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經陳陽和聶青岳這一鬧,整個拍賣會陳暮看得興致索然。他将早前看好的那個瓷盤收入了囊中之後,心情也未見有所好轉。拍賣會結束後上了車,他疲憊地松開領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陳陽敲了敲窗子,“哥,你要的那個……什麽罐子,我叫人給你拍下來了,等會兒就送到家了。”

“嗯,回去吧。”

陳陽看了一圈陳暮的車裏,“哥,你就一個人?用不用我叫人送你回去?”

聶青岳的實力不容小觑,他臨走前留下“沒完”兩個字,那就是真的跟他記下這筆賬了。陳陽不得不提高警惕,要是他親哥繼他表妹之後也被綁了,他的面子就真的挂不住了。

陳暮擺擺手,“我有司機送回去就行,你忙你的。”

“好吧,哥,那你自己注意點。”

“嗯,開車吧老張,回家。”

陳暮的豪華座駕緩緩駛離香格裏拉。

上了公路,深紅色的古思特仍然開得不緊不慢。

“老張,這會兒路上沒什麽人,開快點吧,我累了。”陳暮不光工作了一天人有些疲憊,更是被聶青岳和宋衍河的事沖擊得心累。

靜谧的車廂中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你确定要開快點嗎?我可是第一次開車。”

“你是誰!”陳暮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老張呢?你是什麽人?”

司機将車慢慢停在路邊,轉了一下後視鏡,讓陳暮能看得到他。鏡中的少年一身白色禮服,将面色襯得更加蒼白,再往下看,胸口是一灘凝固了的血污,在昏暗的路燈下絕豔而又猙獰。這不是他剛上車時的那個司機!

後視鏡中的少年柳眉杏目卻神色詭谲,“你喜歡那個道士,我可以幫你。”

“什麽道士?”陳暮邊說邊望向窗外,考慮是跳車還是報警。

白衣少年邪魅一笑,“就是宋衍河啊。”

“宋先生?你是誰?你憑什麽幫我?”

“啧,看來你是承認喜歡他了。不過你就算是不承認,我也一眼就能瞧得出來,你喜歡他。要是問憑什麽嘛,就憑我想要的人沒有得不到的,這點可以嗎?”

陳暮定了幾分心神,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少年蒼白的面容挂着一絲微笑,說話聲音十分悠然動聽,“你可以叫我林琅。”

“你想要什麽?”

“你今天拍到的那只罐子。”

“不行。”陳暮斷然拒絕。

少年哈哈一笑,“你誤會了,我是‘告訴’你我要那只罐子,而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即便你不同意,出了拍賣會場之後,那只罐子不管在誰手裏,我想拿到都輕而易舉,況且,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要和你合作的,是你得到宋衍河,然後,保證宋衍河絕對不會再找我的麻煩。”

“你也誤會了。也許你确實有本事能拿到那只罐子,但宋先生不是一件東西,不存在誰得到這一說。而且我無法保證他會不會對你怎麽樣,你找錯人了。”

少年望着後視鏡裏陳暮防備的神情,嗤笑道,“你說謊。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心動了。”

陳暮無言以對。

他确實心動了。一想到今天聶青岳打橫抱起宋衍河離去的場面,他心底渴望抱着宋衍河的那個人是他自己的沖動,已經幾乎沖破他三十幾年來建立的處世原則。

陳暮從小到大見過很多名貴字畫、瓷器古董,卻沒有一件的美能及得上宋衍河那風流眉目分毫的。而他悲傷地發現,除了說的話更生疏冰冷之外,宋衍河瞧他弟弟時的眼神兒和瞧自己時的眼神兒根本沒什麽區別,與他面對聶青岳時的神情可謂天差地別。

前幾次見面時他還只是對宋衍河感興趣,經過今天之後,尤其是在陳陽點醒他宋衍河和聶青岳是那種關系之後,他無法保證自己對宋衍河還能保持理智的距離。

少年看着思考的陳暮,露出得逞的笑容,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了車。

“你有大把的時間計劃,但是現在你得開車帶我去休息,我受了傷。”

“我并沒有答應和你合作。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傷害宋先生。”

“好吧,那我就先把我的小瓦罐拿回來,然後再找個能幫我除掉宋衍河的人,這樣倒是也可以保證他不會再對我動手。還有你那個司機,被我扔在什麽地方了來着?我不去,大概沒有別人能找得着了。”

“不可以!”陳暮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我當然可以。”少年笑得從容不迫,“而且随時可以。”

陳暮拉開車門坐到了駕駛座上,對着一旁抱臂而立的少年道,“林琅先生,是嗎?上車。”

林琅也不與他客氣,瘦削纖長的身體直接躺進了車裏。

陳暮發動了車,“送你去哪兒?”

林琅将頭埋在座椅內側慵懶地答道,“随便。”

深紅色的古思特駛入了一個幽靜的小區,陳暮将車停在了一幢綠樹環繞的小樓下。

“我不能帶你回陳府,你就住在這裏的三樓,可以吧?明天我會叫人給你送衣服和錢。另外,”陳暮将頭轉向窗外,似乎在和他過往的堅持告別,“如果你真的能做到像你承諾的那樣,并且不傷害宋先生,這棟房子就是你的。這個地段的房子,就算你轉手賣了也至少五六百萬,希望你能遵守我們的約定。”

“知道了。”林琅勉強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打開車門。

“你還沒拿鑰匙。”

林琅揮了揮手走到樓門前,“用不着,你留着吧。”

說着伸手一拉,門禁的鎖像遇到鑰匙一般發出“咔噠”一聲,自動打開。

林琅走進了門,又探出半個身子,對着陳暮招手,俏皮笑道,“記得明天把我的瓦罐拿來,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陳暮已經開始有點後悔答應林琅合作了。

那道十三重防護鎖的樓門對他來說形同虛設,輕輕一拉就開了,陳暮毫不懷疑他如果明天不把瓦罐拿來,那瓦罐也會不翼而飛。他的一切對林琅來說像透明的一樣,林琅不費吹灰之力就道出他不敢承認的心中所想,而他對林琅的身份和能力一無所知,這是一個不平等的合作,雙方從一開始就站在不平等的位置上,而他陳暮,似乎正是弱勢的那一方,這意味着在這個合作中他承擔的風險更大。

林琅胸前的傷口和血跡足以證明他的危險性,和這樣的人合作,不,已經不能稱之為合作了,林琅明顯是看破并且在利用他對宋衍河的迷戀,來達到他想要的目的。

陳暮心想,這太冒險了,也太危險了。他甚至不知道林琅真正的目的,他有一百個理由可以拒絕這個提議的。

可是……陳暮緩緩趴了在方向盤上。

如果是為了宋先生,就冒險一次又有何妨?

“咚咚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玻璃聲在陳暮耳邊響起。

“喂,你怎麽還沒走啊?”林琅從櫃子裏找出了一套陳暮尺碼的睡衣,袖口褲腿七卷八卷,露出了白皙纖瘦的手腕和腳踝,腳上穿着一雙略大的拖鞋。

“我頭有點暈,休息了一下。怎麽了?”

“我從你衣服口袋裏翻出了點錢,這些錢夠吃飯嗎?”林琅搖了搖手中的兩張百元鈔票。

“吃宵夜應該足夠了。”

林琅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上,“那你順便捎我出去吃飯吧,我和那臭道士打了一架,又累又餓。”

“你和宋先生打架?什麽時候的事?”陳暮緊張了起來。從聶青岳把宋衍河抱走,他就再沒見到宋衍河了,他走的時候還有些昏迷,怎麽能打架?

“嘁,看你一驚一乍的。大概在拍賣會開始之前吧,我沒和他本人打,是和他的元神對了一掌。快開車開車,餓死我了。”

陳暮只好又當了一回司機,将車開到還亮着霓虹燈的繁華街區,“你要吃什麽?”

“随便,不吃雞就行。”林琅望向窗外,他勉強能認得出哪幾個招牌是飯店,眼裏盛滿了躍躍欲試的興奮,嘴裏嘟囔着,“我可不是那種喜歡吃雞的普通狐妖……”

陳暮便将他帶到了一家裝修精美的粵式茶餐廳,時間已晚,店中只有三三兩兩的情侶點了飲料和甜品在角落坐着竊竊私語。

陳暮打量了瘦弱的林琅幾眼,随便點了兩葷兩素。

上菜之後林琅挨個嘗了一口直接吐了出來,“這都什麽破玩意?還沒雞好吃!你們就吃這些東西?!”

一招手,“老板,再給我拿菜單來!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來一份!”

林琅一口氣點了七八道菜,一個一個精美的小蒸籠端上來後,他邊吃邊道,“呼,還是雞好吃!”

陳暮鎮定地看着面前這位十幾分鐘前還說不吃雞的林琅先生大快朵頤地啃着鳳爪的樣子,忽然覺得如果現在問林琅他們之間的約定是什麽,林琅都不一定能複述得出來原話。

好像和他合作……也沒那麽恐怖。

林琅又撸了一把袖子,直接用手捏起一塊雞脆骨放到嘴裏嘎嘣嘎嘣地嚼着,邊問陳暮,“你帶銀子了嗎?”

“嗯?”

“唔,我是說,你帶錢了嗎?”

陳暮不明所以,點頭道,“帶了,你需要什麽,随便買。”

林琅一抹嘴,“老板,這幾樣再給我都來一份,打包帶走!”

陳暮其實一開始是打算着把他放到餐廳就走的,他今天真的是太累了。但是出于商人的習慣,他又不能放棄這樣一個了解對手的機會,所以一直陪着林琅吃完了飯,又開車送他回去。

路上林琅捧着打包的餐盒聞了又聞,最終忍不住揭開了一個餐盒用手抓起了裏面的雞塊吃。

車裏頓時彌漫着一股炸雞味,陳暮在紅綠燈前轉頭看了一眼林琅油乎乎的手,提醒道,“旁邊有牙簽吧。”

“看到了,可是用手抓着比較好吃啊。”林琅不為所動,又抓起一塊放到嘴裏,“要命要命,太好吃了!”

陳暮一瞬間想到了和聶青岳形影不離的保镖王大橋,身材高大威猛,據說是還特種兵出身,一個能打十個,還有聶青岳那個萬能的秘書艾米麗,聽說是牛津雙學位畢業,精通三種以上外語,以及聶氏集團下屬的無數業界出類拔萃的人才……再回頭看看身邊忘乎所以地吃雞的林琅,陳暮覺得他之前考慮林琅是否會傷害宋衍河大概是考慮的太遠了。

今天晚上的真相應該是這個吃雞的小子不知道為什麽和宋先生發生摩擦,然後被宋先生輕輕一掌打得吐了一身的血,也許還被人追了幾條街,正是最狼狽的時候混到了他的車上,随便扯了幾句恰好博取了他的信任,就名正言順地蹭吃蹭住了。

陳暮心覺他有義務幫宋先生看着這個小騙子,以免他搞些什麽花招。

車開到樓下,林琅拎着大小打包盒跳下了車,揮揮手開心笑道,“放心,我從來不白吃人家的雞,你的事交給我了!”

陳暮俊逸的面容布滿了憂郁和悲傷,點了點頭,心更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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