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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出一大口血。

楊澤連忙也跑到這邊來,“楚兄弟這是怎麽了?”周光璟抱着楚策手足無措,“我也不知道,他以前從來沒這樣過……”說到這裏,他突然想起來什麽,“對了!今天早上,今天早上他似乎也這樣疼過,但只是片刻功夫,我還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楊澤幫着周光璟把楚策放平,趴到他胸口聽了聽,起身道:“我對醫道也是一知半解,但以前曾跟着苗醫師傅學過幾天,”掏出一顆他給蔔羲吃的那些糖丸,轉頭問周光璟:“這是我給蔔羲特制調養身體的,要不要給楚兄弟吃顆試試?”見周光璟猶豫,又道:“就算不奏效,也不會有壞處。”

周光璟緊緊地握着楚策的手,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神情痛苦難耐,躊躇良久,終于道:“那吃顆試試吧。”接過楊澤手裏的丸子,小心翼翼地掰開楚策的嘴放進去,楚策皺着眉頭吞下,剛一入肚,心口的劇痛便是一緩,周光璟見他臉色一松,忙問:“怎麽樣?”楚策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小聲地說:“好多了。”周光璟拍了拍他的背,感激地看向楊澤,“楊兄,真是多虧有你了。”

楊澤擺擺手,“舉手之勞。”看向楚策,問:“楚兄弟,你來南疆之後可曾遇到過什麽人什麽事?”楚策平複了會兒呼吸,垂下眼簾思索了片刻,道:“到了蜀城入住那客棧後便幾乎一直呆在房間裏,只撞上了那個已死的達久,”頓了頓,擡起眼,定定地看着楊澤,“還有你。”

“這可就奇怪了,水土不服也沒這麽個不服法。”楊澤撐着下巴道:“不過咱們這的怪毛病确實特別多,但既然吃我這糖丸有用,暫且也能放下心來,反正是要去找百裏神醫的,到時一起醫治就行了。”周光璟悶悶地說:“咱這一窩蜂地去看病,只怕到時候人家一個都不收。”對楚策溫聲道:“等會兒我替你檢查檢查,別是以前的什麽舊傷複發了。”他難得這麽溫柔可親,楚策胸口餘痛尚存,心底的愉悅卻已壓制不住,嘴角微微翹起,心安理得地靠進周光璟的懷裏,道:“嗯。”

露宿荒郊野外,講究不了太多,周光璟找來一些松軟的葉子堆在地上,再在上面鋪了幾件厚實的衣服,就算是一個窩了。好在他們選的這個地方附近林子多,不透風,密林中還有一處小水池,先讓楊澤和蔔羲清洗完了,周光璟再和楚策去洗。

楚策雖出身名門,是家中獨子,但楚顧明從不寵溺,該吃的苦一樣沒少吃,終于在今晚享受到了做少爺的待遇,還是妖道血拂塵在一旁伺候的,不可謂不風光。兩人脫了大半衣服一起擠在水池子裏,周光璟在楚策背後又捏又揉,還腆着笑殷切地問:“這裏舒服嗎?力氣夠不夠?”活脫脫狗腿一只。楚策閉着眼享受,賞臉應了一聲,“嗯。”

替楚策捏完肩膀,周光璟又把頭湊到他胸口,小心翼翼地戳了下他胸口那道劍疤,問:“真的不是這裏痛嗎?”楚策懶懶地握住他的手,“舊傷複發的痛我豈能不知?但這次的病痛着實來得詭異,我捉摸不透。”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周光璟,“明天吃什麽?”

明天吃什麽,也是他們小時候的暗語之一,意思是,你對這件事怎麽看。

周光璟哼了一聲,道:“除了饅頭我有別的選擇嗎?”沾了水的指尖輕輕戳上他的胸膛,來回滑動,慢慢寫下四個字——不得不防。

捏住了周光璟的手,楚策低聲道:“若是明天能逮到只兔子野雞什麽的,就叫你開開葷。”周光璟正皺眉回憶着這句話是否有別的什麽意思,只聽耳邊水聲響動,楚策擡起一條腿架到他肩膀上,傲然道:“腿也揉一揉。”周光璟不滿地繃起臉,“小爺我賣身不賣藝……多揉得加錢!”楚策挑眉,伸出食指擡起周光璟的下巴,仿佛真是去逛窯子的恩客一般,輕佻道:“那這位小公子,一晚上多少錢?”

“一萬兩不二價!”周光璟一把撥開楚策的手,心不甘情不願地幫他捏着腿,哼哼唧唧道:“你這樣的窮鬼,還是哪兒涼快上哪兒呆着去吧。”楚策輕舒一口氣,緩緩靠上身後的石壁,道:“若你真有價可買,我即便傾家蕩産也要養你一生一世。”周光璟一邊替他捏腿一邊道:“看不出你對師哥還有這份心意,這樣吧,你現在把錢給我,我替自己做主,讓你養一輩子,如何?”

“聽起來怎麽似乎是我虧呢?”楚策緩緩閉上眼睛,嚴肅地道:“等你我夫妻對拜之後,你便是我的人,別說一萬兩,整個楚天山莊都是你的。”周光璟笑着接下去說:“然後我就是楚家少奶奶,從此養在深閨,每日的活就是繡朵花要麽撲個幺蛾子,然後哀哀怨怨地倚着窗框等着你,心想我家大官人怎麽還不回來?”楚策認真地道:“我不喜歡大官人這個稱呼,你得叫我相公。”

“我去你的吧!”周光璟潑了楚策一臉水,“想得還挺美!別忘了你爹還當着家呢!”楚策抹掉臉上的水,睜開眼睛定定地望着周光璟,“你別擔心,我爹不會是阻礙。”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真是你小情人似的。”周光璟把楚策的腿從肩上推下去,轉了轉自己的肩膀,“看你重的,把我肩膀都壓麻了。”楚策伸手幫他揉肩膀。周光璟側頭看他波瀾不驚的臉,道:“诶,怎麽不說話了?”

楚策還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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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周光璟輕輕拍了拍楚策的臉,“我好歹跟百裏孤燈相識一場,總不至于一點面子都不給,大不了跟他說,別治我了,先把你治好再說。”楚策立即道:“不行!”周光璟笑了一下,“我哪兒能讓自己去送死,先治好你,我再死皮賴臉起纏一纏他,實在不行,就抱着閣主大腿哭去,我怎麽也算他手下得力的走狗之一,被梅松二老打死實在丢臉,就算是為了自己的面子他都不能眼睜睜看着我去死……”楚策忽然問:“拂雪閣是個怎麽樣的地方?”

周光璟一怔,“什麽?”

楚策說:“江湖上總把拂雪閣傳得如同煉獄,為其賣命的是牛頭馬面、索命小鬼,拂雪閣主則是閻羅王,一旦踏入便堕入地獄再不得回頭,”此時月意溶溶,朗朗清輝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落,楚策的眼底映着波光粼粼、月色清明,他靜靜地看着周光璟,問:“我想知道,對于你來說,拂雪閣是怎樣的存在?”

周光璟懶懶地靠上石壁,沉吟了一會兒,道:“沒有煉獄那麽誇張,但也說不上是什麽天堂聖地,無非那裏是我的一個栖身地,回去有好吃好喝的招待,能安安穩穩地睡一覺,作為回報,我替閣主做一些他想要做的事,僅此而已……哦對了,那裏的漂亮姑娘特別多,閣主那厮別的不怎麽樣,眼光倒是特別高,挑進來做事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好看,有時候我待在那裏就不想出來了。”楚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所以你其實留在那裏是為了漂亮姑娘對吧?”

“哈哈哈,話不能這麽說,”周光璟笑了兩聲,忽然止了笑,靜靜地看着楚策說:“那時候我沒別的選擇,阿策。”

“我知道。”我從來沒覺得你哪裏做錯了。

楚策這一刻很想抱住周光璟,像小時候那樣,我打濕了就決不能讓你幹幹淨淨的,一定要死死糾纏在一起,但兩人之間又确确實實相隔了六年的光陰隔閡,所以即使周光璟近在咫尺,他也只是眼睜睜看着他從水裏跨上岸,随意地套好衣服,回頭看着自己道:“你怎麽還泡着?不怕泡腫了?”赤着腳走到他身邊,伸手把他從水池子裏拉起來,“趕緊穿好衣服過去睡覺,你現在身體也不好,得多養養。”

楚策忽然一下子從水池子裏蹦出來,濺出一大片水花,将周光璟剛穿好的衣服打濕了大半,這還不算,他光着身子就把周光璟往懷裏摟,直将自己蹭幹,最後湊到渾身濕透僵住了的周光璟耳邊說:“快點睡覺,好養身體。”

周光璟咬牙切齒地瞪他:“楚策!”望着眼前一臉無賴的人,周光璟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攔腰把人抱住,一猛子紮進了水池子裏,水花四濺。

好不容易一通折騰完了,兩個人你推我搡罵罵咧咧地來到之前準備好的窩,楊澤早已摟着蔔羲在另一頭睡着了。周光璟先躺下,哼哼唧唧地說:“我警告你,再作弄我以後別想我再給你按摩。”楚策沒說話,在他身邊躺下,狀似安靜,過了一會兒就按耐不住,伸手将周光璟攬進懷裏,周光璟掙紮了兩下,無果,嘀咕了兩聲也不做聲了,把頭枕上楚策的胳膊,慢慢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之前期末的關系,存稿已經用完了,我現在大概是寫多少發多少,無更的話是因為今天沒寫OR寫的字數不夠一章,不會坑的,大家放心跳~

☆、情蠱惑(十一)

一夜無夢。

楚策這晚睡得格外安穩,清醒得也格外早,起身時,天尚未全亮,四處霧氣蒙蒙,身邊的周光璟猶在睡夢中。睡在對頭的楊澤醒得更早,聽見他這邊的響動,遙遙一回頭,笑道:“早啊,楚兄弟。”

楚策點一點頭,“早。”起身,替周光璟掖好被子,走到水池處略微清洗了下,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楊澤也走到了這邊,跟他一樣掬了捧水往臉上潑,潑了兩把随手一抹,擡頭問他:“楚兄弟,之後還疼嗎?”楚策道:“多虧你,沒有再疼了。”楊澤道:“那就好。”頓了頓,又問:“說起來一直都沒問過你們,你們打聽到的消息,百裏孤燈是隐居在哪裏?”

楚策道:“夷湘。”

楊澤點點頭,道:“一樣。”頓了頓,“說起這個夷湘,即便在我們南疆,也是個相當古怪的寨子,不知百裏孤燈為何選擇那裏隐居。”楚策自然而然地問:“是如何個古怪法?”楊澤咂咂嘴,湊到楚策身邊,壓低聲音道:“那裏啊,是個鬼寨。”

楚策面露詫異之色,“鬼寨?”楊澤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正經地道:“說起來,也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夷湘曾有過一場火災,幾乎将整個寨子燒光,火燒起來的時候正值深夜,待他們清醒過來時火勢已經不可控制了,整個寨子被火包圍,最後逃出來的只有一個孩子,那孩子被救醒後已經瘋癫了,不顧旁人的阻攔執意回到夷湘,起居飲食照常,旁人還好幾次看到他獨自一人對着空氣嘻嘻哈哈,去問他,他卻回答是在與寨子裏的夥伴玩耍。”楚策沉吟了一會兒,道:“若只是如此,一個瘋子的話,如何能信?”楊澤搖搖頭,“當然不止如此。夷湘大火之後,那一大片地方都空了出來,過了一兩年,就逐漸有人搬去住,結果啊,你猜怎麽着?”

“去住的人都暴斃而亡?而且是被燒死的?”身後忽然響起聲音,楚策一回頭,果然見到周光璟站在那裏,見他看自己,露出兩顆虎牙笑了笑,走到他身邊,蹲下身掬了幾捧水往自己臉上潑了幾把,然後趁楚策不注意,又往他臉上潑了一捧水,轉頭問楊澤,“是不是?”

楊澤佩服地看着周光璟,“周兄,正是如此,你是如何知曉的?”周光璟坦然道:“這還用想,傳奇話本裏都這麽寫。”楚策淡定地抹掉臉上的水,道:“那傳奇話本後面又是怎麽寫的?”

“自然是一位武功高強風高亮節鏟奸除惡的大俠來到鬼寨,憑借自己的高強武功鏟奸除惡展現自己的風高亮節,然後吸引到一位美貌的女子或者女鬼,兩人自此相依相守你侬我侬……”

楊澤連連擺手道:“別說和美貌女子相依相守了,去過夷湘的,除了那個小瘋子,聽說還沒活着出來過的人。”

“不對,”楚策道:“還有一個。”

“誰?”楊澤訝異地問。

周光璟道:“百裏孤燈。”

楊澤忽然打了個寒戰,緊張地道:“你們這麽一說,我反倒有些擔心了,夷湘那個地方這麽邪門,百裏神醫在那邊會不會出什麽事?畢竟那裏消息閉塞,死人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就算真發生了點什麽,也不會有人知道……”

“不可能,”周光璟淡定地道:“就他那種狡詐之人,全天下人都死光了他都能挖個深坑躲在底下,等人都死絕了再上來。說不定還會端杯茶邊喝邊欣賞我們的死狀。”

楊澤迷惑地道:“怎麽感覺周兄你對百裏孤燈很了解的樣子?”周光璟連忙打着哈哈道:“見過幾次,見過幾次罷了。”楚策擡頭看了看初升的太陽,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動身了。”周光璟輕嘆了口氣,惆悵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要啓程了,兒啊,爹都沒來得及喂你。”話音剛落,一個幹饅頭丢了過來,周光璟伸手接了個正着,一邊往嘴裏送,一邊又惆悵地道:“兒啊,爹又只能喂你饅頭了。”楚策輕哼一聲,道:“那你趕緊走,等到了百裏孤燈那兒,抱住他大腿,求他給你好東西吃。”周光璟認真地道:“百裏他是個吃草的,跟我不是一挂人。”忽然一個轉身抱住楚策,故意擠出一副哭腔嚷嚷道:“阿策,我求你,給我點好東西吃吧。”楚策擡眼朝四處一瞟,楊澤已經識相地走遠了,密林中靜悄悄的,只有他緊緊抱着自己。心頭莫名地泛起癢癢來,他擡起一只手放到周光璟背脊,低聲道:“我實在沒有別的了,南疆的東西稀奇古怪的,也不知有沒有毒,你不能亂吃,若你真熬不住了……”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結實的手臂送到周光璟面前,眼裏亮晶晶的,仿佛星辰閃爍,“就吃我吧。”

周光璟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亮出尖尖的虎牙,眯着眼道:“別以為我不敢。”楚策不說話,微笑着帶點挑釁地看着他。周光璟當真一口咬下去,仿佛真要将楚策拆吃入腹那般兇神惡煞,只是即将咬破皮的時候還是放輕了力道,不輕不重地啃了幾下,松開嘴轉頭“呸呸呸”着說:“難吃,難吃死了!”

楚策拿開手,轉而摟住他的腰背,道:“禮尚往來,現在輪到我吃你了。”周光璟連忙慌張地抱緊自己的胳膊,“不給!”楚策輕笑一聲,沒去動他的胳膊,而是捏了捏他的臉,說:“走吧。”

南疆道路崎岖,密林叢生,即便手中有地圖,一不小心還是很容易迷失方向,好在他們有楊澤這個領路人,用他的話來說,只要走得多了,全天下的路都是一個模樣。楚策和周光璟似乎也終于擺脫了之前接連被人追殺的黴運,一路走得穩穩當當,就是楚策不知何時染上的心痛毛病還會時不時發作,狀況似乎也越來越嚴重,好在每次只要吃了楊澤的糖丸就能壓制,周光璟雖然擔憂但也無可奈何,只好期盼着早日能找到不知藏在哪個山旮旯裏的百裏孤燈。

如此一連跋涉了數日,終于來到了那個傳說中的鬼寨“夷湘”。

還隔着老遠的距離,就聞見一股濃烈的焦味洶湧而來,熏得周光璟咳嗽了好幾聲才啞着嗓子道:“這不是好幾年前的一場火嗎?怎麽這味到現在都這麽濃啊?”楊澤捏着鼻子嗡嗡地說:“誰知道呢,不然怎麽叫鬼寨呢。”楚策也聞得有些受不了,眼前天地旋轉,萬物昏花成一片,他把周光璟拉到自己身前,捂住他的口鼻,再用另一手捂住自己的,撐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把頭靠到周光璟肩膀上。此時反倒是蔔羲安然無恙,依然是死寂無波的一張蒼白小臉,沉默地跟在楊澤身後。

幾人朝寨子走去,入目果然是一片荒涼,偌大的地方雜草叢生,到處都是燒焦的破房子,怎麽看都不像是能住人的樣子。“等一下!”周光璟忽然說,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了個火折子,蹲到地上點着了往一段枯木上一丢,枯木幾乎是立即燃燒起來,夾雜着一股難言的味道。周光璟站起身退開幾步,說:“木頭遇火即燃,還能隐約聞到一股火油的味道,只怕不是鬼神作祟,而是有人動過手腳。”

楊澤原是走在最前面的,聞言不由得停下腳步,猶豫地回頭看他們,詢問道:“既然如此,咱們……還有必要進去嗎?”

“當然要,即便刀山火海。”楚策輕聲道:“莫不成你不想救蔔羲了嗎?”楊澤神情恍惚了一下,望向蔔羲,嘴邊露出了一絲略帶苦澀的微笑,“你說的對,無論如何,我得救她。”握住蔔羲的手往前踏了一步,側頭道:“走吧,我們的心事,終于可以了結了。”

跨過依稀可見刻着“夷湘”二字的殘碑,原本便十分濃郁的焦味幾乎是立即強勁了十倍有餘,雖被楚策捂着口鼻,但周光璟仍是忍不住咳嗽起來,艱難地道:“這鬼地方還真是邪性……我現在覺得我們可能是被騙了,百裏孤燈要是能在這種地方隐居他就不是神醫這麽簡單了,他應該直接升仙。”楚策捂在他臉上的手力道漸漸減弱,周光璟輕輕地按上他的手,側眼看他,“阿策你怎麽了?”楚策臉色慘白,聽見周光璟叫他,勉強擡起頭,露出一點微笑,只是這絲笑意轉瞬即逝,他頭一歪,昏倒在周光璟身上。

周光璟大驚失色,“阿策!“

楊澤忽然道:“百裏孤燈有沒有升仙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周兄弟你确實猜對了,可惜你猜對得太晚了。”周光璟不由得轉頭看他,“什麽事?”楊澤平靜地說:“你們被騙了。”

見周光璟愣住,楊澤顧自道:“正如你方才所言,這裏不是什麽鬼寨,更不是夷湘,是我為你們設下的一個陷阱。在蜀城我替你們清理都拉烏之後,我曾拍過楚策的肩膀,就在那時,我在他身上下了蠱,而他心智不堅,為蠱毒所侵,所以近日才會心痛漸發,我給蔔羲制的糖丸,其實也是養蠱所用,能解一時之苦,但日後再度發作,只會越來越痛苦。不過楚策他內息深厚,能壓制蠱毒,我為求激發蠱蟲,所以帶你們來到了這裏。”用力抽了抽鼻子,道:“将激發之藥投入火中,燒出的這個熾熱而濃烈的味道,是情蠱的摯愛。”

周光璟眼底漸漸發紅,啞聲道:“情蠱?”

“是,情蠱。”楊澤平靜地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于武功一道上不及你們許多,為防你們發現,我只能用這個。在睡夢中,蠱毒會使人記起自己心底最深刻的執念,被自己的執念所困,便會中蠱。”

劍鳴響起,無妄出鞘,周光璟握着無妄,劍鋒貼着楊澤的脖子,只不過用了一分力,楊澤的脖子已是血流如注。周光璟說:“把解藥交出來。”

楊澤看他的眼神略帶一絲憐憫,似乎脖子被架着把劍的不是自己,“誰會沒有執念呢?但是楚策太過執着……你放心,他會沉睡在一個美夢之中,只是他不會再醒過來了。”

周光璟咬牙一字一句地道:“你為什麽要害他?”

楊澤只平靜地道:“受人所托。”

周光璟輕嗤一聲,“為了蔔羲?”

楊澤坦誠道:“是,他說,殺了你、楚策,兩個或一個,他就能救蔔羲。”

周光璟嘲諷地道:“世間如此奇人,醫術勝百裏孤燈如此之多,竟肯屈尊降貴來謀害我和我師弟兩個小輩。”

楊澤眉宇掠過一絲陰郁,道:“百裏孤燈醫術再是高超,也治不好我的蔔羲。”

“自然是治不好的。”周光璟冷聲道:“又不是大羅神仙,何來起死回生之術?”對上楊澤震驚的目光,周光璟道:“楊澤,蔔羲其實早就死了,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楊澤是黑的,以及蔔羲是個已死之人的設定,我覺得還寫得蠻明顯的,大家看出來了嗎?情蠱惑這篇好長,不過終于能看到盡頭了 _(:3 」∠)_

☆、情蠱惑(十二)

楊澤臉色刷地慘白,嘴邊仍舊殘留着一抹僵硬的微笑,語氣平靜,甚至顯得十分溫和,他說:“不對,蔔羲她只是受了傷而已。”

周光璟凝視着他頸間如注的血,顧自說:“傳聞前朝鎮國王曾權傾天下,遍尋方士以求長生,後戰死沙場,亦有傳聞是飛升而去,徒留衣冠冢,墓中收有長生之術,可活死人肉白骨。他就是用這個來與你交易的,是吧?”

楊澤臉色僵着的微笑漸漸消失,眼神冷若寒冰。

周光璟繼續道:“蔔羲早在許多年前,就為救你而死,你不肯相信這個事實,為她施以秘術,保持屍身不腐,并在她身體裏種了傀儡蠱,以控制她活動如常人。雖仍與她身體相守,但你心知這不再是你的蔔羲,所以一直跋山涉水,在尋找重生之法,甚至甘當他人走狗,不惜戕害無辜性命。”

楊澤眼底顯出猩紅,原本清秀的面容變得猙獰可怖,頸側的無妄入肉更深,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他卻依然無知無覺一般,死死地瞪着周光璟,聲音沙啞,“說我是走狗?戕害無辜性命?周光璟,你又有什麽資格……”

“我是沒什麽資格說你,因為我也是走狗,我也戕害無辜性命。”周光璟打斷他淡淡地說:“所以,走狗對走狗,再公平不過了。”

楊澤古怪地冷笑一聲,說:“我勸你放棄,你與楚策兩個,我只要殺一個就能救蔔羲,掌罰長老來抓我時你們曾幫過我,我不想把事情做絕,我的蠱術不是達久那種廢物能比的,你與楚策雖然厲害,但同我修的并不是一道,加在一起都未必能防住,如今楚策将死,只剩你一人,不會是我的對手。”頓了頓,他仿佛脖子上并沒有架着江湖聞名的兇器一般,擡手随意地抹了血,臉上甚至再度露出平日裏那種溫和明亮的微笑,“周兄弟,你該明白的,楚策他希望你活着。”

“我明白,”周光璟說:“我也希望他活着。”說着轉身一彈指,手中一粒黑色的小藥丸“嗖”地射入周光璟之前點着的火堆裏,幾乎是瞬間,火堆裏散發出一股帶着絲絲苦味的藥香,與這裏彌漫着的焦糊味相比,可以說是奇香,聞得人精神一震。

蔔羲萬年冰封的臉卻忽地起了變化,她臉色通紅,周身卻仿若置身于冰窖一般顫抖不止,原本固定在一點的眼珠子艱難地轉了起來,僵僵地盯着楊澤,雖然仍無半分情緒,卻能看出是在求助。楊澤控制不住地驚喜起來,他不可置信地握住蔔羲的肩膀,“蔔羲,你終于醒了?”

話音剛落,蔔羲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忽地化作一片漆黑,就像黑色的瞳仁融化開來,覆蓋了眼白,同時,眼裏緩緩流下兩道血淚。

楊澤轉頭看着周光璟,大悲大喜之間,他的神情近乎瘋狂,大吼着:“你剛才幹了什麽?你把什麽東西扔到火裏去了?”

“沒什麽。”周光璟平靜地說:“你能用氣味誘發阿策體內的蠱蟲,我也能用氣味殺死你養在身邊那只。”他手中捏着一只小瓷瓶,正是之前那個裝作乞丐的小姑娘強賣給他們的藥丸。

幾乎是話音剛落,蔔羲忽然仰頭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刺耳、寒心徹骨,絕不是人所能發出的聲音。周光璟收回無妄,抱着楚策悄無聲息地往後退開。楊澤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着蔔羲,良久,他伸手将蔔羲一把摟入懷中。

他把她抱住的一瞬間,尖叫聲戛然而止,楊澤苦心維護的蔔羲的身體開始崩潰,長及小腿的頭發大把大把地掉,皮肉從身上開始脫落,還未落地便已化為灰燼,他懷裏緊緊擁抱的人,只一會兒工夫,便化作了一堆齑粉,輕風掠過,肆意飛散。

只有楊澤手心上還靜靜懸浮着一點光,光芒幽藍而黯淡,在漆黑一片的夜裏卻顯得十分明亮。楊澤看了自己手心的那點光許久,忽然笑了一下,溫柔喚道:“蔔羲。”

幽光卻一下子騰空而起,一頭紮進了楊澤心口,無情而兇猛。

周光璟背着楚策朝與來時相反的方向走着。他手上有那個小姑娘給的號稱能治天下蠱毒的藥,依之前那顆的效果來看,這顆療效應該也不錯,可要死不死的是,楚策中的,偏偏是這藥唯一不能解的那一種。

所謂的情蠱。

但無論能解不能解,總得試試看。周光璟背着楚策走了很久,直到天都亮了,才看到一座寨子,寨子前有一條小河蜿蜒而過,一個大嬸抱着盆衣服,正蹲在岸邊洗。周光璟走過去,客氣地問:“請問這位姑娘,你家有沒有多餘的房間?我們是兩位過路人,旅途勞累,想借宿一宿。”

被問的“姑娘”有些受寵若驚地點點頭,忙不疊地站起身,領着周光璟朝寨子裏走去。

謝過大嬸,稍事安頓好之後,周光璟湊到楚策身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他蒼白死寂的臉,然後伸出根手指,戳在他的眉心,順着鼻梁一路滑下,來到他毫無血色的嘴唇,頓了頓,拿開手,周光璟低頭,輕輕地親上楚策的嘴唇,眼簾半阖,神情溫柔而虔誠。

他忽然想到那個早晨,他被睡夢中的楚策發出的響動吵醒,意識尚且朦胧間,冷不防被楚策攬入熾熱的懷抱,然後聽到他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說“我喜歡你,光璟。”

周光璟擡起臉,在楚策眼睛上親了一下,呼出的熱氣噴在他蒼白的臉上,但他的眼簾緊閉,仿佛再也不能醒過來。他湊近他的耳畔,極為小聲地、似是怕被除了他以外的人偷聽去一般,說:“我也喜歡你,阿策。”

唔,有點吵。

楚策疲倦地睜開眼,入目的是自己從未到過的地方,但是他在江湖歷練,漂泊四海,常宿在陌生的地方,因此并不驚訝。再一轉身,看見身邊躺着個人,身子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烏黑的長發,和一張略顯蒼白的清俊的臉。

楚策側耳仔細聽了聽周光璟的呼吸,确定他在熟睡,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嘴角,然後披衣起身,趿着鞋子,走到窗口,推開窗戶,看見大片古樸的黑瓦木樓,幾個苗族打扮的人談笑着在其間行走。

看來是周光璟找了個苗寨暫時安身。楚策想着,暗運了一下內息,發覺自己全身并無任何異樣,之前莫名的胸痛也毫無蹤跡了,只是整個人仍舊有些頭暈,疲憊不已。楚策走到床邊,躺回周光璟身旁,打算再補一會兒眠,只是一躺下人就清醒了,越是閉目神志反而越明晰,幹脆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光璟的睡臉。他的臉色不太對,原本紅潤的嘴唇現在沒了什麽血色,以前睡覺也一直都是很安詳的,如今看起來卻有些煩郁。

不太對。楚策心想着,手悄悄伸進周光璟的被窩裏,握住他的手腕,把了會兒脈,倒也沒什麽古怪,就是脈相有些微弱。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知道周光璟必定是經過了一番苦戰,雖說他內力被封究竟是如何逃脫的他實在是很好奇,但看他如此疲倦,還是讓他先好好睡上一覺再說。

于是楚策安靜地躺着看了周光璟好一會兒,看看看着就又忍不住了。放在他被窩裏的手不老實地往上攀,摸摸索索地來到他的胸膛,撥開覆蓋在胸前的衣服,往裏探去,一摸,立時愣住了,然後一把掀開周光璟緊緊裹在身上的被子。

周光璟的胸前纏着厚厚的一層層的紗布,心口的位置卻仍有血水滲透而出,染紅了那一處雪白的紗布,看在楚策眼裏,更覺觸目驚心,他的手指來到他心口的上方,想輕輕觸碰,卻又猶豫,最終還是收回手,痛苦地攥緊成拳,啞聲道:“為什麽會這樣……”

“就是受傷了啊,”周光璟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低頭看了看自己被血浸濕的繃帶,苦惱地皺起眉,“又流血了,這下可好,百裏留給我的藥不夠用了。”

“還剩多少?”楚策問。周光璟從衣兜裏掏出個小瓷瓶,上下晃了晃,說:“小半瓶吧,路途兇險,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找到他,我的血基本已經止住了,現在流的這點不算什麽,我們得省着點用,萬一你再出事就不妙了。”

楚策聽他嘀嘀咕咕地講着,什麽都沒說,默默地解開了他的繃帶,一圈圈繞開,看到他心口那道掌印上多出的血口,眼眸顫抖了下,拿過他手中的瓷瓶,一股腦地将裏面的藥粉都倒了上去。周光璟急道:“哎哎哎,你幹嘛呢?”楚策低聲道:“你自己留着用就是,我不會再出事了。”周光璟道:“那你也沒必要全倒出來啊,我就不能一天換一次嗎?”

楚策窘迫地低下頭,讷讷地不說話。

周光璟看他攥得手背的青筋暴起,把手放上去安慰的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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