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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兄臺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眼睜睜看着趙兄慘死跟前也就算了,難道要置全逍遙山莊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于不顧嗎?見死不救,任由魔教宰割,江湖道義何在?!”
其中一人惱羞成怒,回首喝道:“你楚大莊主大仁大義視死如歸,那你上啊!活了這麽多年功夫不至于比一個小道士差吧?只要你把這妖道弄死了,那麽即便外頭拂雪閣埋伏了再多人,我們也敢跟你留下來一起殺!”
楚顧明冷嗤一聲,楚策的心弦驟然繃緊,果然聽見他說:“犬子昨日方至逍遙山莊,即便吃了這裏的茶水,內力也不至于全然消失,但憑借僅存這點,已經足夠了。”楚顧明看向面沉如水的楚策,眼底如幽潭般深不可測,他道:“策兒,殺了這個妖道。”
楚策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是。”僵硬地朝周光璟走了幾步,腰間長劍出鞘,直指周光璟心口,道:“請。”
周光璟歪着頭看了楚策一會兒,嘴角浮起一個稱得上溫暖的笑,他問:“你沒喝我給你送的酒?”
楚策抿緊了嘴不說話。
周光璟又問:“你為什麽不喝完?”
楚策繼續沉默。
楚顧明在後面朗聲道:“若喝了,豈不是中了你的詭計?”
周光璟理也不理他,只看着楚策道:“我從沒想要害你。”
楚策終于開口道:“我知道。”
周光璟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道:“即使你知道,還是要走到這一步?”
楚顧明有如實質的目光投在楚策身上,他覺得仿佛有兩柄利刃抵在後背,寒氣森森,卻又燒灼得他無法回頭。他道:“我同你這等殘害無辜的妖道,勢不兩立。”
周光璟像是聽到了什麽深奧而費解的真經,睜着眼睛思索了許久,才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只是這笑容一閃而逝,随即化作一灘死水,平靜而死寂。他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逍遙山莊這段比我想象中的長很多啊,我一開始還打算兩章結束的 _(:3 」∠)_
我怎麽就控制不住我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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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蠱惑(八)
“動手吧。”
楚策和周光璟從小對練到大,互相之間不知道打過多少次架。周光璟雖然入門比他早,但楚策出身武林世家,不是沒有根基的,他非但沒有當師兄的優勢,因為楚策年長他兩歲,力氣個頭什麽都比他強,經常被攆着跑,邊跑邊耍些小手段,比如在手裏抓把沙子,趁他不注意撒他一臉,或者狂踩他腳趾,最後兩個人就扭作一團開始毫無風度地拳打腳踢。
有次楚策看到師傅和師叔對招,師傅武功深不可測,小師叔卻是個不會武的,或者說,只會些花拳繡腿,強身健體不錯,真動起手來完全不夠看,但這樣,兩人對起招來卻是有模有樣的,有時師傅還會稍顯下風。楚策感到奇怪,就趁有次師叔和周光璟下山采買,師傅獨自午睡的時候把人扒拉醒問,師傅睡眼朦胧,罵起人來卻是毫不含糊,說他是“不開竅的榆木腦袋”、“注定一輩子讨不着老婆”,然後哼哼唧唧地說:“他比你小,你就要疼他。日子要兩個人都過得開心才好。放水,什麽叫放水你懂嗎?”
楚策虛心向師傅請教了放水大法,從此之後,兩個人就開開心心地打架,楚策累計放水量大概可以灌滿一條小河,雖然無法與師傅放的“長江黃河”相提并論,但也積累了豐富的放水經驗。
比如在逍遙山莊這次衆目睽睽之下、旗鼓相當的打鬥,他還是能夠極為自然地一點點露出破綻,一步步落入下風,最後再故意凝滞一瞬,讓周光璟反手奪了他的劍,劍鋒貼着喉嚨,沁出一滴血珠。
周光璟立即撤開一點,看着楚策,目光複雜。
眼見楚策落敗,原本還能強作鎮定觀看的衆人頓時哄亂起來。楚顧明冷冷地看着周光璟看了一會兒,忽然仰頭大笑起來,惹得衆人都把視線投到他身上,忽地又板起了臉,對着周光璟道:“年輕人,功夫不錯,看來師傅教得挺用心。只可惜,你師傅用心教出來的,卻是這麽個玩意兒。”
聽楚顧明提到師傅,楚策心裏“咯噔”一聲,果然瞧見周光璟的臉色有幾分難看了,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師傅怎麽教我的,與你何幹?”
“你師傅教出的徒弟心術不正為禍武林,難道與天下人都無關嗎?”楚顧明冷笑一聲,轉而又故作了然地道:“不過想來也是,能教出這種徒弟的師傅,又能是什麽好人?說不定自己就是個□□擄掠無惡不作的惡棍,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哦,說不定整個師門都是一幫奸詐小人。”瞥了眼周光璟幾乎鐵青的臉,轉向那些避到一旁的人笑道:“諸位還記得以前有個有點名氣的道觀,叫……叫什麽靈虛觀的,那個道觀裏的玄殊道長我曾見過的,看着仙風道骨的一個人,誰能想到能幹出強奪民女這種事?我聽說,他同他的小師弟玄煜,還有幾分暧昧關系……呵,簡直惡心,什麽修道之人,背地裏淨是些見不得人的龌龊勾當!”
“住口!”周光璟額頭青筋暴起,怒喝一聲,手中握着楚策的劍就朝楚顧明刺去。
楚策佩劍名曰無妄,是楚天山莊歷代相傳的寶劍,比尋常佩劍略長,除此之外外觀并無特別之處,但江湖中資歷深厚者皆知,飲血之劍,無妄莫沾,一旦被刺中,就會出血不止,輕則大出血丢掉半條性命,重則重傷流血而亡。
周光璟曾聽楚策提起過他家這把劍,那時候楚策年紀尚小,還未佩劍,因此他惦念了很久也沒見着,沒想到初次見到,就握着無妄,刺入了他的胸膛。
楚策擋在楚顧明身前,無妄的劍鋒已沒入胸口,雖未拔出,但鮮血已争先恐後地順着劍身往外冒,淋漓成一片。他吐出一口血,慢慢地擡頭,看着眼前的周光璟,上次情急之下頭昏腦漲,不曾注意,此次再度回顧,他終于能看清他的模樣。周光璟的眼底死寂一片,卻仿佛又彌漫着許多的憂愁,他靜靜地看着他,似是看着無盡虛空,不知是失望,還是哀傷。
楚策清晰地記得後面發生的事。他忍着傷痛,示意周光璟挾持他離開逍遙山莊,周光璟照做了,半挾持半攙扶地把人挪到深山一處小溪旁,給他用了止血的藥,包紮了傷口,中間兩人皆是一言不發。楚策失血過多,漸漸地昏過去,在最後神志尚存的時候,聽見周光璟湊在他耳邊小聲說:“我走啦。”
他想去抓他的手,卻只觸到他飄然而去的衣袂。
而這次,楚策握着劍身,溫柔地望着周光璟,安慰道:“別怕,只是夢境而已。”說着,放開了握着劍身的手,胸膛往前一頂,無妄的劍鋒刺破後背,穿透了楚策的身體。望着周光璟瞪大的眼睛,他卻張開雙臂,用擁抱迎接他的身體。周光璟松開握着劍柄的瘋狂顫抖的手,卻為時已晚,無妄整個劍身幾乎都穿過了楚策,只露了劍柄在他胸口,緊接着他落入一個帶着潮氣的溫暖懷抱,楚策貼在耳邊大口喘氣着道:“有些事,等時機到了,我再跟你說清楚。”
比如他知道楚顧明沒中拂雪閣的藥,內力充沛,故意說那些話是為了激怒周光璟,擾亂心神,再一招擊殺,所以他這一劍,不是替楚顧明擋,而是為了周光璟。
“但是有些事,我想現在就告訴你。”
所以再度迎上無妄的劍鋒,拼着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煎熬,也要盡全力擁抱他,只為跟他說出平日裏瞻前顧後、怎麽都不敢開口的那句話。
“我喜歡你,光璟。”
“阿策!阿策!”一只略帶着涼氣的手拍在臉上,楚策微微睜開一道眼縫,看見周光璟清秀俊逸的臉正擋在自己眼前。剛從沉重的夢境中脫出,楚策整個人都感到難言的疲憊,平複了一下心跳,伸手搭住他的腰,低聲問:“怎麽了?”周光璟眯起眼睛,像老婆打量徹夜未歸的丈夫一般将楚策上下看了個遍,忽然勾唇笑道:“阿策,昨晚你夢到什麽了?”
楚策心虛地撇過頭,佯裝打了個呵欠,道:“啊?我有做夢麽?我不記得了。”周光璟一挑眉,不信道,“少裝,我都聽見了。你自個兒嘀嘀咕咕了很久,我還以為你念經呢,湊過來一聽就聽見你說喜歡什麽的來着。”好奇地湊到楚策面前,鼻尖都快觸到楚策鼻尖了,“诶,告訴師哥,看上誰了?”楚策淡淡地道:“看上你了。”這句話對于周光璟來說跟耳邊風沒什麽兩樣,捏住楚策兩邊臉頰往外扯,“快說!”
楚策靜靜地看了周光璟一會兒,忽然一個翻身反客為主将他壓在身下,剛想說些什麽,心髒卻忽然一陣急促的而尖銳的疼痛,他悶哼一聲倒在周光璟身上,下意識地抓緊了周光璟的衣衫,但這劇痛又瞬間消逝,仿佛剛才只是他的錯覺。周光璟連忙拍他的背,“你怎麽了?”楚策擡起頭,有些懵懵地看着周光璟,“剛才,胸口好痛。”周光璟見他臉色無異,擡手掀開了他的衣衫,揉了揉他胸膛上那道劍傷,道:“會是這個發作了嗎?”楚策被他摸得心砰砰亂跳,心虛地拉開他的手,說:“應該不會,都過去三年了,從來也沒痛過。”
“我明白了。”周光璟突然異常堅定地道,楚策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麽?”周光璟眯着眼睛一下下戳着他的心口那道疤,“是思念心上人過度得了相思病、受了情傷吧?”楚策笑了一下,拉着他戳自己的手放到自己背上,再度趴到周光璟身上,将他抱住,“你說的這個病啊,以前得過,現在好了。”
“哦?”周光璟興致勃勃地問:“是誰教我師弟生的病?說出來讓師哥見識見識。”楚策哼哼兩聲含糊而過,側眼看着周光璟臉,忽然記起夢裏在逍遙山莊客房裏那一段,他也是這麽壓制着他,然後捧着他的臉,肆無忌憚地親吻。夢裏炙熱纏綿的感覺仿佛在凝滞在唇畔,他緊緊地盯着周光璟柔軟的嘴唇,心裏欲念紛繁,卻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騰一只手出來,溫柔地摩挲他的側臉。
“癢。”周光璟嘀咕一聲,撇開臉,伸出爪子撓了撓楚策摸過的地方。楚策不動聲色地深呼吸了幾次,垂眸壓下心底的諸多心思,把臉埋進周光璟的頸側。他疊在他身上,胸膛貼着他的胸膛,仿佛心跳都重疊到一起。他沉默地抱了他很久,忽然低聲說:“好想這樣過一輩子。”周光璟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說:“你該抱着你媳婦兒過一輩子。”楚策抱着周光璟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
兩人無言地相擁,氣氛難得靜谧而美好,門外卻傳來一個不适時宜的聲音,将這美好打破——“兩位小郎君!你們還在嗎?我是楊澤啊!”
周光璟立時瞪大了眼睛,壓低聲音道:“我們昨天跟他約好今日一早一起上路的!”楚策從周光璟身上翻下來,一邊飛速替周光璟整理衣服,一邊道:“楊澤兄,我們在,早上有事耽擱了一會兒,你且先等等。”
楊澤領着蔔羲百無聊賴地趴在門板上,悶聲道:“可我都在樓下等了好久啦。”
門裏傳來無情的聲音,“那就再等等!”
楊澤委屈地扁了扁嘴,蹲下身看着蔔羲,問:“中原人的‘早上’,莫不是我們那邊的晌午不成?”蔔羲自然是不會回答的,她只是靜靜地看着楊澤,眼裏空洞一片。
終于門打開了,周光璟和楚策穿上衣服又是人模狗樣的翩翩公子,兩人朝楊澤歉意地拱了拱手,“楊兄,對不住,早上起得遲了。”楊澤的眼神在他二人身上來回打了一個轉,意味深長地一笑,“理解理解。”
奇怪的一行四人走到客棧正堂,這裏同他們剛來時一般,依舊是靜悄悄的沒什麽人。掌櫃耷拉着一張老臉皮手下不停地算着帳,連他們路過也不擡一下眼皮,直到他們快走出客棧了卻忽然開了口,用沙啞的聲音道:“站住。”三個人都回頭看他,楊澤道:“老掌櫃,還有什麽事嗎?”掌櫃卻瞅也不瞅他一眼,指了指楚策道:“你過來。”楚策心中疑惑,卻還是走了過去,問:“敢問掌櫃的有何貴幹?”掌櫃朝他一攤手,“房錢。”楚策訝異道:“房間我們剛來那天就已經付過了。”掌櫃懷疑地看他一眼,擡手開始翻賬本,厚厚的賬本被翻得飛起,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墨香,最後掌櫃手一按,指着某一頁上的一行字問:“你是這個吧?”楚策湊過去定睛一看,心裏卻“咯噔”一聲,擡眼疑問地看着掌櫃,掌櫃卻一臉冷漠地将賬本合上,道:“帳對上了,你走吧。”
楚策又看了掌櫃一眼,轉身走回周光璟身邊,道:“走吧。”瞥了眼身邊牽着蔔羲的手蹦蹦跳跳的楊澤,也伸手将周光璟的手握在掌心。
方才掌櫃給他看的,是一行蠅頭小楷,字是朝着他的方向,很明顯是特意寫給他看的,上面寫着:
你同他在一起,會害死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重磅回憶殺終于結束了QWQ接下來就是鬥蠱小勇士劇場!【并不】
☆、情蠱惑(九)
因楊澤和蔔羲沒有馬,之後的路也會越來越崎岖,楚策同周光璟商量之後,先去找了家大客棧,将黑風清風寄養在那裏,然後四人才開始往城外走去。路過上次楚策他們遇險的那個地方,周光璟忍不住問楊澤:“诶,楊兄,上次那個什麽……叫達久的,他怎麽樣了?”楊澤想也不想道:“死了。”
“死了?”周光璟詫異道:“他中的不是傀儡蠱嗎?”楊澤說:“他施蠱失敗,受蠱蟲反噬,被反噬的人,絕對活不下來。”周光璟好奇地問:“若我們當時殺了他那只蠱蟲呢?他也會被反噬嗎?”楊澤點點頭,說:“不過要殺蠱蟲,談何容易。”他抽出腰間骨笛,放在手心輕輕摩挲了片刻,插回腰間,又轉身揉了揉蔔羲的頭發,面露溫柔的微笑,眼裏卻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憂傷,“我這一手以音禦蠱的本事,當初也是吃了不少苦頭才學來的。”
楚策看了他兩眼,心中了然,安慰道:“等尋到百裏孤燈便好。”
“說的是!”楊澤“哈哈”一笑,牽着蔔羲的手往前蹦跶着,“蔔羲!我們馬上就能找到百裏孤燈啦!你馬上就能好啦!”蔔羲被拖着往前走,但動作卻沒有顯出絲毫局促,依舊一臉死寂地跟着楊澤。
楚策和周光璟兩人落在後面慢悠悠地走,看着楊澤和蔔羲又蹦又跳,貌似歡脫的背影。周光璟忽然說:“有沒有覺得我這樣其實還不錯了,除了能走能動,還能陪你說話,沖你笑。”說完,伸出兩根食指,戳在自己臉頰兩側,笑眯眯地看着楚策。楚策默默撇過頭,“有時候還是覺得你不會說話的好。”周光璟立即問:“什麽時候?”楚策說:“任何時候。”周光璟傷心地垂下頭,“阿策你這樣講我好難過。”楚策慢慢地握住他的手,“所以你要好起來。”快些好起來。
幾人走了許久,直到傍晚,餘晖漸現,楚策才提議說休息一會兒。楊澤牽着蔔羲席地坐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紙包,從裏面掏出一顆顆糖丸樣的東西喂給蔔羲吃,沖楚策笑道:“楚兄弟,你要來一顆嘗嘗嗎?這可是我獨家手藝,絕不外傳。”楚策也掏出一個幹糧包,道:“楊兄客氣了,我不怎麽喜歡吃糖。”楊澤把手裏的糖塞進蔔羲嘴裏,道:“那我就都給我們蔔羲吃啦。”周光璟從楚策手裏接過幹糧,往嘴裏塞着,含含糊糊地說:“楊兄你怎麽偏心呢?只給他吃不給我吃?”楊澤一本正經地道:“周兄你是病人,不能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又揉了揉蔔羲的頭,“當然,蔔羲不一樣。”周光璟長嘆一口氣,認命地開始啃幹糧,啃了幾口,揉了下腮幫子,自我開解道:“雖然咱現在只能吃幹糧喝白水,但好歹今走了一天都沒出啥事不是?”轉頭看向楚策,“阿策,那些個一直追着我們的人,應該已經被甩脫了吧?”
話音剛落,楚策的眼神猛然銳利起來。楊澤苦笑了兩聲,說:“周兄啊,照你們漢人的說法,你這應該,應該算是……烏鴉嘴,是吧?”周光璟無辜地瞪着眼睛,看看楊澤,又看看楚策,轉身朝身後那一片寂靜的密林喊:“幾位兄弟,出來見見呗?”
一陣響動,幾個苗家打扮的漢子從密林中走出,站在離他們十丈遠的地方不動了,全都面無表情地看着楊澤。楊澤“哎呦”一聲,對着楚策和周光璟笑道:“對不住對不住,看來是我招來的麻煩。”其中一個領頭的苗人用苗話不知講了句什麽,楊澤笑着點點頭,又對楚策他們說:“我們得打一架了,只是這事跟你們沒關系,你們先回避下。”
楚策問:“你們有仇?”楊澤思索了片刻,認真道:“不算是仇,這是我們寨子裏掌罰的長老,我犯了點事,他要帶我去受罰,我不肯,就得打一架了。”周光璟接着問:“他們人多,你打得過嗎?”楊澤又認真思考了片刻,說:“打不過。”
“既然你我此路同行,如何能眼睜睜看着你被人帶走。”楚策說着,從地上站起身,站到楊澤身旁,無妄出鞘三寸,淡淡地望着對面的那幾個一看就知不是什麽善茬的苗人。楊澤面露訝異:“楚兄……”對面那個領頭的苗人看了眼楚策,眉頭皺起,說了句什麽,楊澤道:“楚兄,我們那兒的規矩又多又雜,你是中原人,還是不要牽扯進來的好。”
“沒事的楊兄,”周光璟在原地坐着,随手抽出了拂塵,撣了撣自己的袖子,“你救過我們一次,理當相報。”見楊澤還要說什麽,周光璟又道:“若你打不過他們,會怎麽樣?”楊澤漫不經心地道:“大概會被帶回寨子裏,當着全寨男女老少的面活活打死以示警戒吧。”周光璟咋舌道:“看來你犯的事有點重啊。”楊澤誠懇地點點頭,“是有點重。”周光璟說:“那就更不能讓你被他們帶走了。”見楊澤還要說些什麽,周光璟看向安靜坐着的蔔羲,“若你出了什麽事,蔔羲怎麽辦?”
楊澤立時愣住了,半晌,才露出一點笑意,對着楚策和周光璟道:“多謝。”轉身對那個幾個苗人說了一句話,領頭苗人的臉色驟然陰沉,低聲說了句什麽,身後跟着的另外幾個苗人散開來,漸漸朝着兩人包圍。
楚策側頭道:“你走遠一點。”一看,周光璟用不着他提醒,早已溜得老遠。楊澤對蔔羲吹了聲口哨,說:“蔔羲,你也走開。”蔔羲機械地站起,轉身,朝着周光璟那個方向一步步走去。
領頭那個苗人的目光一直定在蔔羲身上,眼見她越走越遠,眼中閃過一道厲光,低喝一聲,其餘幾人立即上前與楚策纏鬥,他自己則抽出一柄長刀砍向楊澤。他速度極快,楊澤連連後退才躲過這一擊,抽出腰間骨笛,堪堪擋住再度迎面而來的一刀,苗人大喝一聲,袖間暗光一閃,一柄形似月牙的勾刀襲向楊澤胸口,楊澤一驚,向後翻了個跟頭避開他,苗人卻手腕一翻,手中勾刀沒有繼續刺向楊澤,而是朝背對着這裏的蔔羲擲去。
楊澤立即對着那勾刀抛出自己的骨笛,想用骨笛擊落勾刀,卻被那苗人一刀砍落,斷成兩截落在地上。眼見勾刀就要刺中蔔羲毫無防備的後背,楊澤聲嘶力竭地大喊:“蔔羲!”
一柄拂塵從旁飛出,麈尾翻卷纏住勾刀,周光璟握住拂塵柄随手一揚,勾刀被卷得飛出去,卻又再度出人意料拐出一個奇異的弧度,繞開周光璟,擊向他身後的蔔羲。周光璟心中一震,再顧不得許多,轉身一把揪住蔔羲的後領将她拉入懷中,對着勾刀揮出拂塵,終于将勾刀擊落。周光璟連忙将蔔羲放開,對着楊澤道:“你老婆沒事,放心吧。”
楊澤正與那個苗人纏鬥得難舍難分,忍不住轉頭看了眼蔔羲,胳膊便被那苗人的長刀劃拉出一道長長的血口子。他本就專修蠱術,對于武功并不擅長,手頭又沒有武器,被那苗人一路壓制。再看楚策那邊,雖同時對上四個苗人,但互相都不打算下殺手,只是你拆我當而已,反倒比楊澤那邊輕松很多。
周光璟道:“喂喂喂,你這樣打一個手無寸鐵的人是不是顯得很沒道義啊?”
那苗人冷哼一聲,用生硬的漢語道:“他不配講道義。”
周光璟驚訝道:“你會講漢語啊?那好,我說你聽……你們是不是為了蔔羲而來?”那苗人閉嘴不言。周光璟笑了一下,“不說話就是默認了,看來楊澤是因為蔔羲才觸犯的你們寨子裏的規矩吧。”楊澤和那苗人皆是臉色一沉,周光璟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看來是對苦命鴛鴦慘遭棒打的好戲。他走到蔔羲身邊,彎腰側頭看着蔔羲素淨而死寂的臉,“既然如此,那我有個主意,不如這樣吧,以後呢蔔羲就跟我,這樣一來,這事跟楊澤是不是就沒什麽關系了?”說着,伸手握住了蔔羲細細的手腕,牽起她的手笑盈盈地望着楊澤那邊。
楊澤同那苗人臉色俱是一變,異口同聲地大喊:“別碰她!”
楚策聞聲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眉頭皺起,道:“光璟你做什麽?”另外四個苗人見楚策停手了,也紛紛停住不動,詢問地看向那個領頭的苗人。
那個領頭苗人撇下楊澤,提刀沖向周光璟,又道:“別碰她!”
這次周光璟立刻松開手,閃到一旁,與此同時,一道凄厲的笛聲響起,那苗人渾身一震,轉過身去,看見楊澤撿起了掉在地上的一半骨笛,艱難地吹奏着。他再看向蔔羲,原本背對着這邊的蔔羲已經緩緩轉過了身,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變作漆黑一片,詭異之餘看得人心中一寒。她右手舉起,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勾刀,正是之前被周光璟擊落的那一把,那苗人立即轉身向後跑,步子還沒邁出,卻覺胸口猛然一疼,蔔羲以極為詭異的速度,從他身後沖到了他身前,将那柄勾刀插入了自己胸口。
笛聲驟然一停,楊澤放下半截骨笛,蔔羲立即僵住不動了。他走到那苗人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麽,然後吹了聲口哨,蔔羲松開了勾刀刀柄,垂手站到他身後。另外四個苗人連忙圍到那領頭苗人身邊,紛紛怒視着楊澤,領頭的苗人擺手說了句什麽,他們扶住他,慢慢往回走。路過楚策身邊時,領頭那苗人用生硬的漢語說:“你,大禍臨頭了。”
楚策一怔,周光璟走過來,望着他們漸漸走遠的背影,不滿地嚷嚷:“打不過就打不過,咒人算怎麽回事?”楚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楊澤牽着蔔羲的手走過來,對着兩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楚策道:“楊兄,你多禮了。”周光璟也說:“就是,你也救過我們一次,這樣算扯平了。”楊澤直起身,嚴肅地道:“不是一件事,你們既然幫了我這一次,便是有恩于我。”頓了頓,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道:“若有機會,我定當相報。”
周光璟指了指他鮮血淋漓的胳膊,“先不說這個,楊兄,你不疼嗎?”楊澤低頭一看,立即呲牙咧嘴嗷嗷慘叫起來,“哎呦喂!他下手還真狠!我胳膊不會廢吧?”周光璟故意捏起他的手腕上上下下看了看,笑道:“難說難說,不過廢了也不打緊,不還有另一只手麽?你老婆這麽聽話,一只手夠用了。”
聽他提到蔔羲,楊澤的臉僵了一下,半晌才啞聲道:“周兄弟,你是不是已經察覺到了?”
周光璟似是迷惑地反問:“察覺到什麽?”
楊澤将蔔羲的小手握得更緊,閉了閉眼,道:“察覺到……蔔羲其實沒有呼吸心跳脈搏這件事。”
楚策聞言,眼睛猛然睜大,不敢置信地望向蔔羲。蔔羲安安靜靜地站在楊澤身邊,無神的眼眸一動不動看着前方,似是游離于世外的一縷幽魂。周光璟無謂地笑了笑,道:“聽你這麽一說,方才碰蔔羲那幾下,好像的确沒感受到她的脈搏心跳。”好奇地問:“方便講嗎?楊兄,我實是奇怪蔔羲究竟受的是怎樣的傷。”
楊澤知道他為擋下那柄勾刀,将蔔羲拉入懷中時,便已知曉她沒有呼吸心跳,為了确認,才又故意去握蔔羲的手。無聲地嘆了口氣,楊澤說:“你們救我一命,我不把你們當外人,就從頭說起吧。”
要說起來也簡單,楊澤在十五歲那年去游方,也就是找媳婦,然後就遇到了蔔羲,蔔羲的父親是她那個寨子的大長老,而楊澤不過是個會點蠱術的窮小子,兩人門不當戶不對,自然遭到蔔羲家裏的反對,但是少年情熱,蔔羲義無反顧地跟着楊澤私奔,她家裏人追到了他們,想順手給楊澤點教訓,蔔羲替楊澤擋了下來,昏迷了九十日,醒後就成了這副樣子。
但若要往複雜了說,便是楊澤知曉蔔羲的父親有着一手以音禦蠱的絕技,所以故意接近蔔羲,偷學技藝,事情敗露後才發現戲假情真,帶着蔔羲逃跑,然而最終還是沒逃出。
相逢始于處心積慮,終于真情,說起來亦是很諷刺。
作者有話要說: 斷更了好幾天,我有罪QWQ
☆、情蠱惑(十)
楚策聽完,皺着眉頭絞盡腦汁思索了半晌,也只幹巴巴地說了一句:“放心,會好起來的。”楊澤明顯沒得到安慰的樣子,扯着嘴角笑了笑,道:“你們也會好起來的。”楚策聞言,忍不住轉頭去看周光璟,卻見這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蔔羲不知在看什麽,暗中掐了他腰間軟肉一把,低聲道:“看什麽呢?”周光璟嘶啞咧嘴,連忙撥開楚策手,邊揉腰邊道:“我只是奇怪,這邊打架也就是動刀動手的,怎麽就能把個大活人打成這樣?”
楊澤沉默片刻,道:“蔔羲她……是中了蠱。”
“中蠱?!”兩人俱是一驚,對視一眼,周光璟道:“什麽蠱這麽邪門?楊兄你也解不掉嗎?”楊澤沉着臉搖搖頭,“此道晦澀高深,我鑽研數年,所知亦不過一星半點……聽聞百裏神醫隐退後居于南疆,就是為了研究南疆蠱術,不知他能否破解。”
“百裏孤燈也真是挺累的,”周光璟笑了一下,懶懶地靠上楚策的肩膀,“誰家得了什麽治不好的毛病都想找他試試,我要是他,我大概也要隐退到深山裏去了。”
楊澤撿起地上的另一截骨笛,将兩段拼在一起看了看,“聽聞百裏神醫以前所屬的拂雪閣惡名昭彰,他在江湖上行事大搖大擺卻無人敢置喙,除了百裏神醫他自己的實力所攝之外,恐怕也是因為誰都無法預測自己是否會有去求人的那一天。”楚策看了眼他手中的骨笛,問:“還能拼起來嗎?”楊澤搖搖頭,說:“斷了就是斷了,勉強拼起來也還是斷的。”他将其中一段随手扔開,“先湊合着用吧。”
楚策伸手從包袱裏新掏出個幹饅頭遞給周光璟,“那個掉地上了,不要了,吃這個。”周光璟接過饅頭,愁眉苦臉地啃起來,邊啃邊嘀咕:“你就不能掏出塊肉給我?沒肉,糕餅點心什麽的也行啊,整天吃饅頭,我的臉都快長成饅頭樣了。”楚策看了看手中的饅頭,又看了看周光璟的臉,笑了一下,道:“你的臉本來就跟饅頭差不多。”頓了頓,又嚴肅地道:“要珍惜糧食,蜀城一過,之後的路就再沒有城市可補給了,我們的饅頭總共就剩下這麽幾個了,等吃完了,你想要都沒有了。”周光璟不屑地撇撇嘴,“我是不會想念饅頭的。”轉頭看向楊澤,“楊兄,你吃嗎?”楊澤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你們中原的東西我可吃不慣。”說着又從懷裏掏出那包糖丸,取出幾顆往蔔羲嘴裏喂,“我們蔔羲今天出力了,可得多吃點。”
見周光璟的目光又開始在蔔羲身上飄,楚策伸手拍了下他的腦門,“別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周光璟連忙捂住腦門,怒視着楚策,“你在胡思亂想什麽?我是那種觊觎有夫之婦的人嗎?”楚策冷哼一聲,“你難道不是麽……”話音剛落,胸腔裏又是一陣劇痛,楚策一怔,然後整個人就是往前一栽,周光璟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摟住,慌忙問:“阿策你怎麽了?”擡起楚策的臉一看,整張臉已是慘白一片,捏住手腕一探脈搏,卻又平穩有力。楚策緊緊揪住周光璟的後背,劇烈喘息起來,可似乎他抱得越緊,心口莫名的疼痛就越劇烈,最終喉嚨一陣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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