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6)
必定會回來同他們一起過的。
師父沒理他,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小的牌位,牌位的年份應該已經不短了,但表面還是光亮簇新,必定是有人時時撫摸擦拭。老頭兒把牌位拿到眼前看了看,又立即捂到心口,喃喃地道:“夫人诶,這麽久了都沒給你介紹過,這個啊就是咱的大徒弟。我撿到他的時候還是胳膊長的小毛頭,現在都已經長得老大了,一點都不孝順咱,你有空的時候給他點教訓看看……算了算了,你還是別單獨見他了,這小子長得還湊合,萬一你多看了幾眼咋辦?你還是專心看我的好……”
“師父!師父!”玄殊叫了他兩聲,老頭兒不但不應,反而扶着牆站起身,搖搖擺擺地往前走去,玄殊大喊:“師父,你當年娶師娘時,沒有妄議紛紛、衆人所指嗎?”
老頭兒停住了腳步,“有啊,”回頭看着玄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但當時決然,這麽多年,也從未後悔過。”
木門轟然而開。
玄煜眼眸晶亮,坐在床沿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踹門而入的那人,“師哥,你穿女裝真好看。”
玄殊便是易容成那個清秀丫鬟的模樣混在玄煜身旁,聞言尴尬地咳嗽了一聲,移開目光,看見昏倒在地的那個衣衫不整的豔麗侍女,“是你把她弄暈的?”
“是啊,”玄煜坦然點頭,“我故意任由她留下來,就是想引師哥你出來。”
玄殊道:“若我沒有出現呢?”
玄煜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了他,“你不會的。”
玄殊也擡手緊緊死抱住他,低聲道:“你可想清楚了?我以後死都不會放手。”
玄煜說:“那就死都不放手,不論黃泉與碧落,你我攜手共赴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感謝各位。
2016年10月17日
番外:鸩羽
他躺在一片血泊中,身旁環繞着不知多少具支離破碎的屍體,底下墊着是被鮮血浸染的草地,被寒夜的風一吹,凍結成堅冰,而頭頂卻是清輝朗朗、星漢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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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終于将手中利劍插進最後一個敵人的胸膛時,對方拼盡全力,也還了他一刀,他精疲力竭,幾乎無力躲避,刀鋒貼着他的心髒擦過,好歹是沒有當場斃命。但倒在這人跡罕至的荒涼地,一幹手下又盡數折損幹淨,死亡,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只是好在還有一線生機。
他的餘光緩緩掠向身側不遠處一個正在摸索挪動的身影。也不知來的是什麽人,見了這一地的屍體不慌也不忙,反而卷起了袖子,仔仔細細地将一具具屍體的衣兜摸索過去。聽他身上逐漸多了叮當細響,想來收獲頗豐。
像只恬不知恥的野狗。
他心中冷笑,面上卻依然是蒼白而死寂的一片,像所有的死人一樣,半阖着眼睛,靜靜地看着來人沾滿血污的手伸向自己的胸膛。
在手即将觸碰到衣襟的一瞬間,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正欲收回手往後退,寂靜的冷夜中忽然響起一聲機括的脆響。
那個“死人”擡起一只手,手裏握着一柄弩箭,冰涼的箭頭正對着自己的心髒,他大口喘着氣,聲音極為虛弱,卻不知為何還帶着一絲陰涼的笑意,望着自己,道:“救我。”
這是百裏孤燈和慕鸩的初次相見,堪稱糟糕透頂。
※※※
百裏孤燈邊替慕鸩收拾行李邊說:“事情都已經了結,你早些回去吧。”
惡名遠揚江湖,令人聞風喪膽更有止小兒夜啼奇效的拂雪閣閣主,慕鸩四仰八叉地躺在百裏孤燈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上,抖着腳撒嬌道:“不要嘛,人家舍不得你。”
百裏孤燈置若罔聞,将他一件件衣服都折得如同被子一般方方正正,然後打包好,塞進慕鸩手中,靜靜地看着他,“你回去。”
慕鸩像接了個燙手山芋似的連忙将包袱丢開,連滾帶爬地起身,抱着百裏孤燈的腰哭喊:“事情都已經了結了,你和小光璟的仇也報了,你還是不肯跟我回拂雪閣?”
百裏孤燈:“不肯。”
慕鸩:“還一定要趕我走?”
百裏孤燈:“一定。”
慕鸩慘叫一聲倒回塌上,手腳并用地撒潑撲騰,“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百裏孤燈似是無奈地微微嘆了口氣,彎下腰去,将慕鸩抱了起來。
慕鸩一下子僵住了,雙手緊張地圈住了百裏孤燈的脖子,瞪圓了一雙眼睛看着他:“你……”
百裏孤燈果然抱着他走到門口,雙手一送,毫不留情地将人扔到了地上。
慕鸩怔愣着在地上躺了許久,終于回過神來,望着緊閉的竹門,聲嘶力竭地大喊:“百裏孤燈!你混蛋!”
竹門內靜悄悄的,并無半點聲響。
慕鸩撇了撇嘴,小聲嘟哝說:“還是那麽冷血又無情,跟當年一模一樣。”
※※※
北風呼嘯而過,在蒼茫荒野上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兩人在漆黑一片中靜默相對,片刻過後,他道:“不救。”
手中弩箭微不可見地顫了顫,他色厲內荏,“你可想清楚了,我不介意多個陪葬。”
他深幽的眼神如同世上最鋒利的刀刃,将他從上到下搜刮一番,淡漠而平靜地道:“你傷及肺腑,本就兇險萬分,加之又在這荒野中幹躺了這麽久,只怕早已是奄奄一息,能拿起這弩箭瞄準我,已經費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我倒是不信,你還有力氣扣下機關。”
“啪嗒”一聲,手中弩箭掉到地上,他瞬間軟了語氣,氣若游絲、可憐巴巴地說:“求求你……救救我吧……”
他轉身就走。
他噴出一口湧到喉頭的血,竭力按住自己劇痛的傷口,嘶聲喊道:“我有錢!你要是能把我救活,我可以給你很多錢!”
他回過頭來。
慕鸩模糊的眼睛驟然清晰,少年站在一片皎潔月光下,衣衫褴褛,身上、臉上沾滿了漆黑的血污,卻仍能看得出,一張臉生得豔若桃李,眼眸清寒明朗,如無聲銀漢、流轉玉盤。很有做那烽火戲諸侯的絕代禍水的前途。
從慕鸩衣兜裏摸出一個精致的玉墜子,百裏孤燈看了一眼,塞進懷裏,交易暫時達成。他幫慕鸩稍事處理了一下,手握住露在他胸膛外的刀柄,道:“這把刀必須拔出來,你且忍着。”
慕鸩被美色迷得眼花缭亂不知天地,虛弱地“嗯”了一聲,下一瞬,傷口便是驀地劇痛,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慕鸩有時回想起當年,也會顧自讪笑,一個是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一個是滿門被滅的喪家之犬,卻偏偏是喪家之犬将那個快死的人馱出了閻王殿。
雖然再度醒來後全身家當都不翼而飛。
他摸摸自己的傷口,心想他不知請了哪位郎中,繃帶包得漂亮,很算是個人才,可以納為己用。
那個少年端着只碗走過來,收拾幹淨後更是賞心悅目,只依舊是冷若冰霜的一張俏臉,将手中的碗遞到他面前,道:“喝。”
“多謝。”他接過藥碗,想坐起身來,傷口卻一陣劇痛,便求助地看向他,“你能扶我一下嗎?”
少年皺着眉,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他肩膀處的衣料,屈尊降貴地将人拎了起來。
“多謝。”慕鸩仰首,将藥一口氣灌下,苦得眼淚直往外冒,呲牙咧嘴地看着少年道:“我前些日子昏迷的時候,這藥是怎麽喂的?”
百裏孤燈平靜地道:“是我喂的。”
慕鸩一怔,想到了什麽,臉微微有些發起熱來,幹笑兩聲說:“有勞……不會是你直接嘴對嘴喂的吧?”
百裏孤燈略略撇過頭去,道:“是。”
※※※
竹門“吱嘎”一聲開了,從裏面丢出來一只小包袱,正中慕鸩的面門。慕鸩掙紮着爬起來,大喊:“百裏孤燈!你在我那麽小的時候就奪走我的貞潔!害我一片癡心錯付,現在居然始亂終棄!你……”聲音戛然而止,他不說話了,因為看到百裏孤燈并未甩門離去,而是抱着胳膊倚在門框上靜靜地看着他。
半晌,慕鸩忽然慫一只飽經風霜的大茄子,蔫蔫地道:“反正你就是個混蛋。”
百裏孤燈無聲地嘆了口氣,“你回去吧,拂雪閣離不了你。”
慕鸩道:“我也離不了你。”
※※※
傷勢恢複得差不多了,兩人自當該分道揚镳。
慕鸩還要躺個幾天,卻執意送百裏孤燈出城,兩人沿着江畔一路走,江邊零零落落地泊了一艘畫舫,衣着豔麗的姑娘們站在船頭沖往來路人招手輕笑,其中一個注意到兩人投來的視線,沖百裏孤燈妩媚地眨了下眼睛。
百裏孤燈面無表情地接過媚眼,顧自走路。
慕鸩笑嘻嘻地問:“你覺得她好看嗎?”
百裏孤燈道:“尚可。”
慕鸩又笑嘻嘻地問:“你覺得我好看嗎?”
百裏孤燈轉頭看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
慕鸩道:“可我覺得你特別好看。”
百裏孤燈轉回頭,繼續往前走。城門已近在咫尺,他忽然停下腳步,對慕鸩道:“到這裏就可以了,你不必再送了。”
慕鸩問:“你叫什麽名字?”
他道:“百裏孤燈。”
慕鸩說:“我問的是真名。”
他道:“真名也是百裏孤燈。”
“阿燈。”他親熱地喚道,從懷裏掏出一個玉墜子,正是之前被百裏孤燈拿走藏好的那個,卻又不知怎的被他摸了回來,拎在手裏,吊在他眼前晃了晃。
百裏孤燈靜靜地望着他,不作聲響。此時江面上忽地起了風,吹拂起他的發絲衣袂,眼前人的笑容亦如這陣江風一般,舒朗悠揚。
百裏孤燈的心裏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很好看。
“你覺得我好看嗎?”
“很好看。”
他道:“我叫慕鸩,飲鸩止渴的鸩。你以後若有事,可以拿着這個,去拂雪閣找我,我會一直等着你。”
※※※
靜默片刻,百裏孤燈走到他身邊,撿起那只包袱,再度塞進慕鸩的懷裏。
慕鸩:“喂!”
百裏孤燈道:“你先拿着,我再去收拾些行李。”
“阿燈……”慕鸩既驚且喜,卻又不敢置信,怔怔地望着他,“你當真要和我一起走?”
百裏孤燈道:“嗯,等我片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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