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臉面

四周議論紛紛, 不知不覺瞧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只有靈堂前安安靜靜,張元的牌位仿佛在嗤笑這一場鬧劇, 也顯示他一生的可悲。

永昌伯夫婦漲紅了臉,張三郎這回屁也放不出一個。

倒是張家一個跟永昌伯夫人走近的女眷道:“我說, 侄媳婦, 如今是在元哥兒的靈堂前,談論的是他的香火, 你掰扯前頭夫人的嫁妝做什麽,難道給不出來,你就看着元哥兒絕嗣嗎?”

這話一說,永昌伯夫人頓時回過神,她咬了咬牙, 直接在蘇月面前跪下來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誰讓伯府不事生産,這一家老小還得吃喝呢, 今後千人唾罵我也認了。只是再怎麽樣,也不該在元哥兒的靈堂前鬧起來, 豈不是讓他不安心?”

她這一跪, 相當于婆婆跪兒媳,很多人都驚了一下。

而蘇月動也不動地任永昌伯夫人跪着, 大家看她的目光也跟着深幽起來:居然真的敢受這一跪!

蘇月死死地看着永昌伯夫人,一動不動, 但是她的臉上卻流下眼淚,她哭了。

“欺人太甚……”她一邊哭一邊搖頭, 看着周圍那帶着譴責的目光,道, “逼我,好,拿下跪逼我,我會妥協嗎,呵呵……”

她眼神一淩,忽然一把将旁人推開,對着張元的棺材直直地撞過去……

“小姐!”丫鬟尖叫了一聲。

這乍然一出,讓所有人的驚叫跟着一起跳到了嗓子口,紛紛大叫着讓她停下。

幸好靈堂邊上有個家丁,一把将蘇月推開,她才倒在地上,怔怔了一會兒,接着爆發出一陣哭腔,伏在棺材上:“元哥,我的命好苦啊!你為什麽這麽早就去了,你把我也一并帶走吧,免得讓這群豺狼虎豹我把生吞活剝了!你被無情地趕出伯府的時候,我還沒來及将我自己的嫁妝帶出來,你勸我算了,當做還了他們的養育之恩,可這是一幫填不飽的餓狼啊!”

蘇月一邊哭,一邊大喊,她撫摸着張元那已經開始潰爛的臉道:“七日停靈,你可還能熬下去?她們無非等着我表态,好拿出錢財來填補大窟窿,揮霍無度,背債無數,我偏不讓他們如願,大不了一死,大不了一死!”

她說着往後退了退,眼看着又要再撞一次……

世人光腳不怕穿鞋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蘇月這麽一來,跪在地上的永昌伯夫人就再也跪不下去,她愣愣地看着尋死覓活的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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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就是永昌伯府仗勢逼人,這要是再鬧出人命來,非得再吃上官司。

邊上的人大喊着,紛紛一哄而上趕緊将蘇月拉開,好好安撫,如今誰還敢說句重話?

這鬧哄哄的景象,不知什麽時候,靈堂一邊被搬了一張桌子來,有兩個人帶着文房四寶刷刷刷地搖着筆杆,不一會兒,一張伯夫人下跪而求,遺孀媳婦撞棺以死明鑒的畫被活靈活現地畫下來。

邊上還配有文字說明,寥寥幾句便解說了事情緣由。

見到他們,以及懸挂在腰上的記者身份牌,都下意識地往邊上多多,回想自己的言行舉止是否有所不當。

“要不要我們幫忙報個官?”一位看着和善的記者好心問道。

“不報官,這是家事,你們來幹什麽!”永昌伯臉色一變,質問道。

上報不管是這個時代還是後世,就意味着自家事得讓人評頭論足,心裏有虧,還要點臉面的都不想見到八卦小報的記者。

“咱們是來看熱鬧的,看完了之後,也該讓全京城一同看看,所以不要顧忌我等,想怎麽樣随意。”記者說完還好心地提了一句,“放心吧,咱們小報一向信用,絕對不會胡亂報道的,事實什麽樣,就是什麽樣,若是有出入,可以去投訴,王爺會懲罰我們的。”

永昌伯府衆人的表情一會兒黑一會兒白,接着見這兩位記者大大方方地跑到靈堂前,給張元上香吊唁,只是出來的時候對着永昌伯道:“伯爺,知道你喪子心痛,可這都五日了,味兒實在有些難聞,大熱天的,就別折騰了,早點入土為安吧,也好省點錢。”

他說完,拉起同僚翻身上了屋頂,拿着紙筆興致勃勃地看着下面。

其實這話早就有人想說了,只是礙于情面不好出口。

夏日炎炎,就是塊新鮮豬肉頭天不吃,第二天也馊了,過了兩天味道就臭不可聞,更何況人都死了五天,這麽點冰根本可有可無。

若不是當朝大員,皇親國戚,身份尊貴無比,可以用冰棺鎮着,誰會在大夏天為了一個兒子停靈七日?再不舍得,看着面目全非的人也于心不忍呀!

“還能為什麽,無非是拿他戳我的心罷了。”這時蘇月推開了身邊人,紅着眼睛,走過來道,“要說這世上還有誰在乎元哥,那就只有我了。元哥病重的時候,延醫問藥,不管是錢財還是照顧,這些全部都是我來,伯府的人連個面都沒出現過,當真是一刀兩斷。可如今他去了,趁着蘇家人來鬧,便二話不說将元哥的屍身搶過來,非得停靈七日,讓他不得安寧……”蘇月的眼淚落下來,哽咽了一聲,“就是逼我再繼續留在這府裏,拿我爹娘的心血錢財養着這幫蛀蟲!什麽過繼,孩子都沒出生呢,過繼什麽?”

她的目光緩緩地落在永昌伯身上,站直了身體,微微擡了擡下巴說:“就算要過繼,我也不會要張三郎的!孩子,我要仔細看過來,查過品行,合我心意我才會收下,可這跟你永昌伯沒有任何關系!今日,我将話放在這裏,要麽明日一早讓元哥入土為安,那麽這次身後事所有的費用我來出,不用逼着三弟妹再動用她的嫁妝!要麽,就停着吧,五日已過,還有兩日,我也等得起,這不孝的名頭擔着就擔着!我迥然一身,不怕!”

蘇月說得擲地有聲,哪怕她此刻已經搖搖欲墜,看着丈夫牌位眼裏帶着濃濃的歉意,但是,生意人,說話算話,代價付得起,絕不反悔!

記者刷刷刷記着她的每一句話,另一位将她眼中決絕刻畫下來。

此刻,誰也沒有再和稀泥,勸着話。

蘇月将永昌伯府的臉面全部扯了下來,她剛強不屈,寧願毀了自己名聲也不願讓這滿府污糟再惹上身。

高若梅一瞬不瞬地注視着蘇月,明明這位接連遭受親人離世的打擊,被身邊貪婪的親族包圍,卻強忍着悲痛,沒有被無助和憤怒擊垮,毅然決然地站起來作鬥争,傾訴自己的不平,質問這些人的良心,甚至魚死網破也不願妥協一分!

這種勇氣,這種無畏,她很羨慕。

兩條路就擺在永昌伯面前,其實光身後事這筆費用也不少,然而對他們的預期來說實在少了太多!

那可是開邊大江南北的蘇月布莊啊!

可看蘇月這女人不像是唬人的,她是真的願意背負不孝的名聲,出門受人指指點點,也不會讓他們得償所願。

一時間這對夫妻互相看着,拿不下決定。

似乎就這麽僵持着,可蘇月等不下去,她直接再次走到張元的靈前,跪下來,磕了一頭道:“元哥,阿月對不住你!”

她磕完頭站起來道:“我們走。”

而她這一走,便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直接将張元的屍身留下,随永昌伯府處置,自然也就威脅不到她了。

事情緣由會有八卦小報告訴全京城的人,哪怕世人不諒解,覺得她心狠,不孝,可是也免了永昌伯府将其他亂七八糟的罪名安到她頭上。

畢竟她再不堪,也沒有永昌伯府做的事令人惡心。

張三郎走科舉仕途,有這樣的名聲,也到頭了。

所以蘇月的身影還沒摸到門邊,便被叫住了。

只聽到永昌伯頹然道:“明日出殡。”

蘇月沒有回頭,卻露出了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然後說:“好,這喪葬費我會給的。”說完,她繼續往前走。

“等等,這八卦小報不能登!”張三郎在她身後喊道。

可蘇月壓根沒搭理他,腳步不停,之後上了馬車,徹底離開了。

她這一走,看熱鬧的也看得差不多,呼啦啦地也走了一圈。

之前的岳山伯二夫人搖着頭也帶着人離開。

而蹲在屋頂上的記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沒了影子。

不一會兒,整個永昌伯府便人影稀少,安靜了下來。

幾個唯唯諾諾的庶子庶女面面相觑,穿着一身孝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永昌伯府這才開始慌了。

蘇月回到家,一身疲憊,雖然丈夫明日出殡了卻了她一樁心事,可是她卻并沒有多少輕松,因為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蘇家二老去的突然,能急匆匆趕來的不過是二叔一家和幾個族親,真正做主的蘇家族老們還沒有到。

雖然二叔暫時拿不出更改過繼的族譜,可是錢財動人心,富貴迷人眼,想必做成此事也容易。

等到這些人到了,就是官府也不能枉顧他們的意思,蘇月真的不确定能不能保下蘇月布莊。

她的二叔暫時沒有過來鬧,便是做着這個打算。

而在此之前,這一期的八卦小報發行了!

百姓心聲這個欄目獨占了頭條位置,再一次引起全京城的矚目。

這實在是太新鮮了,也太關乎民生,因為它不再是八卦小報自己尋找新聞,而是向全國人民自由征集。

不論是誰,只要有任何不平,任何困難,任何欺壓……不怕受人指指點點,敢于讓所有人來了解你不為人知的一面,都可以來八卦小報的鋪子傾訴。

雖然八卦小報并非是衙門,不判斷是非,不審理案件,只是給走投無路之人一條可申訴,可嘶喊的渠道。讓有能力,也有責任為之解決之人看到此事,聽到此事。

八卦小報會竭盡全力将這個聲音擴大,會派遣專門的記者全程詳細地報道,并向有關部門反映真實情況,在人民督促下,盡快解決!

沒有前提,沒有限制,只有一個要求:實話實說!

而這個欄目開展的第一期,報道的便是《前有豺狼,後有虎豹,痛失雙親和丈夫,孤弱女子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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