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有孕三月

時間過得匆匆,一轉眼便到了初夏。

從春日至初夏,不知前朝發生了何事,皇帝忙得不可開交,近兩月的時間,都沒進過後宮,成日宿在上元殿。

太後去勸也只不過是被李福才恭恭敬敬請了出來,說道:“太後娘娘,皇上政務繁忙,無心後宮事。”

太後嘆息一聲,她倒是看得清楚,皇帝面前成堆的奏折。

皇帝于天下是為明君,這點在他小時就已經凸顯,先皇問及什麽為天下時,她還記得皇帝是如此達的:

“百姓為天下,百姓安則天下安,若百姓動蕩,此天下也終将不保……”

還猶顯稚嫩的聲音在威嚴的父親面前不卑不亢,将自己心中的天下娓娓道來。

那時她牽着自己自己養育的另一個孩子站在門前,聽着屋內皇帝不加掩飾的贊許,她便知,長休無論怎麽努力都不可能撼動太子之位。

***

初夏之後,氣溫漸熱,若屋子裏沒有冰盆,委實難以承受。

方從皇後的景陽宮走出,看着高位分的嫔妃一個個坐着架攆離去,再直起腰時拉住春若的手就想快步往寝宮走。

粉嫩的小舌不住的往外吐,皇後宮裏的茶她是越喝越渴。

還沒從拐角處轉彎,就被等候在此的香菊攔下,“宋小主,我家主子說天熱,明陽宮路近,邀您前去歇息,天涼些再走。”

宋梓婧抿着有些發苦的嘴角,伸手讓春若扶着,又擺出一副宮儀甚好的模樣。

剛進明陽宮,來時的渾身燥熱散去一半,涼爽不少。

那擺放在塌前的冰盆比她宮裏的大了不少,冰化了一些即刻又添了上去,以免涼意不夠。

想她宮裏,那少少冰塊,還得省着省着用。

“淑妃娘娘金安!”

“來了,坐。”淑妃拿着扇的手指了指身旁的位子。

沒一會兒,香菊就端着兩碗冰鎮酸梅湯走了進來。這東西,在夏日解暑是最有效,入口酸澀解疲乏,冰鎮的涼意又恰好解了她喉嚨處的灼熱。

可惜了,她那沒有小廚房,也每個像樣的廚子,寒娟他們又不會做。

淑妃似乎很喜歡喝酸澀的,沒一會兒,她的那碗已經見了底,拿了手絹拭去不存在的水漬,“阿沅,這些時日可還好?”

“挺好的。”

吃好睡好,還不用擔心皇上随時傳召。

“那就好。”

淑妃低聲道,之後再無話。

不知怎的,從前總有說不完的話的兩姐妹,如今想随意聊聊都沒有可聊的。

隔了小半刻鐘,可能也沒有這麽長,宋梓婧只覺在這沉默安靜的環境裏如坐針氈,剛想起身告辭,就聽淑妃問:“阿沅,你侍寝之後,皇上可有讓你喝什麽?”

宋梓婧擡眸望去,一直光彩照人的姐姐滿臉都是憔悴,眼下的烏青也越來越深。

搖搖頭答道:“沒有。”

她沒有真正侍寝,怎麽會喝侍寝之後才有的東西。

這裏人多嘴雜,她也不能直白說出。

‘哐當’一聲,淑妃手裏的瓷勺跌落在碗裏,她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向後仰倒去。

“阿姐!”

宋梓婧趕忙上前将人扶住,候在一旁的香菊慌忙跑出去叫人:“來人啊,快傳太醫!”

***

淑妃幽幽轉醒時,帷幔後跪了兩三個看不清的人影,應當是太醫吧。

皇上也問訊趕來,坐于塌上轉動茶碗看不清喜怒。

宋梓婧則規規矩矩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但她是高興的,那些跪在地上的太醫也是面露喜色。

“娘娘,你醒了?”一直守着的香菊第一時間看到淑妃睜開的眼睛,小心又溫和的說。

“醒了?”皇帝轉動茶碗的手停住,淡淡偏頭看了過來。

“嗯。”淑妃無力的應聲。

她出聲後皇帝反而不再看她,而是對着一地的太醫說:“告訴淑妃,她如何了。”

如今是炎炎夏日,宋梓婧卻在皇帝的話中聽出了寒意,侵骨入髓。

太醫們都沒有感受出來,依舊喜氣四溢的俯首:“臣等恭喜娘娘,娘娘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淑妃怔住,凝固住的表情,香菊還只以為是高興得不知如何表達。

拉着一幹仆衆跪地,高聲恭賀:“恭喜娘娘!”

淑妃眼瞳轉動,扯着幹裂的嘴唇,小心朝皇帝的方向看了一眼。

***

宋梓婧很高興,臉上收不住笑,都忘了還有皇帝在旁,急匆匆掀了帷幔做到了床邊。

“阿姐,你聽到了嗎?你要做母親了,我也要做小姨了!”

淑妃一臉愁相都被她逗笑了,擡起手不輕不重的敲她腦袋,“小傻子!你怎麽會是小姨,你也是他的母妃之一啊。”

“哦。”宋梓婧嘟起小嘴,卻還是很高興。

“都出去。”一直未見發話的皇帝寬袖一掀,從塌上走了下來。

太醫們不敢違令都規矩的退了出去,香菊見皇帝臉色不對,甚是猶豫。見淑妃使了眼色,才遲疑着步伐離開。

宋梓婧本想拉着淑妃的手說些什麽,卻被皇帝鉗住手腕帶了起來,“阿沅,你且先回宮,朕同你阿姐有話說。”

“可是……”

可是我還有許多高興的話沒說呢!

她有些小委屈,但轉念又想,是不是她在這妨礙兩人說私房蜜語了。畢竟,皇帝從聽見阿姐懷孕開始都沒說一句高興的話語。

“聽話。”

皇帝輕柔的哄道,使了眼色讓後進來的春若扶着她出去。

離開時,宋梓婧一步三回頭,像是與戀人離別一般,惹得皇帝勾了一下嘴角,但也僅僅只是一下。

走出偌大宮殿,宋梓婧回頭用手遮住烈陽瞧了一眼金翠描邊的牌匾,她總覺得皇上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

“小主,我們走吧。”春若小聲在身旁提醒道。

“嗯。”

***

回了玉竹小榭,宋梓婧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

寒娟端着牛乳來時就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調笑道:“小主的魂這是被吸走了嗎?”

宋梓婧瞪了她一眼,恹恹的說:“寒娟,你說阿姐懷孕,皇上為什麽不是很高興?”

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了補身體的牛乳,寒娟攏着袖邊,想了想道:“皇上不是個喜歡孩子的人,當初皇後娘娘懷孕時皇上也不是很高興。”

宋梓婧點點頭,依舊是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寒娟的話顯然沒能安慰她多少。

***

寬而舒适的明陽殿,沒了多餘的人,皇帝穿着赤紅色的五爪龍袍立于床邊,渾身都是森冷的氣場。

看了面無血色的人許久,皇帝才出聲打破此時寂靜,“你沒喝那些湯藥?”

“是。”淑妃仰頭看他。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聽他問,淑妃還很認真的歪頭想了想:“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好像……從阿沅進宮開始,臣妾就再沒喝那些避子湯了。”

侍寝之後都有一碗的,說是補氣養身,調養身體,實則不然。可是這宮裏沒有一個人敢說出來,因為這是皇上安排的。

她從阿沅進宮開始準備,讓宮裏的煎藥宮女将避子湯的一味藥換了,那功效便沒了。皇帝也常來她宮裏,可是一直未有消息。沒想到,卻是三月前皇帝獨召她去上元殿侍寝時懷上了。

“誰給你的膽子?”皇帝冷冷發問。

淑妃慘白無血的嘴唇扯出一抹笑,說不出的妩媚,“皇上喜歡臣妾,臣妾有了孩子,皇上不高興麽?”

許是聽出她語氣裏的譏諷,皇帝周身更加森寒,“你不喜歡朕。”平平淡淡,卻是最為誅心的。

淑妃盯着皇帝的眼睛,開口問:“那皇上真的喜歡臣妾嗎?還是因為不甘?”

說來好笑,淑妃自從得知這世上最無情之人居然想求一人心時的那種荒唐。皇帝無情,卻希望別人對他有情,試問又有幾人做得到?

合宮衆人,入宮為妃不是為了家族利益,就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沒有幾個會真正動情。

皇帝為什麽不希望妃嫔有孩子?就是因為知道沒人是真正愛他的,所以他不希望有人利用他的孩子來做圖謀。

眯起好看的眼眸。

他的眼睛長而寬,眼尾上勾,眼瞳烏黑深邃,眯起時更顯陰冷。

彎下腰身,出乎所有意料,皇帝伸手掐住她毫無保護而顯脆弱的脖頸,“是不甘又如何?只要朕想要,就沒有什麽是得不到的。”

“可是皇上,你得不到……我的……心……”最後幾個字艱難從齒縫間吐出,淑妃明顯感覺到皇帝虎口的力量加重,她已經有了窒息感,面色呈青紫。

許久,皇帝在她真的斷氣前松開了手,毫不憐惜的看她猛咳吸氣。

“你以為你的計劃朕不知?”

“你懷上這個孩子,是在堵,堵懷的是個皇子。大洲朝的皇長子,若将來成為太子,再順利繼位,你就可以與他厮守了是嗎?”

淑妃搭在錦被上的手緊了又緊,她忘了皇帝的聰明程度,絕望地說:“皇上既然都知曉,您準備如何?讓臣妾落了這個孩子?”

皇帝抿唇,背身欲走,擡手掀開帷幔時,說:“罷了,既然有了,那便生下來。”

畢竟這也是他的孩子,不論孩子的母親目的出于什麽,他終究是狠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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