心素跪在外室的地板上,面朝着裏室的珠簾。
蘇仲明拿着雞毛撣子從旁邊走到楊心素面前,瞧了瞧楊心素。文茜亦從旁邊走到楊心素面前,立在蘇仲明身側,瞧了瞧保貝兒子一眼,又可憐兮兮地瞧了瞧蘇仲明。
“決定好了沒有?是你打,還是我打?”
“仲明哥……真的要打嗎?”
“犯錯不上家法,容易寵壞晚輩啊……”
蘇仲明無奈地答道,随即重複道:“你?還是我?”
楊心素擡頭瞧見蘇仲明所拿的雞毛撣子那般粗,登時心生畏懼,兩腿微微發抖,忍不住冷汗溢出額頭。
文茜用心疼的眼神瞥了楊心素一眼,視死如歸道:“我打吧!”接過蘇仲明遞過來的雞毛撣子,又對楊心素道:“把腿伸出來!”
楊心素發顫着立起身,撩起了齊胸裙,露出一雙玉褪,顫顫巍巍地求道:“娘……”
文茜深吸了一口氣,使勁舉起雞毛撣子,使勁朝楊心素的玉褪揮去,卻只是輕輕打在了膚表,偷偷對楊心素遞了個眼色。
楊心素心領神會,忙佯裝很疼,大叫一聲:“好疼!疼死我了!”
朱炎風陪同黃延正站在殿宇門外看戲,黃延勾起唇角,輕輕嘲笑一句:“不過是母子雙簧戲,演得一點也不逼真。”
朱炎風側頭,只是瞥了瞥黃延一眼,而黃延那一句話正好讓殿內的李旋聽進了雙耳裏,李旋立刻大步上前,奪過文茜手中的雞毛撣子,快速地狠狠地打了楊心素的玉褪好幾次就罷手,楊心素這才當真痛得哇哇慘叫。
文茜微愣,随即朝李旋怒道:“你幹什麽?!”
李旋只輕描淡寫地答道:“雙簧戲該适可而止了。”
文茜氣道:“你……”
不及謾罵一通,楊彬便将她輕輕拉到一邊,好言安慰一番:“好了好了,該打的已經打過了,會痛的也痛過了,別氣別氣。”
蘇仲明随即負手,開始朝楊心素訓話:“李祯是大正第一代天子,當年不幸早産而患有哮喘。這麽多年來,他不能騎馬不能過度奔跑,武藝只能學保護心肺的慢拳,如果因為過度奔跑追趕而命喪黃泉,大正的建立将毀于一旦!所以心素,今日罰你便無法留情,你便留在宮裏跪着思過三天,不能打瞌睡,一天一頓素食!”
楊心素聽罷,揪緊了袖口,委屈得快要哭出來。
蘇仲明又下了一聲命令:“來人!把楊心素送到秋水堂,日夜看護!”
話音剛落,一位老宦官便上前,輕輕扶起楊心素,送出了天子寝宮,送往秋水堂。
趁這個時候,朱炎風帶着黃延步入殿內,兩人同時向蘇仲明作揖。蘇仲明啓唇:“你們這麽快就回來了?有查到什麽?”
黃延答道:“查到了什麽,現下也不方便說,等折子交到長老閣,你自然會知道。”
蘇仲明平靜地答應道:“這樣也好。”
朱炎風啓唇:“那我們便先回青鸾城了。”
蘇仲明輕輕應了一聲‘嗯’,之後,朱炎風便與黃延同時轉身,一起離開了雲蒸宮,只有上元賀香直直看着黃延的背影。
不久,寝榻上昏迷的李祯醒了過來,側頭望向寝榻外的蘇仲明:“父……上……”
蘇仲明輕輕坐在寝榻邊緣,安慰道:“沒事了,好好歇息。”
李祯關心道:“我的茶……楊心素……”
蘇仲明答道:“他已經接受了懲罰。”
李祯道:“打……打他了……?”
蘇仲明點點頭。
李祯又關心道:“誰……誰打的……?”
蘇仲明回首,擡起右手指向文茜,可文茜卻在此時不謀而合地擡起手,指向李旋。
李祯看了看,看得很糊塗。
蘇仲明又安慰道:“罰過他了,以後不敢再這麽欺負你。”
李祯微微點頭,接着抿唇,只安靜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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