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蘇月

燕帝雖然忌憚周沈兩家, 可對皇後和貴妃都還不錯,至少面子上給予了足夠的尊重。

皇後病了的消息傳到明正殿,當晚燕帝便過來看她。

皇後并非裝病, 而是郁結在心,夜不成眠, 這才熬病了。

燕帝瞧見她的模樣, 很是驚訝:“太醫呢,可宣過了?”

皇後躺在床榻上, 看見燕帝臉上的關心并不作假,心裏頭才稍稍寬慰了些,便虛弱地笑道:“宣過了,不過是臣妾心裏藏了太多的事,有些轉不過彎來, 養養就好了。”

至于這藏了什麽事,帝後兩人心照不宣,燕帝于是在床邊坐下來道:“那可得快點好起來, 這後宮事務啊,還得由你操持朕才放心。母後年紀大了, 稍稍代勞也罷, 長久的操勞朕不忍心,也是咱倆的不孝。”

這句話其實比什麽都管用, 皇後的眼角頓時沁了淚:“臣妾知道,多謝皇上信任。”

燕帝拍了拍她的手, 然後擡頭問邊上的綠雲:“皇後的藥呢,可喝了?”

綠雲欠了欠身, 面色犯愁道:“還沒,娘娘不願喝……”

她還沒說完, 燕帝便斥責道:“胡鬧,吃藥是兒戲嗎?”他略微嚴厲的目光望向皇後,“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任性。”接着又看向綠雲,“去,把藥端過來,朕看着皇後喝。”

綠雲瞧着,心裏頭歡喜,連忙應了一聲:“是。”

然而皇後卻喚了一聲:“等等。”綠雲便止了腳步,只聽到皇後低聲道,“讓她來吧。”

有些無奈和心酸是作為皇後必須要品嘗的,哪怕是親手将人推過去。

與綠雲略微急切的腳步聲不同,這次走進來的明顯沉穩了許多。

“娘娘,藥煎好了,請趁熱喝吧。”溫柔輕緩的嗓音,如同一襲涼風帶走了夏日的燥熱。

燕帝聞聲不由地側過頭望着來人,卻見到一段柔美的頸項,低眉垂眸,安适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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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帝的心驀地快速跳動了起來——施愉。

他努力地抑制自己,讓目光不要變得太過灼熱,然而終究那多看了幾眼落在了一直觀察着他的皇後眼中。

皇後覺得明明沒有喝藥,然而嘴裏已經彌漫了濃濃的苦味。

她按下心中的不适,開口道:“皇上。”

燕帝回過神,尴尬地一笑,順手端起了藥碗,拿着勺子舀了舀,吹了吹,看起來體貼的模樣。

施愉便拿着托盤站在一邊,默默地看着,看着燕帝一勺又一勺親自将藥喂到皇後的嘴裏。

這藥明明苦的掉渣,然而皇後卻甘之如饴。

屋子裏站着三人,心思卻各有不同。

待藥碗見空,施愉上前遞了帕子,又呈上托盤讓燕帝放碗,最後欠了欠身,退下去了。

只是臨走之前,她的眼神不免還是往燕帝的身上落了落,有些懷念,藏着暗暗的情愫,這一切燕帝沒看到,但落入了皇後的眼底。

施愉離開後,皇後見燕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禁扯了扯嘴角道:“皇上看她可是熟悉?”

“有點面熟。”燕帝斟酌地說。

“皇上貴人多忘事,當年名動京城的施家大小姐,可還記得?”

自是記得,記得太清楚了,哪怕她就在西側宮,做着最低等最繁重的活,他心疼恨不得替她受之,也不敢過去找她,甚至暗中照顧她,如今好不容易才到了眼前呀。

燕帝的目光望向了門口,努力讓自己平靜地裝出一副物是人非的感慨:“是她啊,原來還在。”

燕帝的表現,皇後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心情。

她很想問一句:還喜歡嗎?伺候你可好?

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燕帝探望了皇後,雖然只見了施愉一面,甚至都沒說過一句話,但他依舊激動得難以自持。

李璃不得不宣召入宮,聽着他哥猶如毛頭小子一般表達那份殷勤迫切。

然後潑上冷水道:“多危險啊,皇兄若是稍微表露出愛戀來,說不定過兩天愉姐姐就能魂斷後宮了。”

這水是真的冷,瞬間澆滅了燕帝心中的火苗。

他在李璃的對面坐下來,自嘲道:“阿璃,你說歷代皇帝還有比朕更窩囊的嗎?連心愛之人都保護不了。”

“那多了去了,自古帝王心頭好,皆是紅顏早逝。要麽,就像我家大将軍那樣,身手了得,又手握兵權,沒人敢動。”李璃說着說着有些得意,人還要保護他呢。

燕帝瞬間有些無語,這兩者能一樣?不是誰都跟李璃一樣喜歡這種硬邦邦大男人。

“總之,什麽時候再見愉姐姐,皇後會安排的,皇兄你什麽都不能做。”李璃提醒道。

燕帝一嘆:“朕心中有數。”

李璃雖然嘴上說說管不到施愉,可心裏終究會挂念,說到底,還是帝王不夠強大,而他能做的只有盡快讓燕帝掌權,這便意味着得将朝中兩座大山繼續搬一搬。

他從宮中溜達着出來,想想還是到八卦小報的鋪子裏去瞧瞧。

新一期小報又要開始選文章了,裏頭有的篩選各處記者送來的消息,有的埋頭奮筆疾書記錄看點,一個個忙忙碌碌。

倒是令李璃意外的是藍舟也在,他似乎正在跟某人洽談适宜,見李璃到來,便讓對面之人稍微等等,迎了過來。

“王爺。”藍舟擡手行了一禮。

“小報發行到附近州府,跟那些書商談得如何?”李璃一邊問,一邊請藍舟坐下。

藍舟道:“一切順利,京城乃其他地方風向,雖然也有跟風八卦小報者,然而論新聞趣事,插圖排面,還得是八卦小報。各地的書商争相訂購,甚至是今年早些時候的幾期,都想請小報再次刊印。”

“早些時候的事,過了也就過了,不重賣。接下來可以加大刊印,不過作坊的産量是不是不夠了?”李璃問。

“是,小的以為這作坊再開在京城有些不合适,刊印完畢送往各地,這運輸的費用便不菲,若碰上陰雨雪天,容易受潮糊字,不如就在當地開作坊,每期的稿件一出便快馬送過去,直接刊印發行就行。”

李璃點點頭,沒有異議:“好,這事就這麽辦吧。待會兒讓西去來見你,趁着作坊開起來,直接插入明樁。除了京城,我還想知道地方之事,等明樁站穩,再讓北行安排暗樁。”

藍舟知道八卦小報的作用除了讓百姓言論推動朝廷以外,更多的,便是将這一個個密探安插下去,京城內已經盡在李璃掌握之中,如今便要開始輻射京城之外。

藍舟道:“小的明白。”

李璃瞧着藍舟,忽然問道:“你家少爺來京那麽久,你想不想見見?”

藍舟笑着搖頭:“不了,有王爺照看,小的見與不見都一個樣。相反若真見了,與王爺來說怕還得露餡,壞了您的事。”

“本王能有什麽事……”李璃嘀咕了兩聲。

“雲溪少爺都被您攆到別院去了,不就怕少爺認出您來嗎?”

李璃:“……”

藍舟見他說不出話來,不禁一嘆道:“王爺,說句實在話,您若着真心喜歡少爺,有些誤會還是早些解開為好,五公主雖然和親北上了,畢竟還活着。少爺打仗打得如此不要命,說來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五公主。明明就在眼前,何必讓他将感情浪費在不相幹人的身上呢?”

調戲樊之遠猶如個中老手,實則純情小處男的李璃忽然覺得很有道理。

恩情也是情啊,為啥不要,還便宜了外人。

他呼啦兩下扇子,看着藍舟說:“你不是還有事忙嗎,去吧。”

然而藍舟沒走,思索了片刻他道:“王爺,小的剛才招待的是穗芳街蘇月布莊的東家,她想要上這一期的小報,給出的廣告費是蘇月布莊。”

“這是什麽意思?”

“身家資産。”

“這麽多,蘇月布莊,分店開了好幾家,算是資産雄厚了。”李璃納悶道,“這位東家想做什麽?”

“上一次頭條。”

“這是有故事啊!”李璃思索了半晌,忽然将扇子一打,記起來了,“蘇月布莊如今的東家,是永昌伯的長媳吧?”

“正是,她全名蘇月,乃蘇州人士,家中獨女,開的就是蘇月布莊,六年前随父搬到下京城,五年前嫁給了永昌伯府的長公子。”

“永昌伯府,空有爵位,卻無權勢,京城裏像這樣的還有很多,能放下身段娶一個商賈女,許的還是嫡長子,可見真不僅破落,對這位長子也不夠重視。”李璃閑閑地說,“她想上頭條,是有什麽不平的事讓天下評理嗎?不過以如今這世俗看法,她怕是讨不了好。”

藍舟一笑:“王爺原來一早就知道了。”

李璃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此事能夠涵蓋婆媳大戰,嫡庶撕扯,人倫孝悌,傳宗接代……一系列能夠引起争論,炒出熱點的話題,對八卦小報自是百利而無一害。可是她作為寡婦,丈夫又是新死,就将婆家和娘家一同挂在報紙上,讓世人評頭論足……”

李璃失笑地搖了搖頭,眼中帶着憐憫:“不管對錯真假,衆人都會覺得她做法過分,沒有孝悌之心。所以我不建議她将此事登報,因為這些言論可能不僅幫不了她,反而會更加傷害她。”

古代的女子地位低下,甭管婆家娘家再怎麽欺壓,一頂孝帽戴下來就能壓得人喘不過氣。

更何況大燕對女子的約束并不比任何一個朝代低。

想保住資産怕是不容易,若是名聲盡毀,一個孤弱女子,就更難立足了。

藍舟帶着李璃的話離去,然而沒過多久,他又回來了,跟随着他而來的,還有那位名為蘇月的蘇月布莊老板娘。

然而一個事業成功的女子必然是一個內心強大之人,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改變主意的。

李璃這話與其說是給藍舟聽的,不如是說給她,然而饒是如此,她依舊來了。

一身素白,穿着孝衣的女子落落大方地站在李璃面前,行了一禮:“民女張蘇氏見過怡親王,王爺萬安。”

她的臉色跟她的衣裳一樣蒼白,因為孝中,未點胭脂,只有那一雙眼睛是通紅的布滿了血絲,眼窩凹陷進去,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尤為瘦弱,憔悴不堪。

“請坐。”李璃指了指一邊的椅子,又示意東來上了茶,然後淡淡道,“節哀。”

這兩個字卻讓蘇月的臉上帶起了一絲笑容,這段時間來她受到了太多的惡意,這份尊重讓她心中感激,對自己的決定更加堅定不移。

“多謝王爺。”

“你依舊來了,是還想上頭條嗎?”李璃沒有過多地詢問,直接開門見山地問。

蘇月看起來柔弱,然而主意卻是極正的,她沒有遲疑道:“正是,還請王爺通融。”

“通融談不上,你家這件事一旦刊登,與小報有利,你若堅持想登,本王沒有任何意見,你自己想清楚後果就好。”李璃搖着扇子,看着她,神情難得的認真。

“想清楚了。王爺,我名為蘇月,而布莊亦是以蘇月為名,這是我的爹娘對我的疼惜和期望,我不能放棄,更不能将他們的心血交到那些貪婪之人手裏!”

蘇月的手緊緊捏着,眼裏露出濃濃的憎惡來。

“好,那小報便接了。”李璃于是對東來吩咐道,“将朱潤喚進來,另外再找兩個編者,共同執筆速記。”

筆墨紙硯在桌上鋪開,朱潤帶着兩個編者端坐着,手中的筆沾飽了墨。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李璃便道:“請從頭至尾細細道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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