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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長了胳膊攬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人拉倒躺在自己身邊,回戳了戳周光璟的臉:“睡覺。”

兩人雖說只飲了一杯藥酒,畢竟也是真下肚了,楚策內力深厚,這點藥力對他來說不足為懼,但周光璟此時封了內力,與常人無異,躺在楚策身邊很快便沉沉睡去。楚策聽他呼吸綿長已陷入沉睡,轉過身,凝視着這張數年來日思夜想的臉。

周光璟的确是個長得很好看的人,從小到大都這樣,所以不管他同他分別幾年,再度相逢的時候總能一眼認出。一個人與小時候長得再怎麽像,總歸是有了不少區別的,但無論何時,楚策對上這張臉的時候,就總能想起他與周光璟初見時,那個孩子清秀稚嫩的模樣。

他年幼時生過一場大病,是靈虛道觀的玄殊道長雲游路過替他醫治好的,楚夫人感激之餘為了還願,便将楚策送到靈虛道觀拜玄殊道長為師,他那時只有十歲,一直都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初到道觀,百般不适,父母剛走,便嚷嚷着要回家,被阻之後,大哭一場,此後數度計劃逃跑,統統以失敗告終,最後痛定思痛,終于摸清了道觀休作的時間,在某天深夜,背了個小包袱,摸索着再度逃跑。

☆、再相逢(六)

道觀正門始終有人看守,他便往後山的偏門走,打算翻過這座山進了城,再向人打聽楚州的方向。誰知剛到偏門門口,那門便自己打開,從外頭走進來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來,眼看計劃再度破滅,他絕望得站在原地一動都不能動。那個大的問:“咦,觀裏什麽時候多了個娃娃?”

竟然不認識他!楚策霎時想起曾聽人提起過,有個叫玄煜的道士帶着道觀裏另一個小徒弟上山采藥去了尚未回來,想必就是這兩個了,希望的曙光乍現,他轉了轉眼珠子,道:“我是住在附近的人,半夜背着爹娘出來玩,不小心進了道觀,當真對不住!我……我這就走!”一頭往門外撞去,眼看就要沖出偏門了,那個玄煜卻拉住了楚策的胳膊,關切地道:“這麽晚了走山路要不要緊啊?你一個小孩子,要是出了什麽事可如何是好?不如今晚先在道觀裏歇着,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家。”

多管閑事!他心裏對這個玄煜恨得咬牙切齒,卻不得不裝出一副焦急慌張的樣子推脫說:“多謝道長,可是我要是這麽晚了還不回去,我爹娘會急死的……我……我還是先走吧!”說着又想往外跑,結果還是被玄煜抓了回來。玄煜蹲下身,溫柔地揉了揉楚策的頭,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陪你回家吧。你年紀這麽小,獨自下山,我實在放心不下。”牽起楚策的手,“走吧。”

楚策掙紮着想把手從玄煜手中抽回,卻被他握得絲毫動彈不得,又驚又急時,那個小的忽然說:“小師叔,我看你不必多此一舉了。”

玄煜低頭迷惑地看着他:“光璟,你的意思是?”

周光璟比他還小,那時不過八歲,生的清秀稚嫩,臉又鼓又圓,站在月光下,活脫脫一只白面包子,周包子高深莫測地一笑,負手邁着小短腿繞着楚策走了兩圈,用提刑官看犯人的眼神看着楚策,楚策也看着他,感覺看到了月光下成精的白蘿蔔。

周蘿蔔餡包子說:“師叔,道觀總共只有兩扇門,正門和偏門,正門時刻有人看守,這小鬼不可能溜得進來。偏門位置偏僻,出門便是後山,除了上山砍柴打獵的樵夫獵人,很少會有幼童來到這麽高的地方,更不要說發現除了我們道觀中人應當無人知曉的偏門。至于翻牆……”他看了看道觀高聳的圍牆,又鄙夷地看了看楚策的腿:“看他這短腿就知道不可能。”

楚策心中驀地燃起一把羞憤的火焰,他正想罵回去“你的腿也不見得有多長”,玄煜又道:“但這個孩子确實是莫名其妙多出來的,若不是住在附近的孩子誤入道觀,總不會是,山中的精靈夜訪吧?”說着又微笑地揉了揉楚策的頭:“不過啊,你這孩子生得倒是好看,倒真似精靈化形而來。”

周光璟不屑地道:“精靈怎麽會是他那樣,”自信地“哼”了聲,“精靈要長也長我這樣啊!”玄煜也伸手揉了揉周光璟的頭,忍不住笑出了聲:“光璟你還真是不知羞,對對對,我們光璟最好看了。”轉頭看了看一臉冷意的楚策,“不過,這孩子究竟是什麽人?”

周光璟道:“這就要問師傅咯。”對上楚策驚疑的眼神,他伸出兩根手指扯了扯楚策身上嶄新的道袍:“看他穿的衣服還是新做的,估計才來不久吧,小、師、弟?”見楚策傻住了,周光璟笑得像只偷吃到燈油的小老鼠,學着玄煜的樣子,踮起腳摸了摸楚策的頭頂:“乖,叫師哥。”

楚策又氣又急,一把揮開周光璟的手,正想說些什麽,身後忽然傳來一個低沉懶散的聲音:“光璟,怎麽剛來就在欺負師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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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煜眼中閃出驚喜的光,有些激動地喚道:“師哥!”

玄殊站在遠處沖玄煜輕輕一笑:“阿煜。”然後大步朝這邊走來,攬上玄煜的肩膀,對着周光璟的腦門就是一彈:“說,師弟剛來,怎麽就招惹你了?”

周光璟委屈地摸着自己的額頭,可憐巴巴地說:“小師叔說他比我好看,我不服。”楚策驚訝地看着周光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替自己遮掩,他上次逃跑失敗後,玄殊曾微笑着對他說再有下次就叫他見見自己屁股開花是個什麽模樣,道觀中,楚策最怕的就是這個師傅,是以剛才看見玄殊時,內心既悲憤又絕望,沒想到這個蘿蔔餡包子精竟會包庇自己,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對包子精也多了幾分好感。

玄殊了然一笑,并不揭穿,又彈了下周光璟的腦門:“你小師叔說什麽就是什麽,不許頂嘴。”

周光璟哭喪着臉摸了摸額頭:“哦。”

玄殊看了看身前兩只小小的包子精,揮手道:“夜已經深了,師叔與你外出多日也辛苦得很,我把阿策安排和你住一間房,你帶他回去睡吧。”說着就摟着玄煜回自己房去了。

楚策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怔在原地,周光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策?”見他回過了神,又道:“回去睡覺吧。”說着自己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他還傻站着不動,招了招肉肉的爪子:“傻在那兒幹嘛?過來啊。”

楚策小跑到他身邊,低着頭紅着臉,學着師傅的樣子攬上周光璟的肩膀,輕輕地喚了一聲:“光璟。”

周光璟眯起眼睛不悅地看着楚策:“你應該叫我師哥!”

楚策擡起頭看着他,臉還是紅撲撲的,倔強地喚道:“光璟。”

于是兩只包子精邁着蘿蔔腿踏了一路月光,摟摟抱抱地回了房間。

這一摟,就是七年不曾分離。

楚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戳上熟睡的周光璟的眉心,順着挺拔的鼻梁一路下滑,來到他的嘴唇,想起他剛才手指點在舌尖的模樣,喉結忍不住滾動了下,鬼使神差地往裏探去,剛沾到一點濕意,就見周光璟眉頭皺了一下,他連忙撤開手,懷着鬼胎卻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那樣躺在一旁,抿緊了嘴,猜測着他是否有所察覺。

等了片刻,身後又沒有動靜了。

楚策慢慢地翻過身去,看見周光璟依舊緊緊地閉着眼,暗自松了口氣,放開了賊膽,大大方方地伸手将人攔腰摟住,隔着道袍在腰間摩挲,摸了幾把,忽然察覺周光璟身體格外的熱,擡頭仔細一看,他原本白淨的臉泛着異樣的紅,往額頭上一摸,果然是發熱了。楚策連忙翻身而起,輕輕地拍了幾下周光璟的臉:“光璟!光璟!你醒醒!”

周光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含糊不清地道:“怎麽了?”

楚策說:“你發燒了。”

“啊?發燒?我說今天怎麽感覺格外熱呢。”周光璟用力閉了閉眼睛,稍微清醒了些,擡手摸了摸楚策的額頭,又摸上自己的額頭:“唔……好像是有點燒,這莫名其妙的怎麽就發燒了呢?我都好幾年沒發過燒了。”

楚策下床取了自帶的水囊,坐回床邊,扶起周光璟的背,邊喂他水邊說:“也不算莫名其妙,你受了銷骨掌元氣大傷,又自封了內力,還去勾欄折騰了不知道多久,那種地方亂七八糟的什麽病沒有,發個燒還算輕的。”

周光璟疲倦地眯起眼:“我只是覺得這燒發得真不是時候,咱們現在還在狼窩裏呢,本來我內力封了就是個拖油瓶,現在又生了病……哦,對了,我聽說用生病當借口推脫什麽事,自己會真得病的,看來是報應來了。”

“要是真有報應,就你幹那些事情早死千百回了,不吉利的話少說。”看他喝夠了,楚策将水囊系到腰間,掀開被子,擡手開始整理周光璟睡得散亂一片的衣服:“本來我還打算留下來試探試探看那林峥究竟意欲何為,但你既生病了,便容不得再生差池,天色已暗,我們現在便走。”

周光璟迷迷瞪瞪地躺着任他動作:“不過話說回來,這個林峥跟你家究竟是什麽關系啊?看起來很熟的樣子嘛,他家那個姑娘也明顯對你有意思。”

“世交鄰居吧。”整理好周光璟的衣服,楚策将人往背上一背,拿了包袱就往外走:“林家是楚州城的大戶,祖上也是江湖中人,後來退隐從商,但和楚天山莊還一直有往來,所以跟我也算熟稔,至于那個楚姑娘……”側頭輕輕一笑:“怎麽,吃醋了?”

“嗯。”周光璟坦然點頭:“那個林姑娘腰細腿長的,光看臉蛋兒也長得不錯,臉紅的樣子頗有幾分嬌俏可愛,只可惜不能動。”惆悵地嘆了口氣:“吃醋啊。”

楚策磨了磨牙,奈何周光璟身在病中,只能先将悶氣咽下,一腳踹開院子的後門,正欲往外走,卻看見林姑娘早已守候在此,見了楚策眼睛一亮,向他走了兩步,看見楚策警惕的眼神,又悻悻地停下,絞了兩下手帕,柔聲道:“策哥哥,我……”

“你在這兒做什麽?”楚策冷冷地看着林姑娘。

林姑娘眼眶一紅,咬了咬嘴唇,輕聲道:“我是來帶你們逃跑的。”

楚策訝異地一挑眉:“逃跑?”

“是!”想到此時的危急,她也顧不得什麽姑娘家的矜持了,眼巴巴地湊到楚策面前,誠懇地說:“我爹受了人吩咐,要把你們綁了送過去。”

“受了人吩咐?”楚策眉頭緊皺,低頭思索片刻,又問:“你可知是受了誰的吩咐?”

林姑娘搖搖頭:“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臉也拿黑布蒙上了,我偶然路過書房,透過窗戶紙看見這麽個人覺得奇怪才留下來偷聽的,然後就聽見他說務必要把你們留住,我爹在他面前也只有點頭稱是的份。”看着楚策的臉色愈發凝重,她幾番猶豫,終于還是撲上去揪住他的衣襟道:“策哥哥,我爹一時糊塗差點鑄成大錯,可……可你們畢竟沒什麽事,若事後脫險,能不能看在……看在我起碼冒險通風報信的份上,饒過他?”

楚策冷眼看着她:“若事成,林峥得到的好處必然不少,但事敗,只要我不多追究,他似乎也不會有什麽損失。楚州林氏,真不愧是退隐從商之輩的後人,打得一手好算盤。”

林姑娘的臉色灰白,喃喃道:“策哥哥……”

楚策道:“不過你放心,你有恩于我也是事實,你我兩家的恩怨一筆勾銷,只是,”頓了頓,側開臉,似是連冷淡的眼神都懶得再施舍她一個:“以後你我便不必再見了。”

林姑娘低頭無聲地哭起來,眼淚止不住地從臉頰滑落,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溫柔地幫她擦了擦臉,她訝異地擡頭,發現是那個得了病的師弟,趴在楚策背上,伸手越過他的肩頭,觸到了自己的臉,她一時間連哭都忘了,怔怔地看着他,看他笑得宛如三月春風拂柳梢,溫聲道:“乖,別哭了,告訴我們,接下去該往哪裏走?”

她下意識地擡手指向某處:“那裏……那間房裏有個大瓷瓶,往左右各轉三下就會有密道出現,直通楚州城外。”

周光璟收回手,默不作聲地往楚策背上蹭了蹭,微笑道:“多謝。”

兩人立即抛下林姑娘跑進她所指的那個房間,除卻尋常家具,果然有一個瓷瓶立在牆角,莫約有一人高,裏頭空空如也,卻怎麽搬都動不了。楚策道:“多半就是這個瓷瓶了。”說着就要動手,周光璟連忙攔下:“哎,你且等等!”掰過楚策的臉與自己對視,認真地道:“師弟,那林姑娘的話可信嗎?”

楚策沉吟了一會兒,道:“若我猜得不錯,這話應當不是她想來和我們說的,而是她爹讓她來對我們說的。”

周光璟挑眉:“她爹?林峥?他不是害我們還來不及麽?”瞟了眼那平平無奇的瓷瓶一眼:“或者,轉了這瓷瓶之後,出來的不是密道,而是暗器?又或者,她爹正領了一幫人埋伏在地道裏,守株待兔?”

“林峥應當并非真心想害我們,否則那場宴席我們也沒那麽容易混過去。”楚策說:“他在城門口當衆邀請我們來林府,我若在他家出事,他必定脫不了幹系。林姑娘來告訴我們她在書房所見,未必真是她親眼所見,我猜多半是林峥授意她來這麽說,一是安我們的心,讓我們願意順着她指的路逃出林府,二是向我們表明,他也是受制于人無可奈何,雖然下了手但也給我們留了活路,希望我不要怪罪。”冷笑了兩聲:“所以我才說他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怎麽都不肯虧。”說着一手托着周光璟的膝蓋窩,騰出另一只手向左轉了三下瓷瓶,接着又向右轉了三下,只聽一聲悶響,靠在另一面牆的書櫃緩緩移開,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來。

“果然是商人習性,辦這種殺伐之事還瞻前顧後的,要是我,等人一進府門就一擁而上把人按倒,任你天王老子還是魔道至尊,統統一刀一個。”周光璟砸砸嘴,從袖子裏掏出個火折子,吹了兩下,半顆火星子都沒有,想必是之前跟楚策玩水的時候被潑濕了,于是随手扔到一旁,“這林府真是晦氣,來了沒多久,事兒倒一堆。”

楚策背着人摸黑走進暗門,裏面空間很小,四面都是澆死的牆壁,只有腳下有一條石階,不知通往哪裏,他一邊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一邊說:“他上有老下有小,偌大的家業都在這楚州城,自然凡事要多加小心。你沒有後顧之憂,又有拂雪閣給你撐腰,當然什麽都不用怕。”

周光璟“嘿嘿”笑了兩聲:“拂雪閣什麽的時候也就能在平時吓唬吓唬人,真出事了閣主也派不上用場。”不老實地伸手搔了搔楚策的下巴:“真出事的時候,還不是只有師弟陪我?”

楚策不耐煩地撇開臉:“走開。”說完,忽然愣住不動了。周光璟問:“你怎麽了?”

“我剛才突然想到,”楚策頓了頓,才接着道:“林峥放過我們,會不會不是因為楚天山莊,而是因為……因為拂雪閣?”

周光璟想也不想道:“怎麽可能,拂雪閣跟這種早就退出江湖的不大不小的家族會有什麽牽扯?就算林峥怕拂雪閣放火放全城、殺人殺全家的手段,他也得先認得出我啊,我臉上又沒刻着拂雪閣的标志……好啦,這些都不重要,我們先走出這地道再說行嗎?”

楚策點點頭:“也是。”

☆、再相逢(七)

林姑娘怔怔地望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許久之後依舊一動不動,直到林峥從她身後走出:“阿韶。”林韶才猛然驚醒,眼淚汪汪地看着林峥:“爹爹。”

林峥道:“他們說了什麽?”

林韶低下頭,咬住下唇使勁忍着不在父親面前哭出來:“策哥哥他應該是看出來了,他說……他說,以後就不必再見面了。”

似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林峥平靜地點點頭:“楚策一向是個很聰明的年輕人。”忙又問:“那他那個師弟,又是何反應?”

想起那只溫柔的手,林韶心頭又酸又暖,但她卻是搖了搖頭:“他什麽反應都沒有。”

林峥的眉頭驀地皺緊,喃喃道:“沒反應……這又是意思?”

“爹爹,爹爹!”林韶叫了兩聲林峥才回過神,“策哥哥的那個師弟他,他究竟是誰?”林峥看了眼女兒緊張期待的目光,淡漠道:“一身道袍,腰別拂塵,除了妖道周光璟,還能有誰?”

林韶的臉色一下大變:“周光璟?那個拂雪閣的妖道,一夜屠盡逍遙山莊滿門的血拂塵?”

林峥說:“除了他,如今江湖上誰還擔得起‘妖道’二字?”

林韶不敢置信地搖頭:“怎麽會……他怎麽會是……爹爹,是不是你認錯了?就算穿着道袍帶着拂塵,也不一定是周光璟啊?”

“老大都親自來關照過了,哪能有假?”林峥冷冷地道:“想動手殺人,又不想得罪拂雪閣,讓我來當替死鬼?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林韶,皺眉道:“阿韶,周光璟有‘風流道長’的名頭,素來很讨女人歡心,你可別被他哄了去!”

林韶蒼白着一張臉,無力地搖搖頭:“不過幾面而已……我只是擔心,從此我們家與楚天山莊就再無往來了。”

“失了楚天山莊自然可惜,”林峥得意一笑,捋了捋胡子:“但若是能暗中攀上拂雪閣,倒也不虧。”移開目光不再看滿臉愕然迷茫的林韶,看向楚策與周光璟離開的那個方向:“不知他二人走出地道沒有……”

楚策停下腳步說:“地道到頭了。”

他們跟前是一堵石階,石階上方卻是一整塊石板,同入口處一樣。“應該附近有機關。”周光璟說。楚策“嗯”了一聲,四下搜尋可疑物件,按說出口的開關,并不會設置得太過隐蔽,但此處皆是光滑石板,實在不知機關應設在哪處。

肩膀上忽然一熱,楚策一側眼,原來是周光璟把頭靠上了自己的肩膀,騰不出手來,他把臉湊到周光璟額頭上探了探,溫度高得燒人,有些慌張地聳了聳他靠着的那邊肩膀,想叫醒他:“光璟!光璟,你感覺怎麽樣?”

“唔……”過了好一會兒周光璟才反應過來,迷迷糊糊地說:“頭暈,難受……我想睡覺。”

“乖,先忍一忍,咱們出去後找個地方給你睡。”本來就已經夠呆了,再這麽燒下去就要燒傻了。

周光璟艱難地睜開眼皮,小聲反抗道:“你說誰呆呢?”

楚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小心說出了心中的腹诽,一愣之後坦坦蕩蕩地道:“說你呆啊,你不呆嗎?你不僅呆,馬上還要傻了。”

“你才傻,又呆又傻,連個出口的機關都找不到。”

兩人從小吵到大,一時忘了周光璟還在病中,楚策脫口道:“你行你來。”

周光璟說:“我來就我來。”說着,摸出自己腰間別着的拂塵,楚策忙托住他的人不讓他亂動:“別鬧。”周光璟不說話,手中拂塵飄飄然揮向那堵石階最上面的一層,麈尾在他手中時還是飄軟如輕絲,落地卻如千斤石墜地,砸得石階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然後只聽“咯啦”一聲機括響,頭頂的石板緩緩移開,露出璀璨星空,月光悄然撒入原本漆黑一片的地道。楚策側頭看見周光璟臉紅得像喝了十壇酒的醉漢,眼神迷離,卻仍舊傻呵呵笑着,戳了戳自己的臉,得意道:“你看,關鍵時刻還得看師哥的!”話音剛落,頭又忍不住一歪,有氣無力地靠在楚策肩膀上:“不行不行,病來如山倒真不是說說,我扛不住了。”

“傻子。”楚策看着他輕聲道,将人背牢了,快步走出石階。剛踏出地道,背上的人就是渾身一震,深吸了一口氣道:“感覺出了地道,我就像重新活了一次。”

楚策說:“那我現在再把你送回去死一次如何?”

“你好狠的心……”周光璟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一點都不懂得體諒我這個病人,活該沒老婆……對了,我們的馬呢?”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他才像重新活了過來那樣,從楚策背上一彈而起,驚呼:“馬呢?我們的馬呢?!”

他們之前騎馬進的林府,随後馬匹就被林府家仆牽去安置了,現在多半在林府的馬廄裏睡覺。一想到那兩匹難得一見的良駒就這樣轉手送人,周光璟就覺得呼吸都困難了幾分,痛苦地拍了下楚策的背:“都怪你,來什麽林府!搞丢了小白和小黑我們怎麽去南疆?!”

“急什麽,”楚策任他拍打,淡定道:“它們不是在那兒嗎?”吹了聲口哨,樹叢裏一陣悉索,果然奔出一黑一白兩匹馬來,周光璟對着自己那匹黑馬伸長了手:“來!小黑來抱抱!”

小黑停在楚策身前,親昵地蹭了蹭他,然後對着周光璟打了個響鼻,低下頭吃草去了。

楚策毫不留情地嘲諷他:“馬都嫌棄你取的名字難聽。”

周光璟不服道:“那它原來叫什麽。”

“……黑風。”

周光璟指了指那匹白馬:“那它是不是叫明月?”

“它叫清風。”

手無力地垂下,周光璟嘟嘟囔囔地說:“說得好像你取的名字多有文采,聽起來跟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的外號沒兩樣,還是滿臉橫肉五大三粗的那種。”

楚策裝作沒聽見這句話一樣,道:“他倒是有心。”

“林峥既然放了我們,再把我們的馬留在他府中不是授人以柄?不如好人做到底。”方才稍稍好了一些,此時頭又暈了起來,周光璟說着,又把頭無力地靠上楚策的肩膀。

一只手探上他的額頭,楚策關切道:“還是難受?”聽周光璟只是蔫蔫地“嗯”了一聲,他便不再多言,橫手攬住周光璟的腰,往胸前一扯,另一只手趕緊抄住他的膝蓋窩,一瞬間就把人從背在背上轉為抱進懷中,周光璟本就頭暈,經他這麽一折騰更覺天旋地轉,忍不住揪緊了他的衣襟。安慰地拍了拍他抓着自己衣服的爪子,楚策跨上馬,疾馳向自己所知的某處寒潭。

好在這還是在楚州城附近,楚策熟悉得很,不然這深更半夜的,城門又關了,還真不知道去哪兒找大夫。寒潭在離這裏不遠的一處密林中,終年寒氣袅袅,盛夏酷暑難耐時,有很多老百姓都會去寒潭附近乘涼,此時已是深夜,密林中自是空無一人,楚策将黑風清風系在樹幹上,自己抱着周光璟走到寒潭邊。

潭邊經過修葺,原本的泥地已經鋪上了青石板,旁邊架着幾條長石椅,供人休憩。楚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青石板上,撕下一條衣擺,用潭水打濕,敷到周光璟的額頭上,大概是熱得太厲害,乍一觸到冰水,周光璟舒服得輕哼一聲,揪着楚策衣襟不放的爪子也松開垂到一旁,他哼哼得舒服,楚策卻只覺心弦猛地一緊,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了過來,又撕了一條衣擺,沾了水,開始給周光璟擦臉。

擦了幾回,周光璟好了一點,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輕聲對楚策道:“你怎麽只擦臉,我……我臉皮都要被你磨破了。”

楚策喉嚨一緊,過了一會兒才艱難道:“你還想怎的?”

周光璟垂在身側的手顫顫巍巍地擡起,解開一條衣服的系帶,眼裏大概是映出了幽幽潭水,楚策只覺裏頭波光粼粼、水波蕩漾:“你起碼幫我擦擦身子啊,裏頭實在是熱得很。”手又無力地垂下,周光璟自嘲地笑了一聲:“病怏怏的,連解衣服的力氣都沒有了……”又眼巴巴地看向楚策:“阿策,你行行好,幫我脫個衣服吧。”

幾乎是“嗡”的一聲,楚策只聽見腦子裏有一個聲音在說,周光璟,你找死。

像是有什麽東西鲠在喉嚨裏一般,過了好久,他才聽見自己狀似平靜的聲音“好。”只有自己才看得見其實在顫抖的手伸向他的身側,簌簌兩下,解開了衣結,将衣服推至兩旁,露出潔白的中衣。夏日裏的中衣薄,隔着布料仿佛就能觸及皮膚一般,周光璟此時又發着燒,熱度透過布料燒到他的掌心,月光朦胧,恍惚讓他記起過往的夢境,夢裏的周光璟也如此時一般,渾身滾燙,與他緊緊相擁。

不敢再細想,閉着眼睛如逃命般一下扯開中衣,原本打算立即撤離的手,卻在觸及他熾熱肌膚的一瞬流連不去,腦中空白許久,終于認命般地握住他的腰,楚策睜着有些發紅的眼睛,啞聲問:“好些了嗎?”

周光璟半阖着眼眸,眼底水色流淌,輕聲呢喃道:“嗯……”

這一聲幾乎令楚策所有理智崩潰,腦海中似乎有無數個聲音在回響,一字一句都在反複說“楚策,你已經等了六年了,現在不必再熬了”,他屏氣凝神,在腰間摩挲的手移至他胸前,在目光觸及到他心口那個鐵青的手印時,所有聲音終于歸于寂靜。

周遭□□瞬間褪去,楚策似是無奈又似是失望地嘆了口氣,開始細心地給周光璟擦拭身體,等擦完上半身後,他的燒已經退了許多,額前盡是虛汗。他替他重新穿好衣服,喚了兩聲:“光璟,光璟?”

沒反應,他大概已經睡着了。

用袖子擦幹他的汗,楚策抱着人坐到石椅上,借着月色看他沉睡的側顏,看了許久,忽然低頭,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周光璟一覺睡醒只覺神清氣爽,還未睜眼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身子卻朝旁邊一歪,從石椅上“噗通”一聲掉了下去。他呲牙咧嘴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身在某處密林之中,手邊一汪潭水,寒氣幽幽,楚策和黑風清風卻不知所蹤。“阿策!阿策!”叫了兩聲,無人回應,周光璟猜他是牽着兩匹馬去附近吃草了,正好昨晚退燒,出了一身的汗,渾身上下黏滋滋的難受得不行,正好趁現在自己一個人,兩三下脫了衣服,光着身子跳進潭水裏,剛沾到水就“嘶——”地倒抽一口冷氣,差點就忍不住又光着跳回岸上。

無上太乙救苦天尊,這水太他媽冷了。

硬着頭皮繼續泡在水裏,還伸手取了脫下的衣服放到水裏搓,他這次出門出得匆忙,只帶了身上這一件衣服,得湊合着穿一個月。心裏誇着自己賢惠,嘴上也閑不住,哼起某勾欄聽來的小曲兒,剛哼到第三句“摸到阿姊頭上邊噢哪唉喲”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尴尬的咳嗽聲。

他一回頭,果然是楚策牽着兩匹馬回來了。周光璟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阿策!”,正想站起身來,楚策漲紅了臉,連連擺手讓他別動:“坐着!你別站起來!”

周光璟一愣之後哈哈笑起來:“你臉皮怎麽這麽薄啊?都是男的有什麽好害羞的?我記得你以前也挺不要臉的啊。”

“以前明明是你最不要臉,去山下欺負那些小姑娘,搶她們的簪花,還把黑鍋推給我,怎麽成我不要臉了?”楚策紅着臉說,卻又往周光璟身邊湊過去:“我才沒有害羞,我有什麽好害羞的?你光屁股的樣子又不是沒見過,我只是怕看了長針眼而已。”

“小時候都是一起洗澡的,見過那麽多次,要長針眼你早瞎了。”周光璟輕嗤一聲,抓着楚策的手往自己肩膀上放:“來,幫師哥按摩按摩。”

楚策像觸到一塊燒紅的炭那樣掙開手:“不知羞!”立即站起身跑開了,直竄到黑風清風身邊,摸着它們的毛,紅着臉遠遠地看着周光璟說:“日頭馬上升起來了,你麻利點趕緊起身穿好衣服,等會兒這裏就有人來乘涼,你自己不知羞不要緊,害得別人一塊長針眼就不好了!”

周光璟暗自又嘀咕看句“師弟心海底針”将手裏的道袍擰幹了,遠遠丢給楚策:“接着!幫我晾一下!”

楚策無奈接過,剛攤開了抖了一下,就見遠處水面波光一閃,周光璟光着身子大大方方地從水裏站起了身。坦然跨上青石板,見楚策傻子一般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還沖他招了招手:“哎,阿策,你帶了什麽多餘的布沒有?給我擦擦身子啊。”

楚策只覺腦中嗡嗡作響,喉嚨裏燥熱得不行,憋了半天才啞聲道:“好。”從包袱裏摸出塊布,攥在手心,狀似平靜地朝周光璟走過去,直到與他面對面,連他白皙的胸膛上緩緩淌落的水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周光璟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你這是要幫我擦嗎?”

☆、梁上君(一)

“嗯。”楚策拿起布往他身上一罩,伸長了胳膊将人環住,才開始一點一點擦起來,脖子、胸膛、腰線、小腹,每一處都擦得無比細致,熱氣呼在耳畔,激起一陣陣雞皮疙瘩,讓周光璟這樣沒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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