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5)

方才怎麽答應我的轉頭就忘了嗎?”

老二抖了兩抖,立即再度屈服在大師兄的淫威之下,對玄煜張開雙臂道:“來吧,阿煜!”

玄殊給玄煜胡亂裹了兩層衣服,塞進老二懷裏,“走你!”

送走了小麻煩精,玄殊神清氣爽,朝床上一攤,滾了兩滾,開心得笑出了聲。

玄煜垂頭喪氣地坐在床沿上,無聲地摸着眼淚。

老二雖然外表是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內裏實則是一個柔軟憂郁的少年,見小師弟哭得這麽可憐,心中不由得一軟,挨挨蹭蹭地湊過去,在旁邊坐下,安慰道:“老五,乖,別哭了,我……我睡相很好的,絕對比大師兄好得多,不會壓到你的。”玄殊的睡相是出了名的差,一個人躺一會兒能跳一出飛天舞,道觀裏沒人願意和他躺一起,生怕睡到一半就被活生生踹醒還無計可施,不知道玄煜小小年紀是怎麽在玄殊無影腳下成功存活還對他念念不忘的。

玄煜不說話,紅着眼睛搖搖頭。

老二無奈地嘆了口氣,妥協道:“那好吧,今晚我打地鋪,老五你睡床就好。”小老五如此年幼就與父母失散,還在老大手下被折騰了這麽久,着實可憐,他不能不照顧着點。先帶個幾日,若自己扛不住了,就想個法子叫老三也來承擔承擔。

玄煜忽然帶着濃重的鼻音,抽抽噎噎地道:“二師兄。”

老二:“咦你還會說話……不對,小老五你想說什麽?”

玄煜極為小聲地道:“二師兄,師哥……大師哥他,他是不是一點都不喜歡我?”說完,像是很怕聽到回答似的,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嗚咽着道:“他是不是很讨厭我?”

見他又哭了,老二手足無措,僵了一會兒,猶豫着把手放到他背上拍了拍,“小老五,你別多想,老大他……他要是真讨厭你,就不會把你帶回來的。”

“真的嗎?”玄煜立即擡起頭來,眼裏亮晶晶的,但又瞬間黯淡下來,“但他好像很煩我的樣子。”

“哎,沒事的,”老二拍了拍玄煜瘦小的肩膀,“他不止是煩你,所有的小孩他都煩,我們小的時候,沒少被他欺負,長大了就好了。”

玄煜歪着頭迷惑地問:“他為什麽煩小孩呢?”

老二道:“大概是嫌麻煩吧,老大也不是什麽勤快的人,能躲的事就躲,練劍背書都得師父抓着盯,照顧小孩對他來說,應該比平日裏的功課還要麻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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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煜問:“那如果我不麻煩他,師哥會喜歡我嗎?”

出乎意料的,玄殊昨晚睡得不好。

輾轉反側到半夜才勉強入睡不說,好不容易睡意襲來,迷迷瞪瞪眯了沒一會兒,心裏一個激靈整個人又清醒了,摸了摸身邊的被窩,空落落的,冰涼一片。

總感覺少了什麽。

玄殊睜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披衣起身,打算去外面溜溜,順便給師弟們弄點把戲逗逗他們,例如在他們的夜壺裏灌滿水,教他們迷迷糊糊用的時候一下子捅進水裏,又或者在腳底板上抹層薄荷油,拿把扇子對着一扇,涼他們一腿。

正認真地思索着用哪個法子捉弄哪個師弟,玄殊随手把門推開,眼睛忽然一怔,月光下,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孩正蹲在門前,兩只小手托着腮幫子,腦袋一頓一頓,顯然是快睡着了。

玄殊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喚道:“……阿煜?”

一聽到這個聲音,玄煜立時清醒了,從地上一彈而起,喜笑顏開,“師哥!”正想抱住他的大腿,又瑟縮着往後退了退,戰戰兢兢地問:“我……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師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你要是嫌我吵,我再……再睡遠一些,你別趕我走。”

玄殊心裏一時五味陳雜,拽住了正欲往後退的玄煜,溫聲道:“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睡不着,想出去走走。若不是我出來,都不曉得你在這兒。老二呢?他怎麽就把你扔在這兒了?”

玄煜奶聲奶氣地道:“不是二師兄把我扔在這兒的,是我自己,舍不得師哥,”垂下頭,臉有些紅紅的,“我想和師哥在一起。”

玄殊無聲的嘆了口氣,揉揉他的腦袋,伸手将小孩抱了起來,轉身回屋,“那還是我跟你睡吧。”

玄煜眨巴着眼睛問:“師哥,你不出去走走了嗎?”

玄殊把小孩放進被窩裏,自己從另一頭鑽進去,将自己二人仔仔細細地掖好被子,舒臂将小孩半摟在懷裏,“不走了。”

春去秋來,十年恍如一彈指。

玄殊背着手在道觀門前來回打轉,時不時停下腳步,朝遠處張望幾眼,嘀咕道:“怎麽還不回來,都這麽晚了……”

“師哥,你在等我嗎?”少年清亮的聲音在背後忽然響起,玄殊吓得一怔,強裝鎮定地咳嗽了聲,回過身去,責備地看着日暮下眉眼如畫的少年,“怎麽這麽遲才回來?知不知道我擔……耽誤了大家吃飯可怎麽辦?”

原本扒拉着玄殊大腿不肯放手的小孩已經是個修長俊俏的少年了,白淨秀逸,眉目生春。他不知怎的臉上泛起了紅暈,擡手掩飾地擦了擦額頭的汗,道:“我這就去做飯,耽誤不了。”

“不必。”玄殊攔下了少年,接過他背上沉甸甸的藥籮,“你今日采藥辛苦了,回去歇着吧,飯我去做。”

少年正要說些什麽,就見玄殊氣勢洶洶地走到某處灌木叢邊,擡起一腳朝裏踢去,“你躲在那裏面鬼鬼祟祟地幹什麽?沒聽見我說的話嗎?還不趕緊去做飯?!”

一個龐大的身軀轟然滾出,玄煜正驚奇他是怎麽躲進這矮小的灌木叢裏的,就聽他二師兄谄媚地笑道:“這不是……這不是見小老五遲遲不回來,陪大師兄你過來等等他麽?”

玄殊毫不領情地冷笑一聲,“那現在人已經等到了,還不快去做飯?”

老二讨饒地看着玄殊,“可大師兄你方才還說……還說飯你去做的!”

玄殊道:“是啊,我是這麽說的,可我的意思是,飯我親自叫人去做。”拎起老二的一只耳朵,磨着牙說:“怎麽,不聽大師兄的話了?”

“聽聽聽聽聽!大師兄的話就是我的聖旨!怎麽敢不聽!小的這就去做飯!”捂着從玄殊手中掙脫出的耳朵,老二一溜煙地跑了。

“走吧。”玄殊對着玄煜招了招手。

玄煜連忙跟到他身邊,卻是眉頭緊皺,顯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玄殊問:“怎麽了?”

玄煜笑了笑,“師哥,二師兄的廚藝你又不是不知道,吃得下嗎?”

玄殊伸出手指在玄煜腦門上彈了一下,“說真話。”

低頭猶豫了一會兒,玄煜哼哼唧唧地說:“今天我上山采藥的時候,遇到村裏的翠丫了。”

玄殊的心弦驟然繃緊,面上卻一派沉靜,“然後呢?”

“然後……然後……”支支吾吾了許久,玄煜終于紅着臉小聲說:“她跟我說,她喜歡我。”

常年執劍的手驟然攥緊,恨不能立即提了劍去抽那個翠丫,叫她引誘他師弟犯戒!玄殊平靜地呼了口氣,眼簾微阖,意味不明地道:“是麽。”

他家小師弟因為生得漂亮,脾氣也好,很受這一帶姑娘們的歡迎,可以稱得上是“美名遠揚”,吸引了許多小姑娘來欣賞順路上香拜神,給道觀帶來了不少的香火錢,樂得老道士眼睛都笑沒了,其他三個師弟也沾了玄煜的光,整日沉迷美色,淨顧着給女香客蔔卦講經,把其他一概正事全都抛諸腦後,氣得玄殊幾乎七竅生煙。

但那些人也就看看,如今竟真有人敢伸手意欲染指他師弟,當真是一條鐵骨铮铮的漢子!

玄殊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那個什麽翠丫,長得怎麽樣?”待問清楚了長相,夜黑風高時便下手!

玄煜卻會錯了意,緊張得連連擺手,“師哥!你聽我說,我不喜歡她!她長的怎麽樣有多喜歡我,都不關我的事!我絕對不會喜歡別人的!”

還有一句話,情急之下幾乎教他脫口而出,好在最後還是打住,抿緊了嘴,眼巴巴地看着玄殊。

我只喜歡你。

玄殊聽了心頭甚是舒坦,先前的不快立時抛之九霄雲外,揉了揉玄煜的頭,“乖。”

呲牙咧嘴地吃完老二做的飯,衆人各自回房,看書的看書,睡覺的睡覺。

玄殊和玄煜回到房間,點了燈,執子對弈,一局終了時,已是深夜,連忙收拾了殘局,各自清洗,又雙雙躺到床上。

玄煜睡覺習慣半靠進玄殊懷裏,頭埋在他的頸窩,今日大概是累了,很快沉入夢鄉。玄殊不知為何倒清醒得很,看着身側這張安詳的面容,忽然記起他小時候,也是這樣,緊緊地扒拉住自己,這麽多年,一直都沒有變,但是人卻長大了這麽多。想着,手不自覺地放到了他柔軟的腰肢上,捏了捏,玄殊小聲說:“阿煜馬上就是個大人了。”

話音剛落,玄煜忽然睜開了眼睛,定定地看着玄殊,眼底亮晶晶的,也小聲說:“我已經是個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總是會忘記原來我還有番外沒寫完 _(:3 」∠)_

☆、番外:靈虛(三)

話音剛落,玄煜忽然睜開了眼睛,定定地看着玄殊,眼底亮晶晶的,也小聲說:“我已經是個大人。”

玄殊忍不住笑了,“哦,長大了,然後呢?下山娶媳婦兒?”翻過身,望着頭頂的帳子,自顧自地道:“阿煜是小時候被抱回觀裏的,修道其實非你所願,若想還俗娶妻,倒也不是不可。如果阿煜娶妻,娶的會是怎麽樣的一位女子呢?溫柔賢淑、單純天真,亦或是嬌憨潑辣?總之得是個漂亮姑娘,否則還真配不上我家小師弟這張臉蛋。”

玄煜鼓着腮幫子,一聲不吭地聽他講了這許久,終于幽幽地說:“師哥,我不會娶妻的。”

玄殊道:“不還俗娶妻,莫不成跟我修一輩子道嗎?”

玄煜道:“有何不可?”

玄殊不語,靜靜地看了玄煜許久,慢慢地搖了搖頭。

玄煜在一瞬間,覺得玄殊的目光仿佛穿透肺腑,将自己深深埋藏的心思看了個一清二楚。他感到喉嚨一陣發緊,反應過來時,他已坐起了身,緊緊地揪住玄殊的衣袖,“師哥!”

玄殊輕輕拂開他的手,淡聲道:“夜深了,睡覺吧。”

“師哥,我想一輩子都與你在一起!”腦子裏轟鳴一片,他感覺臉上仿佛如烈火燎原一般火熱,不用看必定已經是紅透了,但心底卻異常清明,只是說到最後,難免有些顫抖,“只與你在一起,一生一世……可好?”

玄殊默了默,“不好。”

玄煜渾身一顫,“為何?”

“于理不合。”玄殊只淡淡地說。

玄煜:“于理不合?”他幹笑了笑,垂下頭,揉了揉眼睛,“那于情呢?師哥,如果不管別的所有事,只看你自己的心意,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玄殊說:“既是紅塵中人,又如何能不顧慮其他?”他坐起身,一把抓過衣服,翻身下床,趿了鞋子就要往外走,玄煜驚慌地撲上去,抓住了他的衣擺,“師哥你別走!”他小時候是個小哭包,長大了卻堅強得很,受了再重的傷也只是咬牙忍着,如今卻眼眶一熱,說話都帶上了哭腔,玄殊聽得分明,立即停住了腳步,卻頭也不回地道:“你長大了,不能老和我擠在一起,只是你在這間房住了這麽多年,想必已是習慣了,那便繼續住着,我睡到別處去。”

潔白的衣角從手中滑落,玄煜怔怔地看着玄殊推開門,又反手将門關上,遮住了他的視線。臨了,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他。

玄煜呆呆地坐在床上,身側原本溫暖的被窩漸漸冷卻,那是玄殊陪他躺了十年的地方,從此之後,只怕是再也等不到他回來了。

老二老三老四都察覺到了最近道觀裏氣氛的壓抑。

大師兄和小師弟一起睡了十年,一直都好好的,前幾天大半夜裏大師兄忽然衣衫不整寒霜滿面地就沖出來了,在書房裏湊合了一晚,第二天就收拾了間房出來住,小師弟也只是默默地看了眼,什麽都沒說。從那天起到現在,這倆人互相之間一句話都沒講過,擺出一副要和對方決裂的樣子。

“诶你說,老大和小老五這是怎麽了呀?”老三問。

老四一邊嗑瓜子一邊哼哼唧唧地說:“這還用問?很明顯是吵架了。”

“啊?”老三擔憂地道:“他倆吵架從沒吵過這麽久的!這回該不是動真格的了吧?”

老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麽這麽沒眼力呢?你看看他倆,雖說表面上都互不搭理的樣子,可暗地裏,那小眼神,都一個勁兒地往對方身上飄呢!都帶着小鈎子的!頂多只是鬧別扭,只是可能這回的別扭略有些大。”

“诶,二師兄,你說,老大和小老五為啥鬧成這樣?小老五溫柔娴淑,老大表面上嫌棄他,實際上疼他疼得要死,好得都快成一個人了,能為了啥吵?”老四恭敬的奉上一把瓜子。

老二坦然笑納,邊嗑邊說:“還能為啥?這倆人,一個二十六一個十六,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整天躺一個被窩裏,平常又那麽親親熱熱的,能不整出點事兒來嗎?依我說,”他四下瞅了瞅,确定玄殊玄煜不在四周才壓低聲音道:“你看看老大那副欲求不滿的樣子,多半是有些忍不住了!”

老三老四恍然大悟。

老三鄙夷道:“禽獸!老五還那麽小!”

老四反駁道:“話也不能這麽說,老五顯然對老大也是有情的,這倆人應當算是兩情相悅!而且放在尋常百姓家,小姑娘十六歲都是要嫁人的年紀,老大又将近而立,情意浮動間,成其好事,那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老二跟着道:“是啊是啊,他們磨磨蹭蹭這麽多年,我都看不下去,早該把窗戶紙捅破,也就他們忍得住!”

老三問:“可既然是水到渠成之事,為何到最後卻沒成呢?”

三人一起皺起了眉。

玄殊被老二拖進書房裏,說是要讨教功課。

像是發現自家養了二十年的傻兒子終于不尿床一般,玄殊既驚且喜,還帶有一點不敢置信,“老二你今天吃什麽藥了?”

聽到“藥”字,老二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憨笑道:“嗨,我也是覺得我之前實在是不怎麽上進,如今随手翻本書,十個字兒裏有九個半是不認識的,這可怎麽成?傳出去不丢我們觀的臉嗎?老大你可得好好教教我。”

瞟了一眼藍色封面上偌大的三個字“道德經”,玄殊“啧”了一聲皺起了眉,“老二啊我一直知道你不是什麽讀書的料,可連《道德經》都讀不通順你這就有點過分了吧?師父當初是怎麽教的你啊?”

老二恭恭敬敬地端來一盞茶水,湊到玄殊嘴邊,連請帶塞地灌了他一口,“老頭兒壓根沒怎麽教我,就把書往我手上移放就自個兒浪去了。”委屈地抽抽鼻子,“更可惡的是出去浪還不帶上我。”對上玄殊和善的眼神,連忙又改了口,“之前活了這麽多年簡直是虛度光陰!今天三清的光芒忽然照耀到了我頭上,使我幡然醒悟,終于下定決心要努力上進!所以從今以後要拜托大師兄了!”

玄殊說:“你有這份心就好,有什麽不懂的盡管來問我,我雖然比不上什麽名儒大家,教個你還是可以的。”擡手又喝了一口茶,皺着眉咂咂嘴,“你泡的是埋在地下一甲子的茶葉嗎?一股什麽怪味?”

老二假意把茶盞湊到自己鼻尖聞了聞,裝模作樣地道:“有怪味嗎?我怎麽聞不出來?大概是我那個房間濕氣重,受潮了吧。”

玄殊嫌棄地把茶盞推遠,“拿走拿走!下次別用次品來謀害我!”

“好嘞!”老二拿起茶盞往外一澆,成功毀屍滅跡之後,轉回來目光灼灼地盯着玄殊,“老大,你有沒有覺得有些熱?”

玄殊皺起眉仔細感受了一會兒,“好像是有一點。”擡手扯松了衣領,拿起《道德經》沖老二揚了揚,“熱了就脫衣服,我等會兒還要去練劍,沒空一直跟你磨蹭,有什麽問題趕緊說!”

老二湊到玄殊身側,擠眉弄眼地問:“老大,你有沒有覺得現在比剛才更熱了一點點?”玄殊舉起《道德經》正想往這厮頭上招呼,下腹部忽然竄起了一股無名火,燒得他某處一陣激蕩,連忙又坐回椅子上,怒視着老二,“你他娘的幹了什麽?”

老二連滾帶爬地跑到門邊,扒着門框,說:“老大!我這是為了你和小老五好!兄弟幾個都支持你們!就不要再矜持了!咱又不靠別人過活,求仙問道,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逍遙自在嗎?既然自在就在眼前,又何必舍近求遠?你再忍忍,我這就去把玄煜叫來,你們有話好好說!”說完,把門一甩,一溜煙地跑了。

玄殊氣得幾乎要吐血,想沖過去把人揪住暴打一頓,但稍一動身便是一陣難以言喻的折磨,暗罵一聲,勉強定下神,開始打坐運功調息。

老二剛沖出去沒多久,老三老四就一臉慌張地迎了上來,“不好了!不好了二師兄!”

“怎麽了?”老二心裏“咯噔”一聲,想到一個可能,“莫不是小老五不願?我不是告訴你們先別把實情說出來嗎?!”

“不是!”老四焦急地幾乎大喊着說:“有人找上門來,說是小老五的爹娘,要把他帶走!”

老二跟着老三老四沖到道觀正門前,看見一男一女兩人正溫和地跟玄煜說着什麽,那個女子還伸手試圖摸一摸玄煜的頭,被他一側頭躲過了。聽見這邊傳來的響動,像是溺水的人遇到了一根浮木,玄煜驚喜地轉頭,“師哥!”

但是并沒有玄殊。

老二掩飾尴尬地咳了一聲,“玄煜啊,老大他今天……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暫時不能過來,不過你放心,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也是你堅實的靠山!”老三老四齊刷刷地一點頭。

“你們就是念慈的師兄吧,這些年,多謝你們照顧他了。”那個陌生男子客氣地微笑着說:“謝禮我日後會派人送上山的。”

老二故作輕蔑地說:“我們照顧自家師弟是應該的,施主又是從哪個旮旯角蹦出來的?張口就是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他這話其實說得頗沒有底氣,因為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個男子與玄煜有多相像,只是玄煜青春年少、靈氣非凡,男子則印堂發黑眼泡浮腫,面色還有幾分暗黃,明明只是中年而已,卻顯出幾分莫名的老相,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被酒色掏空了身體。

跟在男子身後的仆人想沖上來,卻被男子攔下,仍是微笑着說:“我是念慈的生身父親。”将尴尬立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女子拉過來,“這是他的娘親。”女子已不年輕了,眉梢眼角都帶着歲月留下的痕跡,只是風韻依舊,眉眼間也還能瞥見當年的絕代風華,與玄煜亦是說不出的相似。

老三說:“你有何證據?”

男子指了指自己的臉,“這,就是證據。”

三人霎時無言以對。

這時那女子忽然哭哭啼啼地說:“念慈,你是在怪娘親這些年沒能找到你嗎?娘親一直有在找的,只是天下之大,要找一個模樣随時在變的小孩子多難吶!我這些年,日日盼夜夜盼,就是為了今日能與你相聚!我終于等到了這一日,念慈,我的兒,你卻不願與娘相認了嗎?”說完,一把抱住神情恍惚的玄煜,嚎啕大哭。

略微緩過了神,玄煜稍稍推開那女子,轉頭看着老二,說:“二師兄,大師哥他,當真一眼都不願來看我嗎?”

“不是的!他……他……”老二想要解釋卻又無從開口,有外人在場是絕對不能說出實情的,只能編個借口糊弄下老五。

看他神色,玄煜便明白了幾分,凄苦一笑,了然道:“我明白了。”擡頭看了看那個自稱是他爹的男子,目光又落在緊緊抱着自己涕淚交加的女子身上,淡聲道:“我認得你,你确實是我娘。”

老二老三老四沖進玄殊所在的房間,哭喊着:“大師兄!”

玄殊原本便是在極力壓制着內心的躁動,一聽到他們的聲音,怒氣直沖天靈蓋,跳起來一人一腳踹倒在地,“你們還敢來見我!”

老四手腳利索地爬起來,熟練地抱住玄殊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大師兄這回是我們錯了!你怎麽打我們都沒有絲毫怨言,只是……只是你得趕緊把小老五給拉回來啊!他那麽單純的孩子,進了那種大戶人家的深宅大院,不得被人連骨頭都吞了呀!”

玄殊此時頭昏腦漲,卻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的話,“玄煜?玄煜他怎麽了?”

老三說:“玄煜跟着他親生父母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以為三章就能完的我。。實在是太天真了【手動再見】不過再有一章應該就能把番外結束了

☆、番外:靈虛(四)

玄煜原本姓張,俗名張文瑞,出生一言難盡。

他爹是這一帶有名的公子哥,家裏有錢又有勢,他娘當年卻是青樓楚館裏紅極一時的頭牌姑娘,被他爹一時興起贖了身,養在外頭的一個小院子裏,傳為笑談,被他爺爺奶奶知曉後,狠狠地責罵了一通,他爹被罵得澆滅了興致,對他娘也漸漸地淡了,即便後來生下了他,也沒多加在意,自家養着正妻所出的嫡子,他這個私生子給口飯吃不餓死也就差不多了。

有被張家所礙,卻無力報複的人盯上了他這個不得寵的稚子,趁他娘不注意,抱了他就跑,好在最終不知是心慌意亂還是心存不忍,只把他丢在一個小鎮子,倒沒傷他性命。他娘雖然傷心,但也只是哭了幾天也便了事,一個不受重視的孩子,除了拖累自己,并沒有別的用處。

就這樣一直過了十年,直到前些日子,他爹的嫡子,玄煜的便宜大哥,生了一場急病,沒熬過去,死了,他爺爺奶奶哭了幾天幾夜連飯都吃不下,他們家就這麽一個孫子,他爹又因風流太過早已無法人道,正憂心着張家怕是要絕後,他爹忽然想起,自己當年在外面似乎還是有一個孩子的,張家人這才打起精神,開始尋找這個已經丢了十年的孩子。

這才有了之前那一出。

從靈虛山趕回張家本家尚需幾日,玄煜一路躺在寬敞的馬車裏,比靈虛觀裏那塊硬邦邦的木板不知舒坦了多少,但他雙手枕在腦後,眼睛空洞洞地望着頭頂,心裏沒有一絲對未來的期待。

張家幾代單傳,只要他回到去,就是板上釘釘的接班人,只是薄情冷淡的家人,沒有辦法教他多生出一分歡喜,但是既然師哥已不願見到他,他便也只能離開——反正已經不會有更壞的事了。

他的娘親,前幾天終于被張家老太太賞了個姨娘之名的俞氏,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扯起一抹笑想說點什麽親近親近,誰知剛開口就對上玄煜冷淡的眼神,立時又住嘴了,但想起張家的吩咐,終于還是硬着頭皮笑呵呵地套近乎:“念慈,你躺了這麽久,累不累呀?待會兒找家客棧休息的時候,你想吃什麽,盡管和娘說,娘去找人給你做。”

玄煜悻悻地收回目光,淡聲道:“多謝,我不餓。”

俞氏又從包袱裏摸出了一個油紙包,打開,一陣桂花香氣撲鼻,她近乎讨好地笑着,拈了一塊桂花糕湊到玄煜嘴邊,“念慈,娘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桂花糕了,這次特地買了最好的給你帶來,來,啊,張口。”

小時候是不是最喜歡吃桂花糕他早已經忘了,但是桂樹靈虛觀裏就有一棵,長在後院牆角,枝繁葉茂,每到秋天桂花一開,香氣能傳遍十裏,用這棵樹上的桂花做出來的桂花糕味道特別香甜。師父他老人家每日瘋瘋癫癫的沒個正形,但卻有一手做桂花糕的絕活,據說是他老婆教給他的,他老婆當年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糕點娘子,做的桂花糕賣得最好,他們也因此結緣,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一起,只是成親不久師娘便死了,臨死前把如何做桂花糕的功夫教給了師父,好教他在自己死後也能吃到這般好吃的桂花糕。

玄殊對師父能娶到老婆這件事保持質疑,但一提起師父做的桂花糕卻也是垂涎三尺。只是師父飄蕩四海,并不時常在觀裏,只有逢年過節會趕回來,為了守住桂樹上的桂花能等到師父歸來而不落入賊手,每當桂花盛開時,玄殊就會扯了師弟們同自己一起去牆頭鎮着,氣勢洶洶好比鎮守南天門的四大天王。奈何老二老三老四卻沒有他那般好的精神頭,往往蹲了沒多久就哈欠連天,找盡借口開溜,到了最後,就只有玄煜還陪在他身邊。只是玄煜也扛不住太久,眼皮子總會忍不住開始打架,然後倒進玄殊懷裏呼呼大睡,玄殊就抱着他,坐在牆頭,看一夜的桂花。

嘗過那樣的桂花糕,其他的又要如何入口?

玄煜側過頭,道:“多謝,我不吃。”

馬車靜悄悄地駛進張家。

迎一個私生子進門當家實在不是什麽光彩的消息,張家估摸着還在思考如何讓這個私生子變得名正言順,因此玄煜的到來也并未激起太大波瀾,稍事安頓便被領去見了張家祖父祖母。這兩位仍然沉浸在嫡孫逝世的悲傷中,看了玄煜一眼,看他長相确實是自己兒子親生的,這才勉強暖言寬慰幾句,沒多久就擡手叫人帶他下去。

想來他們認為,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如今有機會繼承張家這偌大的家業已是無上的恩賜,他感恩戴德還來不及,用不着自己多費神安撫親近。

玄煜被安置在一座精致的小院子裏,張家遣了兩個丫鬟在側伺候,一個清秀文弱,沉默少言,另一個豔若春花,眼波流轉,且特意囑咐了,可随意使喚。玄煜雖然長在道觀,但身邊有一群不務正業的師兄,近墨者黑,尤其是在察覺自己對玄殊的那點心思之後,更是有意無意地會去翻閱一些較為獵奇而露骨的書籍,絕對算不上什麽不曉人事的少年郎,對于張家囑咐的這句話,自然也明白是什麽意思,是以看着面前這兩個容顏賞心悅目的姑娘,心中卻愈發疲憊,只說了自己要休息,便讓人下去了。

這些天連日趕路,他也确實疲倦了,一躺便躺到了晚上,聽見其中一個丫鬟敲門道:“少爺,晚膳給您送來了,是現在就用嗎?”

玄煜連忙下床穿好衣服,正襟危坐道:“嗯,進來吧。”

張家雖然态度冷淡,但對他還是重視的,兩個丫鬟各提了一個食盒,進出幾次,總共端出來有十來道菜,多是沒見過的新鮮菜色。玄煜說了自己不需要人侍候之後,那個清秀的丫鬟就應聲退下,另一個容貌豔麗的,卻仍站在原地盈盈笑着。

玄煜吃了幾口,像是才注意到她似的,看着她說:“我沒有被人伺候的習慣,你退下便是。”

那丫鬟不但不退,反而嬌笑着走上來,腰肢扭動柔軟如水蛇,擡手輕輕拉開自己外裳的系帶,薄紗滑落,看得玄煜瞪大了眼睛,怔愣間一雙白皙滑膩的手臂纏上自己的脖子,她吐氣如蘭,“老爺說了,少爺以前過的是修道之人的生活,此後要過的是富貴人家的生活,既是張家人,還得早早适應才是。”

玄煜伸手想推開她,誰知一伸手便觸碰到光滑的肌膚,立即如觸了電般地縮回手,紅着臉低下頭喝道:“放開!”

玄殊靜靜地立在院外,聽見屋子裏的嬌聲媚語,神色未變,手卻已緊緊攥成拳,顯出慘白的指骨。

他當日聽了幾個師弟們的話,本想立即追出來攔住玄煜,但身上藥力發作,加之心中思緒繁複,竟耽擱了足有半日,才勉強策馬跟上。好在張家人嬌生慣養,所乘的馬車又大又沉,為免颠簸,馬匹又走得很慢,他追了不久就趕上了,但看着玄煜映在窗戶紙上清瘦的身影,本欲走到他面前的腳步又停下了。

若他進去,他與玄煜此後便會走上一條布滿荊棘的歧路,若是放手,說不定他過的反而會比與自己在一起更好。

他的腳步沒法再往前進,但是也絕不願後退。

于是就一路做賊似的跟在張家馬車的後面,直到在城裏某家酒館的屋檐下看見了師父。

他心裏萬般不願承認這個酒氣沖天瘋瘋癫癫的老家夥是自己師父,但還是挪了過去,不甘不願地喚了一句:“師父。”

師父睜開醉意朦胧的眼睛,仔仔細細地看了他很久,終于認出來了,咧嘴笑道:“大徒弟,你怎麽找來了?”

玄殊說:“我還想問你怎麽在這裏呢。”話音剛落他才記起,這會兒已經快到中秋節了,每年中秋節,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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