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3)

騙他。但是今天這個臉皮非撕不可,他想盡辦法,也做不到撕得好看、光彩一些。

“策兒,他既已承認自己做的那些事,就不要刨無用的根底了。”楚顧明說着,眼眸轉向周光璟,眼底幽暗難測,“此處乃是前朝權傾一時的鎮國王之墓,你個妖道能葬身于此,算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周光璟看着楚顧明冷嗤一聲,“楚莊主又要對我下殺手了嗎?”轉頭對楚策道:“是你叫我不要騙你的。”

楚策的心微微震顫了一下,預感到接下來他說的話不會讓自己太舒服。

“楚策,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恨你。”

周光璟面色平靜地敘述,仿佛在講一個波瀾不驚的故事,“你之前問我為什麽道觀出事後不去找你,我也很想問問,為什麽你一直也沒來找我呢?師父師叔被人殘殺,我被推入火堆的時候,你在哪裏?我從火海死裏逃生,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日低頭一看見自己的身子,就忍不住想掐死自己的時候,你在哪裏?好不容易重傷痊愈了,迫不得已為拂雪閣賣命,做盡壞事的時候,你又在哪裏呢?哦,那時候你終于出現了。”周光璟淡聲道:“逍遙山莊一事确實是我對你不住,細細算起,你也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可是楚策,我就是恨你,既然做不到保護我一生一世,當初就不要說這句話。”

他什麽時候說的要保護周光璟一生一世?記不清,類似的話他說得太多了,早已淹沒在洶湧的回憶裏,還模糊記得的,是兩個天真無邪的小少年,肩并肩坐在屋檐上,望着西邊的落日,眼前一片暮霭沉沉。

如今那處屋檐早已被焚毀,兩個小少年,也再尋不到蹤跡。過去的事就已經過去了,只能回眸,不能後退。

喉頭湧上一股腥甜,楚策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一陣頭暈目眩,整個人都沒站穩,晃了兩晃。周光璟冷眼看着他無力地跌坐在地上,轉向楚顧明道:“楚莊主,多年恩怨,總算到了清算的的這一日了。”眼瞧着兒子中招摔倒,楚顧明卻并不緊張,只靜靜地看着周光璟聽他說。

“自從在靈虛道觀火場那日看見你時,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你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師父師叔潛心修道,與世無争,究竟是哪裏招惹了你,竟引來這般殺身之禍,就連死後還要被你栽贓莫須有的肮髒罪名。”

楚顧明淡漠地道:“我與玄殊玄煜無冤無仇。”

“是,說來都怨我,”周光璟眼裏泛起淚光,嘴角卻彎彎的,帶着刺骨的笑意,“我這條漏網之魚兩次從楚莊主手下逃脫,應當是楚莊主多年來心上的一根刺吧?只是,你想殺我便殺好,了為何非得拉上我師父師叔?滅門就真那麽好玩?”

楚顧明道:“斬草當除根。”

“我草你大爺。”周光璟冷靜地罵了句髒話。

他從外面獨自玩耍回來,看到葬身火海的道觀,看到火海中渾身是血的師父師叔,崩潰嘶喊,背上卻忽然劇痛,回過頭,是他眼熟的,一張明朗俊秀、與楚策再相似不過的臉。

“楚……叔叔……”他不敢置信地輕喚,眼前卻又是一道血花飛濺。在巨大的震驚與疼痛中,他終于反應過來,是這個楚叔叔,楚策的父親,殺了師父師叔,焚燒了道觀,眼下,正在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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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清醒後已身在拂雪閣,調養數日,神志終于略微明晰,他那時腦中一片混沌沉浮,百裏孤燈在一旁輕聲說的話,卻一字不落地記到如今。

他是江湖中一位已故神醫的兒子,百裏孤燈是那位神醫的弟子,而楚顧明是滅他家滿門的仇人。

周光璟的父親,百裏孤燈的師父,也就是已故周神醫,偶然得到了一枚能打開傳說中鎮國王墓門的玉佩,楚顧明不知怎麽得知了此事,前來讨要不成,便對他們全家下了殺手。彼時尚是小少年的百裏孤燈,得了師父臨終托付,帶着玉佩,抱着尚在襁褓的周光璟,從密道慌忙逃命,路過靈虛觀,生怕自己被殺手追上連累了毫無反抗之力的周光璟,把他連帶着玉佩,寫了生辰八字與姓名,放在道觀門口,自己則從另一條路跑了。

後來百裏孤燈在逃亡路上遇到了拂雪閣閣主,得他庇護,總算逃過一劫。此後一直悄悄關注着周光璟,知道玄殊玄煜将他照顧得很好,本無意再與他接觸,徒增兩人傷感,線報卻傳來,說楚顧明似乎察覺了周光璟的身份,欲對靈虛道觀下手,他匆忙趕去,卻只來得及救下重傷的周光璟一人。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聽完了他百裏孤燈說的話,周光璟也恍惚明白了楚顧明為何會忽然察覺他的身份。他将玉佩掰了一半送給楚策,楚策與他母親楚夫人關系一向親熱,什麽瑣碎的雞毛事都要跟他母親啰嗦一遍,回到楚天山莊為母親慶生,定然也沒有落下這半枚玉佩的事,偶然叫楚顧明看見了,因此引來殺身之禍。

說起來,其實是他連累了師父師叔。

巨大的愧疚折磨了他數年,傷勢漸愈後,恨意上湧,終成滔天之勢。

此後他為拂雪閣殺的人,或多或少,都參與了當年周家的滅門之災,或者是後來的靈虛觀縱火殺人。而像逍遙山莊這種兩件事都插了一腳的,則更是“用心對待”。

而兩件事真正的兇手,楚顧明,他卻一直沒能殺得了他。楚顧明混跡江湖多年,一力支撐起楚天山莊,老謀深算不說,武功更是深不可測,且行跡難尋,百裏孤燈曾命人追查他的下落,誰知查了一年,幾無半點所獲。楚天山莊勢力盤根錯節底蘊深厚,閣主不能貿然與之撕破臉皮,他與百裏孤燈,也只好暗自籌謀。

于是便想出了這麽個主意。

利用楚策,引出楚顧明。

他不會真的對楚策下殺手,但普通殺手楚策自己足以應付,楚顧明見楚策無性命之憂,未必會現身相救,只有将楚策引到鎮國王墓中來,不管是為了兒子還是為了自己,楚顧明驚疑之下,定會悄然出現。他不惜殘害如此多的無辜之人,只為這鎮國王墓中的長生之藥,那便教他,為這長生藥陪葬。

這一切他本不想讓楚策知道,楚顧明必須死,但即便讓他以為是他利欲熏心,才為了長生藥殺害了前來營救他的父親,也比把赤果裸、血淋淋的真相擺在他面前要好。只是到了最後還是不能瞞住,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把話說絕,教他恨他,也許愛人殺害了自己父親這一打擊對他的傷害能略小一些,至于以後……

大概是不會有以後了。

“血海深仇,不能不報。”周光璟平靜地道,不知是講給誰聽的。

話音未落,拂塵一掃而出,直擊楚顧明胸膛,楚顧明卻讓也不讓,左手成爪,往拂塵前一擋,一股無形的壓力頓時鋪天蓋地朝周光璟湧來,周光璟大驚失色,連忙翻身後退,落回楚策身旁,楚顧明也不趁勝追擊,負手靜靜地看着他。

周光璟道:“你沒中藥?”先前他與楚策落在那株枯樹上時,他悄悄撒了百裏孤燈給的粉末在樹梢上,人在樹上動作,晃動了樹梢,便會吸入飄起來的粉末,藥力發作後就會眼花缭亂、四肢無力,他以為楚顧明沒有如楚策一般跌倒在地上,是因為內力深厚尚能支撐的關系,沒想到……似是記起了什麽,輕笑一聲,周光璟道:“是我忘了,楚夫人可是當年的藥王之女,論起制藥解毒,只怕比百裏孤燈這個神醫還要技高一籌。”

聽他誇獎楚夫人,楚顧明冷硬的臉色浮起一絲暖意,道:“不錯。”

“但畢竟楚夫人不知百裏孤燈具體會用何藥,要說沒有起一點作用,我不信。”周光璟動作溫柔地撫了撫拂塵,擡頭目光銳利如刃,拂塵破空而來,只能看見一道白色的虛影劃過,兩人纏鬥在一處。長劍剛冷,拂塵纏柔,相擊幾無半點聲響,偌大的墓室悄無聲息。

楚策歪靠着玉臺坐,眉宇間倦意沉重,他望着打得難分難舍的兩人,眼底沉寂一片。

兩人中間忽然傳來一聲悶哼,迅速分開,周光璟将拂塵悠然一晃,冷眼看着楚顧明,而楚顧明則捂住自己胳膊一處,眉頭緊皺。若論實力,相差二十餘年,周光璟即便天賦卓絕也難望楚顧明項背,百裏孤燈的藥果然還是起了大作用。

“血拂塵名不虛傳。”楚顧明淡淡地道,“百裏孤燈若泉下有知,他拼死護着的小師弟能有這般出息,應當也能安息了。”

“你殺了他?!”周光璟臉色大變,但又瞬間鎮定,“不可能,他死不了,楚莊主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楚顧明道:“他守着洞口着實麻煩,我又看他不怎麽順眼,就打了起來,折了我好幾個手下,也算他有本事。”轉頭對他身後那人道:“啞奴,叫血拂塵看看,你是怎麽殺了百裏孤燈的。”

那個啞奴一身漆黑,隐在楚顧明身後幾乎看不見,但能陪同楚顧明到這裏來的,定然不能小觑。周光璟握緊了拂塵,慢慢後退了兩步,又退到了楚策身前,餘光瞟見楚策的一處衣角,眼神怔了一怔。

見他露出破綻,啞奴身形如電,幾乎是瞬間移到了周光璟身前,手中短匕在周光璟眼前劃過,雖然他立即往後一折,躲過了這招,但胸前衣襟卻被匕首割破,近日來難得穿的一身完整的衣衫,又變得破破爛爛,皮肉被劃出一道淺淺的口子,滲出些許血來。

周光璟腳下站定,正要反擊,先前被劃破那處卻忽然傳來一陣詭異的酥麻感,從胸口直竄到腳底,他悶哼一聲,驀地半跪在地,想要起身,卻是渾身無力。

匕首上抹了藥。

楚顧明的聲音從身前幽幽地傳來,“現在,知道百裏孤燈是怎麽死的了?”頓了頓,“你也會這麽死。”

話音剛落,啞奴一掌打在周光璟胸前,周光璟猛地吐了一口血,整個人飛了出去,越過躺着鎮國王與王妃的玉臺,眼看就要落到蠱蟲堆裏去了。一個人忽然一躍而起到他身邊,擡手摟住他腰,将他緊緊擁住,翩然落地。

周光璟跌入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阿策……”

楚策抱着周光璟,站在玉臺對側,與楚顧明漠然相對。

沉默片刻,楚顧明擡手招啞奴回去,自己則踏前一步,看向面沉如水的楚策,眼底如幽潭般深不可測。

他道:“策兒,殺了這個妖道。”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_(:3 」∠)_

☆、長相思(六)

楚策平靜地望着自己的父親,道:“不。”

楚顧明的眼眸裏驀地升騰起一股怒火,垂在身側的拳頭攥緊了又緩緩松開,說:“策兒,你不聽為父的話了嗎?”

楚策沒有回答,反而問:“這幾日來我心中一直埋藏着許多疑問,父親可願為我解惑?“

楚顧明道:“你還想問什麽?”

楚策輕輕将周光璟放到地上,自己踏前一步将他遮了個嚴嚴實實,說:“我們在暨城遇到梁上君,拿回我丢失多年的玉佩後,到了臨州,那裏有一個叫蘇姽婳的姑娘在等着我們,為的是用美人計迷惑光璟,然後乘其不備而殺之。好在我們并未中計,安然離開臨州,随後又到了蜀城,一個叫楊澤的苗家青年與我們結交同行,其實也是為了殺人,只不過,這次他想殺的是我們兩個。”說到這裏,楚策一雙清明透徹的眼眸緊緊地盯着面無表情的楚顧明,啞聲道:“父親,你知道這兩個人是誰派來的嗎?”

楚顧明略一皺眉,道:“你還遇到了這等事?”頓了頓,“這還用想,血拂塵作惡多端仇家無數,一聽他受重傷,不知有多少人會高興得直蹦,機會難得,自然要千方百計地除之而後快。你陪在他身邊,難免會遭受池魚之災。”正色道:“是以,你絕對不能再同他厮混,這只會害了你,為父這是為你着想!”

“為我着想?”像是聽到了什麽諷刺的笑話,楚策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眼底晶瑩的水光一閃而過,擡起頭,又是一派風平浪靜,“你不知道我遇到了這些事嗎?既然不知道,如何能得知我與光璟遭遇的其他事?如何對我們的行蹤了如指掌?如何及時地趕到這旁人踏破鐵鞋也難覓的鎮國王墓?這些,只有你一直派人跟着我們才能了如指掌,可是既然你一直派人盯梢,又怎麽會不知道我遇到的危險?知道我遇到了危險,為何不命人相救?楚莊主,你說的這話,自相矛盾了。”

話已至此,楚顧明眼裏的怒火反倒漸漸熄滅,右手捏着左手大拇指上套着的扳指轉了轉,望着楚策,如天下所有面對放肆兒子的無奈父親一般,道:“那麽策兒,你以為這是怎麽回事?”

他們在那廂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話,周光璟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楚策話裏話外的意思,竟是他的父親楚顧明要置他于死地!蘇姽婳與楚天山莊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他早就知道,但當時也只以為楚顧明不願楚策同自己鬼混,才想方設法地想要弄死自己,好讓楚策回歸正途,直到出了楊澤那樁子事,他才隐隐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但是想着楚顧明畢竟是楚策的親生父親,虎毒尚且不食子,也就沒細想,沒想到……沒想到……

即便只是旁觀,他已是如墜冰窖,心底凄涼一片,幾乎不敢想象楚策在知曉父親心思時內心是如何苦痛折磨,望着依舊牢牢擋在自己身前的楚策挺拔的背影,忍不住把手放了上去。楚策輕輕一震,右手不動聲色地探到背後,輕輕捏了捏周光璟的手,又松開。

“這個已經不重要了。”楚策說着,走到玉臺前,看了眼那與壁畫絲毫不相似的王妃,朝鎮國王臉上的面具緩緩伸出手去,楚顧明并不阻止,神色不改,只是默默後退一步。在手指即将觸碰到那冰涼的面具時,手卻忽然被牽絆住動彈不得,楚策側眼看去,對上周光璟擔憂的目光,他仍是渾身乏力,但還是咬緊了牙關死死拽住他的衣袖,“阿策,你……”楚策沖他安慰地笑笑,“無事。”輕輕拂開了他的手,摘下了那張古樸的青銅面具

周光璟的眼睛順着楚策的手移動,在看到鎮國王面容的那一瞬僵死,眼眸震顫了幾下,艱難地轉動頭部望向楚顧明,在确認了自己沒看錯之後,忍不住抓着楚策連連後退了幾步,指着楚顧明口齒不清地道:“你……你你……”

玉臺上躺着的鎮國王容貌鮮活,仿佛只是熟睡一般,長眉入鬓、輪廓俊逸,若不是臉上有一道難以忽視的猙獰刀疤,周光璟幾乎要以為是楚顧明使了什麽□□妖術,躺在玉臺上守株待兔了。

這個傳說中的鎮國王,竟與楚天山莊的莊主楚顧明,長得一模一樣!

楚顧明臉上的詫異一閃而過,随即消失無蹤,依舊是面無表情,看着楚策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楚策道:“是。”

居然笑了一下,楚顧明仿佛拉家常一般随意道:“什麽時候知道的?”

楚策道:“六年前。”

楚顧明意味深長地道:“忍了這麽多年,了不起。”頓了頓,“我原以為你是被這妖道騙得團團轉,沒曾想卻是将計就計罷了。借他之手,将我引到此處,他籌謀多時,我若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即便處處小心,落到現在,也是兩敗俱傷,你便好乘此機會,做只黃雀,在後捕螳螂。表面上是周光璟在利用你,其實你也反過來在利用他,當真是師出一門的師兄弟,你也不虧是我教養多年的好兒子!了不起!”他幹笑了兩聲,笑聲沙啞難聽,“真了不起!”

周光璟呆呆地望着楚策,終于忍不住問:“阿策,這……這個鎮國王為什麽和楚莊主長得一模一樣?”

楚策回頭看他一眼,沉聲道:“躺在玉臺上的,并不是鎮國王。”

“是我的父親,楚顧明。”

周光璟一向覺得自己的腦子還挺好使,如今卻也如一團漿糊般混混沌沌,“他……他是你的父親?那站着的這位又是誰?”

楚策擡起眼簾幽幽地看了“楚顧明”一眼,道:“他是我父親的孿生弟弟。”

似是解脫般地舒了口氣,“楚顧明”理了理自己略顯散亂的衣衫,擡頭微笑道:“多年不用自己的名字我都有些忘了,以前,楚顧旪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少年俠客,但是随着大哥死了,他便也死了,頂着大哥的名字活了這麽多年,我倒不知,如今活着的,究竟是楚顧明,還是楚顧旪。”

楚策冷笑一聲,嘲諷地道:“有人逼你殺了他,然後冒名頂替嗎?”

“有啊,”楚顧旪道:“逼我殺了他的,不正是他自己嗎?”

楚策額角青筋一跳,正要發作,楚顧旪慢悠悠地道:“策兒你可知道,我為何要殺了你父親?其實,是因為你的母親。”一提到楚夫人,楚顧旪的神情變得無比認真,“你是不是覺得我是為了霸占阿燭才殺了你父親?他是阿燭深愛的人,也是我大哥,若非他自作自受,我怎會殺了阿燭在意的人?”他遙遙一指那玉臺上并排并躺着的兩人,“你看到他們兩個躺在這裏,不覺得奇怪嗎?那是因為,躺在你爹楚顧明身邊的那個女子,才是他心愛之人!阿燭,不過是他為了救自己心中所愛,千方百計算計得到的工具而已!藥王突然逝世,阿燭一個孤女被千裏追殺,楚顧明神兵天降英雄救美,一環扣着一環,費盡心機得到阿燭,為的只不過是她身為南疆藥王谷後人、鎮國王墓守陵人這一身份而已!所有恩愛纏綿都是假的,都是他為了用墓中長生藥救活自己愛人演的戲!只有我!”說着說着,一向沉着冷靜的楚顧旪漸漸紅了眼眶,用力一拍自己的胸膛,聲嘶力竭地道:“只有我,從當年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她,至今也沒有變過!權勢財富,我都可以不跟他争搶,但他既然能為了自己所愛,将一個無辜女子推入火坑,我為什麽不能終止這一切?!策兒,扪心自問,倘若當年你是我,你會不會這麽做?!”

這一切楚策早已知曉,六年來在心底徘徊思索過無數次,本以為過了這麽久已能平靜接受,但聽楚顧旪親口說起,眼底仍是克制不住地發酸,想要大聲反駁,但卻說不出口,因為他知道,若他二人對調,他大概也會做出與楚顧旪一樣的事。若有人膽敢利用踐踏周光璟的感情,天涯海角,他都會殺之而後快。

到底是一家人,身上流着相似的血液,連心中的執拗自私都一模一樣,道義如何,仁義如何,與摯愛之人相比,一文不值。

但他終究不是楚顧旪。

楚策啞聲道:“可他終究是你親大哥,就算他算計你心上人,你就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嗎?你就不能,帶着……帶着她遠走高飛,找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安生度日?頂着別人的身份,不會難受別扭嗎?”

“我是這麽想的,”楚顧旪自嘲地低笑一聲,“可她不願呀。”慢慢擡起頭來看着楚策,面色已恢複平靜,“阿燭當時已經懷了你,怎麽肯同我私奔呢?其實我明白,她一直不喜歡我,但我怎麽願意承認呢?所以只好把怨氣撒在你身上,固執地認為是因為你,阿燭才不願和我在一起,但你是她的孩子,亦是我的血親,我不能不好好養育你,策兒你覺得自己認賊作父多年,必定恨極了我,但你好好回憶回憶,這麽多年,我何曾虧待過你?”

“你怎麽對我,我可以不在意,過去的事,對錯難分,我也可以裝作不知道,可你不該對我師父師叔,還有光璟下手。”楚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紛雜情緒,“你方才問我,如果你我易地而處會怎樣?現在的我,不正是當年的你嗎?”“铮”地一聲,無妄出鞘,寒冷的劍芒映過楚顧旪的眼底,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後的啞奴閃身擋在楚顧旪身前,被楚顧旪揚手攔下,他望着對面比劍更加森寒的楚策,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策兒,你還記得嗎,你十歲那年生過一場大病,我請遍了名醫來為你醫治都不見好,斷斷續續地發燒,稍微清醒會兒就又哭又鬧地發脾氣,直到有一日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有了,蔫蔫地躺在床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喘氣,你母親擔心得偷偷抹眼淚,不知從哪兒聽來說城外的寒潭泡澡有奇效,怎麽都要帶着你一起去,她本來身體就不好,我怎麽能讓她受寒?我就抱着你,騎着馬去了,你又怕冷又怕水,我只好抱着你一起泡在水裏,你體弱,被我抱着還是受不住,我就把你裹好了放在岸上,自己泡寒潭,把自己泡冷了,再爬上岸去抱你……算起來,這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仿佛卻還是昨天發生的一樣,只是,你恐怕早就不記得了吧。”

楚策覺得喉嚨一陣腫痛,眼裏也是幹澀得難受。

他其實也是記得的。印象裏的父親,對他一直都很冷淡,一個月裏講的話不會超過兩只手的手指頭。只有那次生重病了,才顯出難得的溫柔,無論他怎麽胡鬧都只是無奈寵溺地看着他,于是他就愈發肆意地胡鬧,直到連鬧的力氣都沒有了,被他抱去寒潭,雖然潭水冰涼徹骨,但當時父親懷抱的溫度,至今都難以忘懷。

他啞聲道:“我……”

楚顧旪輕聲道:“你父親是我親大哥沒錯,可是策兒,我又何嘗不是你的親叔叔呢?”話音未落,袖中短匕現出,楚策擡頭,眼底一道寒光閃過,尚未來的及做出任何反應,那道寒光已沒入自己胸膛,紮得心底一片冰涼。

周光璟大喊:“阿策!”

楚顧旪憐憫地看着楚策,嘴角依稀帶着慈愛的淡笑,“我是怎麽教你的?朋友是用來反複利用的,仇人是用來斬盡殺絕的,這個你也忘了嗎?”

“他沒有忘。”身後傳來一個溫柔而熟悉的聲音,楚顧旪胸口一陣劇痛,低頭看去,一柄匕首從自己背後刺入,貫穿了自己的胸膛。

一種比刀砍劍刺更難以言喻的劇痛從心間襲來,他吐出一大口鮮血,回頭怔怔地看着那人,半晌,露出一個單純的微笑,小心翼翼地道:“阿燭,你怎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光璟切開來是黑的,阿策甚于光璟,而楚叔甚于阿策,然黑中之最,當屬楚媽!

後排提醒下楚媽的名字,鄭南燭=真·男主_(:3 」∠)_

☆、長相思(七)

一張面具被随手一丢,啞奴不知何時揭下了戴在頭上的黑色兜帽,露出一張風韻不減、清麗絕倫的臉,這張臉上帶着溫柔慈和的笑容,手上握着的匕首卻在緩緩攪動,發出滲人的聲響,鄭南燭微笑着道:“我來送你。”

周光璟沖過去扶住了楚策,騰出一只手急切地在百裏孤燈準備的那只袋子裏翻找着,楚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沖鄭南燭點了點頭,“母親。”

鄭南燭道:“策兒,你沒事吧?”

楚顧旪紮的這一刀又狠又準,沒留一絲情面,若不是他情急之下稍稍側了一側身子,只怕現在已一命嗚呼。想起他方才提起往事時的款款溫情,楚策忍不住攥緊了紮在自己胸前的匕首,刀刃割破手掌,順着刀柄滴下血來,啞聲道:“沒事。”此時周光璟已經翻到了止血藥物,看到楚策失望悵然的模樣,猶豫了一下,輕輕把手覆到了他受傷的那只手上。

鄭南燭側耳細聽了會兒,略感欣慰地嘆了口氣,轉向楚顧旪,“我們倆好久沒到這裏來了。”

“是。”楚顧旪一瞬不瞬地望着鄭南燭,喃喃道:“上次到這裏來,已是二十三年前了。”頓了頓 “你和以前一樣,從來沒有變過。”,他像個情窦初開的小夥子一般羞澀腼腆地笑起來,嘴邊衣上,卻還是血跡斑斑。

“我上次帶楚顧明來到這裏,只想着他要那長生藥有什麽急用,卻沒想到,他是用來救他的心上人,我當時急火攻心,加上又有身孕,竟暈了過去,誰知一醒來,卻看見你的劍,□□了楚顧明的胸膛。現在的場景,應當同當時一樣吧。”她嘲諷地笑了笑,眼睛無神地望着自己握着匕首的方向,“說實話,我當時雖然痛苦,但其實,竟是有點快活的……說到底,楚顧明他也是自作自受,你殺了他,我從未怨恨過你。”

楚顧旪的眼睛驟然亮起,“阿燭!”

鄭南燭道:“我恨的,是你為了留住我,弄瞎了我的眼睛。”

楚顧旪哀聲道:“阿燭……”他不顧那把匕首插在自己胸膛深處,握住鄭南燭捏着刀柄的手,将匕首拔出體內,傷口處鮮血狂噴,他也絲毫不在意,轉過身,用力将鄭南燭摟入懷中,低聲道:“阿燭,我是真的喜歡你,這二十三年來,一直都喜歡。”

鄭南燭道:“我也是。”

她的聲音極輕,只有靠在她臉畔的楚顧旪能聽見,他瞪大了眼睛,既是震驚又是狂喜,顫聲道:“阿燭,你說什麽?”

鄭南燭擡手,又将匕首送入了他的胸膛,感受着溫熱的血濺到自己臉上,浸濕自己的衣裳,将楚顧旪的腦袋,溫柔地按倒在自己頸窩,道:“沒什麽。”

周光璟聽着看着這一切,震驚得連給楚策上藥的手都停住了,怔怔地望着那頭。直到鄭南燭将楚顧旪的屍體放到地上,走到他面前,摸索着蹲下身,慈和微笑道:“光璟,好久不見你了。”周光璟不知該說些什麽,讷讷地道:“伯母……”鄭南燭語帶調笑,“還叫伯母?”周光璟愣了愣,反應過來,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一下子漲了個通紅。

楚策無奈地道:“母親。”

“你這胳膊肘拐得也真是夠快。”鄭南燭笑道:“傷,無礙吧?”周光璟引着鄭南燭的手略一觸楚策的傷口,她道:“不淺的傷,但是血竟能這麽快止住,百裏孤燈沒有辜負他師父的名號。”

一聽到自己父親,周光璟忍不住問:“伯……伯母,您認識我爹嗎?”

“何止認識,”鄭南燭道:“你父親當年是江湖上無人能出其右的神醫,與我爹,南疆藥王,是莫逆之交,我與你父親母親,都是熟識。”

周光璟聽着,眼眶紅了起來,“以前的事,我已大概了解了,只是還有一事不明。您當年與楚……與他一起到的這鎮國王墓,為何那玉佩卻會到我爹的手上?”還因此引來了殺身之禍。

鄭南燭揉了揉他的腦袋,調笑道:“看你,還在叫伯母!再叫一次,叫對了,才告訴你。”

周光璟求助地看向楚策,楚策卻置若罔聞地轉過頭去。他的手指使勁絞了絞衣袂,終于低頭哼哼唧唧地道:“……母親。”

鄭南燭開心地笑了,又揉了揉周光璟的腦袋,“叫了我母親,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兒媳了。”周光璟擡起頭,“母親,那我家的事……”

鄭南燭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終于化作一聲嘆息,“你父親,與楚顧明也是至交好友,他自知鎮國王墓兇險非常,便将從我那裏拿去的玉佩給了你父親,只盼即便他身死,你父親也好用玉佩打開墓門,救活他的愛人,若長生藥沒有用處,就将他們葬在一起。後來,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楚顧旪從此假裝成楚顧明,成為楚天山莊莊主,他們二人是孿生兄弟,非極為親近之人不能辨認,只是能糊弄其他人,糊弄不了你父親,他也知道,就一直避着你父親,結果終于有一天,他們還是碰面了,幾句話下來,你父親就察覺不對,于是争執起來,你父親說漏了嘴,教楚顧旪知道了玉佩的事,他便起了滅口的心思。其實他對長生藥從無執念,只是做了一件錯事,就不得不用其他錯事來掩蓋。”她緩緩攤開手,手心上是被分成兩半的晶瑩剔透的玉佩,“這是你們放在墓門上的,我替你們收回來了。”

周光璟與楚策兩人各自拿過一半,塞進懷中,周光璟在塞的時候觸到了什麽,取出一看,是那個早已被抛諸腦後的小瓷瓶。周光璟怔怔地看了它一會兒,忽然冷笑一聲,“什麽鬼長生,諸多紛争因此而起,無數性命因它而喪,送命藥還差不多。”也不打開看,用力一丢,丢到了那幽藍點點的蠱蟲堆中。

楚策靜靜地看着他,沒有絲毫阻止的動作,等他丢完,還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鄭南燭訝異道:“你們都不好奇裏面的東西嗎?”周光璟無謂道:“放了幾百年的東西,就算還在,也早就黴爛得一塌糊塗,辣眼睛,不看也罷。”鄭南燭欣慰地笑了笑,“若世間人都如你們一般,不知又能少多少禍事。”頓了頓,道:“我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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