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長明的燈火

李福才走後, 宋梓婧一看時辰,去鳳陽宮的請安的事情晚了不止一刻,慌忙将早膳用了, 都來不及将嘴角的湯汁擦一擦,坐上步攆匆匆趕去。

此時的鳳陽宮, 已經坐滿妃嫔,唯空餘一個位置。

慶妃瞧了一眼, 酸道:“皇後娘娘, 這都卯時一刻了, 娴婉儀還未到。雖說皇上曾言玉竹小榭離鳳陽宮遠些,請娘娘您擔待。但再遠也半個時辰便到了, 可見其誠意不足有些失禮。”

皇後以絲絹掩口,輕輕咳嗽幾聲, 未曾開口出言。

如貴妃見狀, 看了一眼空着的位置,又看向慶妃, 言道:“慶妃妹妹此言差矣,平日裏請安, 娴婉儀可都是來的最早的, 許是今日有什麽急事罷了。偶有一次,不必太過苛責。”

慶妃聽她此言,面上有些挂不住。如貴妃所言,不過是在暗自指責她心窄。

“貴妃所言甚好,”皇後接過如貴妃的話, 說道:“淑妃将要臨盆,本宮聽說昨夜娴婉儀去了明陽宮陪侍到深夜,今日晚了點也是正常。”

皇後都說沒什麽, 慶妃自然收了自己那點子酸意,封了最安生坐着,兀自喝手邊的清茶。

一輪話題結束,宋梓婧才悠悠從宮門外進來。

皇後身邊的太監大雲宣:“娴婉儀到。”

宋梓婧舒緩一口氣才擡步進去,先給皇後請安:“請皇後娘娘安!今晨李公公傳事,耽擱了些時間,還請娘娘恕罪!”

“無妨,你的傷還未好,快快起身。”皇後親和柔聲道,讓夕芋去扶她起身。等她安好坐下,才開口問衆人道:“本宮記得,今日是容貴妃的生辰?”

欣貴嫔回道:“回娘娘,容貴妃的生辰卻是今日,不過——”頓了一瞬才又道:“皇上并未示下。”

也就是說,皇上并未提及該如何操辦容貴妃的生辰,對于一個貴妃來說,的确有些難堪。

“如此——”皇後沉吟片刻,卻是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這時,大雲前來宣報:“啓禀娘娘,容貴妃身邊的郁如來說,今夜在靜香宮設了晚宴,請皇後娘娘和各位主子賞臉一聚。”

皇後笑了笑,也不知含義為何,道:“知道了,下去吧。”

“都聽見了?”皇後看向諸位,面色皆平靜如水。

衆人皆回道:“臣妾明白。”

而後,又是一頓姐姐長妹妹短,宋梓婧才剛起沒多久,又聽得困了。擡手掩嘴打了個哈欠,被關注着她一舉一動的端昭容瞧見,多嘴問了一句:“娴婉儀似乎很困?”

宋梓婧眯眼,眼睛清明不少:“嫔妾昨夜睡得晚了些,昭容娘娘勿見怪。”

端昭容垂下眸光,不再多說。倒是宋梓婧多觀摩了一會兒。

這個端昭容袁氏算是唯一位于二妃之下,處于從二品的娘娘。沒有一點能力是不可能的。不過,端昭容年紀不算大,面容還算清秀,發髻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頸,也是美人一個。

三年前進的宮,進宮初期也曾長期霸占過皇帝的寵愛,有過身孕,可惜沒能平安産下。皇帝也曾因此事愧疚,所以給了昭容之位。後來,端昭容因失子之痛,去了玄佛殿祈福,沒有重要事宜,就不怎麽在意後宮事。

瞧見她的目光,端昭容微微颔首回以一笑。

沒多久,接近辰時,皇後散了這場請安。

***

回宮的路上,姜意同她并肩而走。

趁着宮道上沒有旁人,悄悄塞了一個東西給她。

宋梓婧拿在手上,是個繡着福字的小娃娃,看向姜意,見她腼腆輕聲道:“我學着做了好幾日,有些醜你別嫌棄。”

宋梓婧好生看了一番,小娃娃胖胖的,很是可愛,道:“很喜歡。怎麽想起給我做這個?”

“今日是你生辰嘛,”姜意微微側頭,“我原是想着送你一些珠釵,但又思及你受皇上寵愛,這些東西是不缺的。而且珠釵這玩意送了不顯誠意,就親手給你做了個福娃娃。”

聞言,宋梓婧垂下眼睑,掩去眼裏的濕意。剛剛在皇後宮裏,所有人都記得容貴妃的生辰,卻沒有一個提及她,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小聲道:“謝謝。”

聲音太小,姜意有些沒聽見,但依稀也聽出來了,拉過她的小手,“謝什麽?你比我小些,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姐姐當然有給妹妹送上祝福的責任。而且,你的生辰我給你送禮,難道到了我的生辰你就不送了?”

宋梓婧一下散去心裏的那些郁結,整個宮裏的人不提,不代表別人不記得,最重要的是心裏記挂她的人總會記得。

扯嘴笑道:“送,當然送。”

相處久了,她才發現姜意遠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般冷漠難以接近,反而有些跳脫,就像現在這樣。有時候都覺得姜意也是個孩子。

前面分叉,兩個人又站在宮門處說了些話才分開來走。

***

遠處,端昭容目送兩個背影消失在盡頭,扶着身邊人的手漸漸收緊,保養極好的指甲都陷了進去。身邊的宮女疼得淚花直泛,卻又不敢喊一句疼。

端昭容道:“一年新春花開更比一年美。”

只是這花,遠不是從前的那朵。

***

進了玉竹小榭的門,見香菊端了一個紅罩子蓋着的端盤,微微隆起,也不知是何物。

進去後問道:“香菊姑姑來是?”

“娴小主安。”香菊行禮後,道:“我家娘娘今晨醒來想起昨夜忘了将生辰禮給您,叫奴婢給您送來。”

說着,香菊擡手掀了紅蓋,上面裝了一對紫金絲線鑲珠香囊,翡翠玉壺一個,紅瑪瑙金釵一對,看着煞是賞心悅目。

宋梓婧給寒娟使了個眼神,将禮好好接下,她說:“勞煩姑姑替我謝過阿姐。”

香菊道:“這是自然。”

“娴小主,娘娘身邊不能離人,奴婢出來以及好一會兒了,此番就先告退了。”香菊福身後轉身出了玉竹小榭的門。

那速度,似乎覺得玉竹小榭的地燙腳,一刻都不想多待。

斜靠在軟枕上,宋梓婧又拿出那個福娃娃看了看,對寒娟道:“寒娟,淑妃娘娘送來的東西放入庫房,切記別磕到碰到。”

民間一直有言,在生辰這日,若是受到他人親手所做的福娃娃,能歲歲平安,吃到親手所做的長壽面,便能長命百歲。

她不信神佛,但是看着手裏的娃娃,總是知足而溫暖。

***

夏末之夜,戌時一刻,宋梓婧走進禦花園時,天還微亮,未到李福才說的天黑之後。

擡頭搖搖看向高處涼亭,卻是什麽也看不到。步行到山包底下,提起裙角小心走了上去。皇上還沒有來。

但是亭中石桌上已經放置了茶點,荷花狀的糕點,小巧而精巧。伸手拿了一塊放在最終,合适的甜度,含在嘴中還有一股荷花淡淡的香氣。

“聽聞你最愛荷花,果真如此。”

沉穩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宋梓婧轉頭,撞進韓琛那雙漆黑烏沉的眼瞳中,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正想起身行禮,身子剛起到一半,就被皇帝用寬大的手掌按壓下去,只聽他說:“今日你的生辰,不必行此虛禮。”

“謝皇上。”

既然皇帝都這麽說了,宋梓婧自然是安分坐好,等皇帝給自己的驚喜。

“晚膳用了嗎?”

宋梓婧:“用了。”

韓琛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那雙眼睛又黑又明,在黑夜中熠熠生輝,勾人犯罪。

“皇上,你給臣妾準備了什麽?”

她還是對這個更為好奇。

見她這急迫的樣子,韓琛溫和的笑笑,李福才從山包下走來,手裏端着一碗吃食。遠時看不清,近了宋梓婧才看到是何物。

那時一碗長壽面,表面還浮了一個糖心蛋。

韓琛伸手将長壽面推到她的面前:“朕打聽過了,民間都有吃長壽面的習俗,特意叫廚子給你做了一碗。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長壽面謂何長壽,就是一碗只有一根長長的面。宋梓婧上齒輕咬下唇,許久才擡箸,猶豫的問皇帝:“皇上一起吃嗎?”

韓琛寵溺的看她:“你吃,長壽面被人分去可就不長壽了。”

宋梓婧這才夾起面的一頭,慢慢吃了起來。

韓琛就那樣靜靜看着她,他從不覺得等人吃飯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但此刻看着眼前之人,卻覺得是如此的,賞心悅目。她吃東西的樣子很文雅,一小口一小口的,腮幫子一鼓一鼓。

宋梓婧吃的雙頰紅潤,每年生辰戚氏都會給她備一碗長壽面,進了宮還以為吃不到了。雖然味道和戚氏的相差甚遠,但她還是很高興。

将最後一口咽下,用絹布擦過嘴邊,宋梓婧眼梢微彎:“皇上,臣妾很高興。”

看她眉目若含星辰,韓琛心尖微動,朝她攤開手心:“願意把自己交給我嗎?”

宋梓婧聽到那個‘我’,心中也同樣觸動,遲疑片刻,坦然将手放到他的手心,被牢牢握住。她說:“阿沅願意。”

她聽見韓琛鄭重地說:“有朕在,永遠都會多護着你一分,不讓你受委屈。”

一個帝王的承諾,她不知能信幾分,但這一刻她寧願自己一直相信下去。

明眸皓齒,看了如何能不叫人心動,韓琛俯身朝她而去。候在一旁的李福才見狀适時的退走。

兩唇相碰,是柔軟而讓人開心的。

宋梓婧輕輕閉上眼,享受這一刻的安寧。

她不求皇帝對她寵愛永生,但求眼前這個男人,無論往後發生何事,心裏都能偏向她幾分。

在他們身後,一盞接一盞的長明燈緩緩升起,那是韓琛先前便吩咐好的,長明燈上的每一個祝福,都是韓琛親手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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