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幽光明滅,“更何況還是個難得的美人!”話音未落就被楚策重新按到在床上,道:“睡覺!”
一覺醒來,兩人洗漱完畢慢吞吞地踱着步子下樓吃早飯去了,早上客棧裏沒什麽人,清靜得很,楚策叫了碟包子,和周光璟一起抱着碗白粥慢慢啃。另一頭的兩個店小二縮在角落裏嗑瓜子聊天。
“诶,你聽說了嗎,昨天晚上婳姑娘抛繡球選親,去湊熱鬧的那是人山人海啊,要不是昨天掌櫃的留我幫工,我也想去看看。”
“嗨,你去幹嘛啊?你以為婳姑娘的選親是個男人就能參加嗎?人家可都是要細細篩選過的,有資格參加選親,哪個不是我們臨州的富家公子名門之後?去了也是白去,幹跟人擠一場。”
“那最後是誰有這個榮幸抱得美人歸啊?我怎麽一直沒聽說呢?”
“你當然不知道了,恐怕連婳姑娘都不知道那人是誰。”
“這怎麽說?”
“因為接到繡球那人,根本就沒要,丢了繡球就跑,也就是說,婳姑娘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被跑了婚!”
“什麽?居然有人會跑婳姑娘的婚?!是誰這麽不識好歹?”
“都說了不知道,據說是個面生的,興許是外鄉人。”
“怎麽會讓外鄉人上臺搶親?不是說都是臨州的名門公子嗎?”
嗑着瓜子的店小二撇着嘴“啧啧”直嘆:“誰讓人家生了一副好皮囊,女人嘛,不都看臉?”
另一個店小二惋惜地嘆了口氣,“只是可惜了婳姑娘被落了大面子,恐怕傷心得很。”
“可不是嘛,聽說遣盡家仆,正滿城找人呢。”
默默聽了許久壁角的周光璟轉頭看向楚策,認真問:“這樣做是不是顯得我人品很不好?”
楚策啃着包子淡定道:“你的人品本來就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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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璟站起身,走到那兩個店小二身邊微笑道:“兩位小哥,我初來臨州不久,就已經數次聽聞這婳姑娘大名了,不知這婳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名氣如此之大?”
其中一個店小二看了看掌櫃不在,便對周光璟道:“客官,您有所不知,這位婳姑娘可是我們臨州的一位奇女子,芳名蘇姽婳,她家原本是臨州城首富,卻在及笄之年痛失雙親,大家都以為蘇家偌大的家産就要被人分食幹淨了,她卻硬是獨自撐起蘇家家業,并且越做越好,如今蘇家在她手中,反倒更勝從前。您說,這姑娘算不算稱得一個‘奇’字?”
周光璟連連點頭,“稱得稱得,年方十五卻持家有方,在下亦是佩服,只是,”他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靜靜地看着那個店小二,嘴邊微笑溫和,“一個女子,若僅僅是獨自支撐家業,自是令人欽佩,但,似乎無法令她的名聲傳得如此廣,如盡人皆知一般吧?”
店小二對上周光璟的目光,撓了撓頭“嘿嘿嘿”笑起來,壓低聲音道:“客官,你我都是男人,自然都懂,一個要強的女人,這原本沒什麽,可若是一個女人明面上強硬,背地裏卻風流浪蕩,容貌又生得如同九天仙子一般,這能不讓人遐想嗎?想的人多了,傳的自然也就愈廣,畢竟,風流美人,還有錢,誰不喜歡?”周光璟眼睛亮晶晶的,問:“她如何風流浪蕩了?”
☆、紅顏計(四)
店小二道:“客官你有所不知,這婳姑娘家中家仆,沒有一個姑娘婆子大叔老頭兒,從伺候起居的到倒洗腳水的,哪怕是鑽在油煙裏燒火的,從上到下,全部清一色的美少年,婳姑娘說了,這樣看着才賞心悅目,可誰信啊?”瞅了瞅四周,壓低聲音道:“聽人說,裏頭有好幾個都是以前勾欄裏的小倌,雖說舉止打扮都大改過,但當大家都是瞎子嗎,誰認不出來?所以啊,外邊都在傳,說那些個美少年,其實都是婳姑娘的面首。”
周光璟聽得好笑,“這麽說這個婳姑娘的名聲也不見得多好,家裏再怎麽有錢,也不過是一個商戶之女,怎麽她擺着臺玩繡球招親,還有這麽多名門公子哥争着搶着要?”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腦門,“就不怕自己頭上的綠帽子焐得慌?”
店小二“嗨”了一聲,連連擺手,“客官,這你怎麽不懂?雖說婳姑娘出生和名聲都不大好,但人家可是一座金山啊!蘇家只蘇姽婳這一個獨女,她若嫁了誰,那将來整個蘇家不都是她丈夫的?跟錢,還是這麽多錢比起來,其他的缺點又算的了什麽?人家又長得如此美貌,怎麽算都不虧,若是覺得某些方面憋屈,自可以關起房門來慢慢教訓。”說到最後,跟周光璟對視一眼,又“嘿嘿嘿”笑起來。
楚策喝完了碗裏的粥,瞟了周光璟一眼,站起身朝客棧外走去。周光璟見了,連忙道:“在下尚有別的事務在身,恕在下失陪了。”摸出一點碎銀,塞到店小二手裏,會心一笑,“日後若有機會,再同小哥暢談一回。”店小二收了錢,熱情地揮手告別,“客官您慢點走啊!”
走出客棧,周光璟果然瞧見楚策正站在前邊的街上等自己,走過去笑眯眯地說:“聽起來不過是個商戶之女,似乎與江湖之事并無幹系,不會是真看上我了吧?”楚策輕嗤一聲,“我看她眼睛亮得很,應該沒瞎,你無需多心。”周光璟立即“喲”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着楚策,“沒看出來啊阿策,只不過兩面,你就把人家的眼睛都看得這麽清楚,我還迷迷瞪瞪地只記得個大概長相呢,看來這位婳姑娘當真是美若天仙啊!”見楚策不理自己,只顧大步向前走,周光璟連忙加快腳步趕上去說:“你說,我們是等着這位婳姑娘的人找到我們把我們請過去呢,還是我們自投羅網,主動去赴這鴻門宴呢?”
楚策道:“她已出兩招,我們又怎能被動不出?”停了腳步轉頭看着周光璟,嘲諷地勾着嘴角,“再說了,你又怎知一定是鴻門宴?萬一是溫柔鄉呢?”周光璟這回學乖了,想也不想地一把圈住楚策的肩膀,嬉皮笑臉地說:“只有阿策才是我的溫柔鄉。”楚策輕哼了聲,心裏雖然受用得很,嘴上還是說:“可別,我可不敢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等會兒該上的時候你就上,磨磨唧唧的怎麽當得起‘風流道長’?”周光璟斜睨他一眼,“這可是你特許的啊,等會兒我就上了,你不許瞪眼睛吹胡子的。”給他架梯子他還真想往上爬了,楚策瞪了他一眼,“你敢?!”周光璟立即服軟,笑道:“不敢。”
兩人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不少人,有些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邊,有些則裝作路人的模樣在街邊的攤子上挑東西,眼神卻完全不在貨物上。定睛一看,全都是風姿翩翩的少年,是一道頗賞心悅目的風景。
周光璟回頭看了眼,轉過身對楚策說:“說實話,我還真挺佩服這個婳姑娘,過的是多少人想過卻過不上,或者不敢過的生活吶。”楚策問:“那你想過這種生活嗎?”周光璟毫不猶豫地道:“不想。”楚策詫異地轉頭看他,眼裏很明顯是“怎麽可能你這種風流種子別想騙我”,周光璟難得正經地道:“師傅說過,若是遇到真心人,就該以真心相對,人的心只有一顆,若當真能遇到他,我便以這唯一之心待他。”
楚策立時定住了,怔怔地看着周光璟,眼底晦澀不明,幽光隐隐,他張了張嘴:“我……”話音還未出,便見周光璟忽然眉飛色舞地笑起來:“但天下何處無芳草,不必單守一枝花,若是遇不到也罷,弱水三千,我就多取幾瓢權當補償了。”楚策額角青筋不動聲色地一跳,“你方才還說不想過那種生活的。”周光璟誠懇地點點頭,“我确實不想過,養那麽多人,實在是一種負擔,還是輪着換比較适合我。”停下腳步,驚喜地道:“诶,阿策,你看,這裏是不是昨天抛繡球那地兒?”轉眼一看楚策,“啊咧,阿策你的臉色怎麽變青了?”楚策面無表情地道:“今天天氣有點悶。”
擡頭望了眼頭頂明晃晃的大太陽,周光璟剛想說些什麽,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傳來,“恭候兩位公子多時,可算把兩位盼到了。”
兩人轉頭看去,果然是之前那個少年,他今日穿得華貴,白色細綢的衣衫,衣邊繡了金線,更稱得整個人眉目生春,對上兩人的目光,禮貌一笑,躬身道:“我家主人已設下宴席,還請兩位公子入座。”周光璟攏了攏袖子,微笑道:“那麽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此樓名摘星,裏頭的裝潢布置也确如天宮般輝煌璀璨,一進去幾乎要被晃了眼,一架銀光閃閃的珠簾從天垂下,珠簾後是一道模糊而曼妙的身影,與之前荷塘側畔,摘星樓頂的身影重疊到一處。
修長白皙的手從珠簾後探出,緩緩撩開一角,明亮的眼眸彎成一彎弦月,看着周光璟道:“我可算等到你了,小道長。”
楚策悄悄側眼看周光璟,見這厮果然兩眼放光地看着蘇姽婳,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個餓虎撲食沖上去,壓下心頭醋意,不動聲色地掐了把周光璟,在他詫異看向自己的時候輕聲道:“別光傻傻地站着啊,人家婳姑娘在同你說話呢。”微笑得體,語帶威脅。周光璟渾身一個激靈,轉向蘇姽婳溫聲道:“昨夜是貧道接住了姑娘的繡球,可說來慚愧,昨夜我已醉得不省人事,接到姑娘的繡球實是無心之失,特來向姑娘請罪。”
蘇姽婳命人給他們各自搬了把椅子,自己也悠然坐下,翹着腿單手撐着下巴,嘴邊一點梨渦嬌俏,“何須請罪?喝醉便喝醉了,現在是清醒的就好了啊。”眨了眨眼睛,“你打算什麽時候娶我?”
周光璟幹笑兩聲說:“貧道……貧道是出家之人。”蘇姽婳像是聽不懂的樣子,“出家之人又怎樣?”周光璟硬着頭皮道:“出家之人不得娶親。”
“啊?”蘇姽婳眼中波瀾乍起,她道:“那你當年為何說要娶我?”
此話一出,周光璟和楚策兩人俱是一驚,互相看向對方,“我有說過要娶她麽?”“你什麽時候說的要娶她?”周光璟轉向蘇姽婳,道:“蘇姑娘,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還望你說清楚。”蘇姽婳悵然地嘆了口氣,“你果然忘了。”擡眼靜靜地凝視着他,“十年前在靈虛山,你救過一個與家人失散的小女孩,她說她長大要嫁給你,你說好。那個小女孩就是我,我還是想要嫁給你,你卻已經把我給忘了。”
“有這事?”周光璟和楚策兩人又異口同聲地道,兩人再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裏的驚疑。周光璟輕聲對楚策道:“那時候我們不是整天混在一起麽,這種事就算我記性不好忘了,你總該記得的吧?”楚策不悅道:“誰知道你有沒有背着我偷偷溜出道觀去跟什麽小情人幽會。”周光璟道:“冤枉啊,我當真什麽印象都沒有!”楚策略一思索,轉向蘇姽婳道:“即便如蘇姑娘所言,他與你曾有童時戲言,可這繡球怎麽這麽巧,剛好就砸到了他手裏呢?”
蘇姽婳坦坦蕩蕩地道:“因為這不是什麽巧合,而是我計劃好的。”嘴角浮起微笑,“自你們來到臨州附近,我就開始計劃了,荷塘之邀,繡球招親,都不過是我為了接近你的手段。”期待地看着周光璟,“這樣,你肯娶我麽?”
周光璟道:“不好意思,不肯。”轉身拉起楚策就想走,忽然從四面八方走出許多美貌少年,将他們團團圍住,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周光璟忽然記起客棧店小二之前跟他說的話,說這些個美少年有好幾個以前都是勾欄裏的小倌,眯着眼睛将這圈人細細打量了一番,果然沒看出一個有身手的。楚策道:“蘇姑娘,這是作甚?終身大事須得你情我願,以蘇姑娘的條件,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他這一根歪脖樹?”周光璟聽他勸解人還要貶低自己一句,不滿地“喂”了一聲。楚策又道:“這幾位公子,拳腳無眼,還是速速退下的好,萬一磕着碰着了就對不住了。”少年們雖然都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但也都頗硬氣,互相看看對方,卻無一人後退。
蘇姽婳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們攔不住他的,退下吧。”聽她這樣講,諸位少年才慢慢地退開。周光璟沖蘇姽婳拱了拱手,“多謝蘇姑娘。”兩人轉身欲走,卻被喚住了,“且慢!”蘇姽婳從椅子上緩緩起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周光璟,“你執意要走,我不攔你,萬事不可強求。我知你行程匆匆,不會在臨州久留,我今晚戌時,會在昨日與你初見的荷塘邊等你,赴約與否在你,”嘴角揚起優美的弧度,容顏明媚而嬌豔,“但我會等到你來為止,只等你一個人。”
楚策瞥了眼愣住的周光璟,心底暗火一閃而過,直接将人拽出門外,誰知前腳剛跨出摘星樓的門檻,後腳就點在地上動彈不了了。摘星樓前聚集了許多百姓,穿着各色的衣裳,如同一場春雨過後的雜草叢,一茬又一茬,都對着楚策和周光璟指指點點道:“原來是他們逃了婳姑娘的婚!”“果然又是兩個小白臉。”“居然敢逃婳姑娘的婚,膽子倒是不小。”楚策感到莫名的尴尬,周光璟倒是坦然而又淡定,絲毫不以為意地沖衆人拱了拱手,扯了楚策,笑嘻嘻地朝外走。兩人走得快,那些人也沒跟上來,沒一會兒就把閑雜人等統統抛到身後去了。
無言地走了一會兒,楚策佯裝平靜地道:“那個婳姑娘約你荷塘相見,你要去嗎?”周光璟沒回答,反問:“她說我曾經救過她,所以要以身相許,這你信嗎?”楚策默了片刻,“不信。”正如周光璟所言,那時候他們整日混在一處,幾乎沒有分開過片刻,即便有哪日周光璟自己偷溜出去了,可接下來救了個漂亮小姑娘還私定終身轉頭又忘得一幹二淨這種事,實在是不太可能。周光璟點點頭,“我也覺得,就算我記性不好,也沒差到這種程度。”頓了頓,楚策道:“所以……”
“所以我要去赴約。”周光璟道:“看看她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楚策沒有直言阻止,沉默了許久才道:“光璟,你有沒有想過,很多事情,我們原本其實是可以避免的。”周光璟側頭看他,“怎麽說?”楚策道:“比如這次,我本可以不上那個招親臺,但我看邀我那人衣着打扮,同白日裏那個人一樣,我生怕有詐,便去了,才使得你接住了繡球,才有了方才這一出。可若再轉念一想,我要是不想那麽多,不上那招親臺,我們現在可能已經離開臨州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周光璟轉頭沖楚策笑了笑,“你覺得反正他們奈何不了我們,何必在意他們究竟打的什麽算盤。若是其他事情,放開倒也放開了,但是阿策,她提到了靈虛山。”道觀建于靈虛山上,與山同名曰靈虛道觀。“當世應無幾人知曉我同你曾在靈虛道觀修行,若她所言為虛,必定是身後有人指點,或者,這個婳姑娘本身就不是個商戶之女這麽簡單。”
“六年前的事,我絕不會放任不管。”
☆、紅顏計(五)
楚策無聲地嘆了口氣,“既然如此,你便去吧。”見他面色不佳,周光璟蹭上去單手把人脖子圈住,“幹什麽這麽悶悶不樂的,陪姑娘游個湖而已,又不是上趕着去送死,你看今天的鴻門宴不也沒什麽事嗎?”楚策瞥了他一眼,道:“你現在內力受制,若他們真心有不軌,你不是上趕着去送死是什麽?”周光璟笑嘻嘻地道:“接天蓮葉無窮碧,挑幾個水性好的,埋伏在荷葉底下,倒真是個不錯的選擇。”楚策輕哼一聲,“是不錯,完事了直接綁塊石頭把人往水裏一丢就好,血都不用見。就是苦了我,礙于江湖道義,還得裝模作樣在城裏尋個幾天。”周光璟“哈哈”一笑,“不必尋,尋來屍首也沒用,一無親人二無祖墳的,若當真怕我九泉寂寞,你就找幾個紮得好看的紙人來,在池子邊一燒,晚上我就能到你夢裏笑去。”楚策“嗤”了一聲,“別,你可千萬別來,你活着時我已經煩透你了,死都死了就放過我吧。”
“不要,”周光璟無賴道:“死活都要纏着你。”
兩人一邊鬥着嘴一邊走,路過昨日喝過的那家酒樓,周光璟停下腳步對楚策道:“時辰還早,要不要喝一杯?”楚策搖搖頭,“算了,每次喝酒好像都沒什麽好事。”周光璟道:“那是我們時運不濟,酒可是樣好東西,洞房花燭尤其少不了。”楚策心裏一動,面上卻依舊波瀾不驚地道:“怎麽,你要跟我洞房花燭?好啊,若是你跟我洞房花燭,我同你喝多少交杯酒都行。”周光璟笑了兩聲,“跟你洞房?我可不敢,那些江湖俠女武林仙子什麽的會把我撕爛的。”誇張地抖了兩下,“不知道以後是哪位仙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你在一起。”楚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被周光璟拖進了酒樓裏。怕他晚上再出事,只點了壺黃酒,周光璟幾口黃湯下肚,臉皮上泛起淺淺的一層紅來,嘴上愈發沒個老實,望着面無表情的楚策調侃道:“诶,阿策,這麽多年,你有沒有過什麽相好的?”
楚策輕呷一口,平靜道:“沒有。”周光璟臉上露出懷疑的表情,“真的假的?我怎麽這麽不信呢?你都二十三了,名門之後武功高強英俊潇灑,身邊就沒纏着幾個蝶兒啊蜂子的?”楚策道:“蝴蝶蜜蜂什麽的随她們去便是了,你不主動去招惹,哪裏敢叮上來?”周光璟醉意微起,放下酒杯,往椅背上一靠,笑道:“你說的好有道理,不愧是冰清玉潔的澄琉公子,可……可我啊,我要是看得那些個蝴蝶蜜蜂的,我這手怎麽就控制不住地往上招呼呢……”楚策道:“那是你浪蕩。”擡眼望着眼睛一眯一眯的周光璟,溫聲道:“困了?”周光璟使勁兒甩了甩頭,“不對啊,我今天沒喝很多吧,怎麽就扛不住了呢?”楚策把手放到他肩上拍了拍,“想睡就睡。”對上周光璟迷茫的眼神,微微一笑,在他頸側一捏,周光璟的頭便是一歪,栽倒在楚策胳膊上,楚策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另一手抱起他的腿,将整個人抱在懷裏朝外走去。
本來他是打算等回到客棧再将人放倒的,不過能抱着人一路走回去也不錯。低頭看着熟睡中顯得很乖巧的周光璟,楚策輕聲道:“你看吧,我就說了每次喝酒都沒好事。”
兩個大男人這樣抱着自然是十分吸引注意的,路上行人注目紛紛,不過楚策向來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徑直走回客棧關上房門,把人放到床上,仔細地掖好被子,坐在床沿上看着他。看了沒多久,塞好的被子又被他自己扯開,手探進去,隔着衣服沿着周光璟的曲線來回摩挲了好幾遍,終于停住,壓在他身上,手伸到背後,将人緊緊地抱住。
戌時已至,荷塘邊寂靜一片,只有一葉扁舟泊在岸邊,船上放了一盞燈籠,幽光隐隐,蘇姽婳穿着一襲輕薄飄渺的白紗衣,坐在船舷上,她沒有穿鞋子,翹着白皙的腳,一下一下地點在水面上,嘴裏哼着不知名的歌,目光悠遠,不知看往何方。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蘇姽婳的眼睛明亮起來,提着燈籠站起身,微笑地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馬蹄聲由遠至近,是一個穿着白色道袍的年輕道人,騎着一匹漂亮的白馬,朝她而來。蘇姽婳跳起來向他招手,“道長!”
周光璟策馬行至岸邊,卻并不下馬,客氣地道:“不知蘇姑娘約貧道至此,究竟有何貴幹?”蘇姽婳秀眉微皺,撇了撇嘴,嬌嗔道:“道長不願娶我也就罷了,難道連游湖都不願同我游一趟嗎?”周光璟微微一笑,“佳人之約,豈能辜負?”翻身下馬,一躍上船,勾起竹竿在手,輕輕一撐,小舟立即破開荷葉,劃出好遠。
如今雖正值盛夏,但夜晚還是涼風陣陣,頭頂懸一彎弦月,清輝皎潔,悠悠然灑在蓮葉荷花上。蘇姽婳長舒了一口氣,又重新在船舷上坐下,輕聲道:“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轉頭凝望着周光璟,眼底深情一片,“道長,你願陪我看這年年歲歲的明月嗎?”此情此景,絕色佳人,若換做旁人,只怕一陣心神悸動當下就要松口答應了,周光璟回以歉意的微笑,溫聲道:“蘇姑娘,對不住,貧道是出家之人。”似是在蘇姽婳意料之中一般,她只是悵然地嘆了口氣,低頭嘟哝:“諸多借口,出家之人又怎樣,還不是身在這滾滾紅塵之中?”回頭看着他,“道長,若你以後遇到心上人,會不會為了他重回凡塵?”周光璟眼神平靜,嘴角帶着從容的微笑,“或許會。”
“如此,我明白了。”蘇姽婳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壺酒,沖周光璟晃了晃,笑道:“今日一別,不知與道長何日才能相逢,”斟滿了兩杯,端了其中一杯遞到周光璟面前,“贈君一杯酒,從此天涯不相知。”周光璟擡手接過,蘇姽婳眼含淚光,微微一笑,先行飲下,周光璟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杯底,卻随手将酒倒進荷塘裏,蘇姽婳臉色登時大變,“道長你!”
周光璟冷聲道:“一壺酒,有毒亦無毒,這般手段,我見得多了。蘇姑娘,你大張旗鼓演這一出戲,究竟意欲何為?”
蘇姽婳輕笑兩聲,眼底淚光依稀閃爍,嘴邊的笑卻不屑而諷刺,“道長不負血拂塵之名,果然不是這等雕蟲小技能對付得了的,只可惜,內力被封,不得不受制于小女子。”她說着,擡手在腰間一抹,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軟劍,直指周光璟眉宇,“小女子與道長無冤無仇,本不該為難,只可惜有人指名要我取你之命,無奈得罪了!”劍光一閃,軟劍已襲至周光璟面前,他面不改色,腳步一錯,劍身貼着他的臉滑了過去,蘇姽婳立即反手襲腰,這一招有明有暗,明為刺對手腰腹,暗則運起內力,趁對方躲避明劍時,一掌拍至他胸口。周光璟內力受制,且原本便有傷在身,若硬吃這一招,只怕要當場折在這裏。
誰知周光璟眼中寒光一閃,長劍出鞘,不顧已至腰腹的軟劍,劈手一削,竟生生斬斷了蘇姽婳的軟劍,斷劍劃出一道銀光,遠遠地飛出去,落進了荷塘裏。蘇姽婳怔愣之下,片刻之後才想到暗招未出,但時機已失,長劍抵在咽喉,周光璟厲聲道:“這招你是怎麽學會的?”
蘇姽婳愣了一下,随即嬌笑起來,柔柔地瞟了他一眼,由衷道:“楚公子不愧是楚莊主之子,江湖後起之秀,小女子這微末技巧,輕易便被化解了。”楚策随手一抹,揭下了覆在臉上的面具,露出自己原本的面目,眉梢眼角皆是森然寒意,又厲聲問:“我問你,這招你是怎麽學會的?”
“楚公子這話問的好笑,怎麽學會的?自然是別人教會的。”蘇姽婳嘴角不屑地勾了勾,“我既已敗于公子,敗便敗了,拿命去便是。”
她話音剛落,船邊便是一陣破水聲,楚策道:“看來有人不願你死。”蘇姽婳朝那裏望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浮在水中,雙手攀着船舷,努力往船上爬,她驚慌失色,大聲喊:“蘇致!”
蘇致聽她叫他,擡起頭來,他長時間泡在水裏,雖是酷暑盛夏,臉色也有點發白了,但看見她還是竭力擠出一個笑容,好不容易翻上了船,雙腿發顫,站都站不穩,還是堅持着走到蘇姽婳旁邊,擋在她身前,定定地看着楚策:“我不準你動她。”
楚策平靜道:“你沒這個本事。”
“蘇致!”蘇姽婳在身後拼命拉扯着蘇致,想要把他推開,“你來幹什麽?你來有什麽用嗎?快走,你快走,別拖累我!走啊!”蘇致第一次沒有聽蘇姽婳的話,仿佛看不見楚策的劍鋒一般,轉身一把抱住了蘇姽婳,“我擔心你。”蘇姽婳抱着渾身冰涼的蘇致,眼眶通紅,十指揪緊了他濕透的衣服,忽然把人狠狠地往外一推,凄厲地大喝:“我用得着你擔心嗎?蘇致,記住你的身份,你以前是個小倌兒,現在是我蘇家的仆人,你有什麽資格碰我?滾,你馬上滾,我不想看到你!”蘇致抿緊了嘴,不顧她的厲聲呵斥冷嘲熱諷,又緊緊地抱住她,溫柔地拍着她發抖的背,輕聲道:“我不走,你別怕。”蘇姽婳本來還想把他推開,聽他這麽一說,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拍打着他的背,“我死也就罷了,起碼你以後就自由了,可你……可你為何還要來送死?”蘇致只羞澀地笑了一下,伸手抹去她滿臉的淚水,說:“別怕。”
一句“別怕”,恍惚讓蘇姽婳回到十年前。她難得被長輩帶着出門,卻因為家仆的疏忽與家裏人失散,一個人在偌大的臨州城裏邊哭邊走,心頭滿是驚慌恐懼,直到撞上了蘇致,他扶住被撞得整個人一歪的蘇姽婳,溫柔地道:“小妹妹,你沒事吧?”她擡頭,怔怔地看着這個好看的小哥哥,半晌,扁了扁嘴,眼淚像一串珠子掉了下來,抽抽噎噎地道:“我……我找不到家了……”
“啊?這樣啊?真可憐。”蘇致擔憂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伸手抹了抹她淚痕斑斑的臉,“你別擔心,你家裏人一定會來找你的。”握住她被汗打得濕噠噠黏糊糊的小手,笑意融融,“我陪你等吧。”
她就像落水之人拼命掙紮中終于抓住了一塊浮木,落單的雛鳥獨行千裏才遇上了另一只夥伴,內心忽地安定下來,緊緊地抓着蘇致的手。
兩人一等便是一夜,蘇姽婳靠着蘇致瘦弱的肩膀沉沉睡去,第二天日頭升起時身邊卻只剩他的衣服還蓋着,她驚慌失措地呼喚他,卻看見灰頭土臉的蘇致從街角跑出,傻笑着跑到她面前,獻寶似的從懷裏掏出一只白饅頭遞給她,“給,我特意為你買來的。”她自小嬌生慣養,從未吃過這種東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覺得這簡直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然而一個饅頭沒吃完,她家裏人就尋來了,敷衍地對蘇致道了聲謝,奪過她手裏的饅頭扔到一旁,抱起她就上了馬車。她最後扒着馬車車窗看見的,就是蘇致捧着那個髒兮兮的饅頭,一動不動地站在街邊的模樣。
再度見到蘇致時,她已接管了蘇家,生意場上難免要沾染風月,她便扮了男裝陪人一道進了勾欄玩樂,一踏入門中,便瞧見蘇致被人按在地上,掰着下巴強行灌酒。她當即上前一腳踹開那人,護蘇致在身後,對着呆住的衆人道:“他以後就是我的人了,誰都不準動他!”
帶他回蘇家,知道他是被親身父母賣掉的之後,蘇姽婳說:“既然他們不要你了,你也不必再記挂他們,從此以後,你就跟我姓,叫蘇致。”
蘇致如鴉羽一般的眼睫顫了顫,低下頭輕聲道:“是,主人。”
她伸向他的手立時頓住,僵了半晌,終于還是收了回去,冷聲道:“随你。”
而如今,他終于又像當年一樣,溫柔地抹去自己的淚水,說:“別怕。”
“蘇致!”她抱住他,哭得好像當年那個弱小無依的孩子。
“啧啧啧,郎情妾意,好一對苦命鴛鴦。”無情的調侃在不遠處幽幽響起,蘇姽婳的眼神立即淩厲起來,喝道:“是誰?!別躲在暗處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蘇美人,并不是洗白,而是覺得人有七情六欲、自私而又無私,每一個角色都應該是鮮活而有生命的。
然後應群衆要求,把晉江默認封面換了~湊合看哈
最後想說,最近臨近期末,事務繁忙,可能不能日更了〒_〒但我還是會盡量碼字的!要考試的小朋友也要加油啊!
☆、紅顏計(六)
“哎呀,別急嘛,這就出來。”又是一道破水聲,楚策大步走到船邊将那人拉了上來,板着臉不悅道:“你怎麽也來了?”
周光璟抹了把臉上的水,笑嘻嘻地道:“師哥怕你一個人應付不來嘛。”轉向蘇姽婳,扯了扯自己略顯蒼白的臉皮,“蘇小姐放心,我是真的,不是冒牌貨。”楚策脫了件外裳丢到他身上,冷着臉道:“穿上,別又像上次那樣發燒了,麻煩死人。你又不是什麽水性好的人,學人家藏在荷葉下面做什麽?就不怕真當了水鬼?”
周光璟懶懶散散地裹好楚策給自己的衣服,“我是看這荷塘水淺才鬥膽潛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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