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11)【1938,廣州】 【……

從碼頭回郭公館的路上, 朱魚一路哭着走回去。可走到了半路,她就再也哭不出眼淚,也把嗓子哭啞了。

她望着一路荒蕪的街景, 只覺心裏更荒蕪。天光正好,熾熱的太陽像一團火一樣照耀着她, 可再也燃不着她的心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仿如行屍走肉一般飄回了郭公館, 用鑰匙開了門。

甫進門, 就駭着了在給嬰兒沖泡奶粉的希希:“小魚姐, 你怎的回來了?你不同蔚槿姐一齊走了?”

朱魚緊抿着唇,有氣無力地擺擺手, 就又飄回樓上去,走進了書房。

趁郭蔚槿昨日不注意, 她将郭蔚槿放在行李箱裏的軍郵袋取了出來, 藏在了書房的保險箱裏。

她昨日沒有勇氣打開它。仿佛打開它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一旦打開它,她就給郭阡蓋棺定論, 他也就必死無疑了。

可現下,已沒有什麽更糟糕的事了。

她凝望它良久, 像那年的郭阡打開郭蔚榕的軍郵袋一般,顫抖着手,打開了面前的這只軍郵袋。

浴火焚燒過的手表、航空手鏈、銅牌, 都放在裏面。它們被灼燒得有些醜陋, 醜陋得令她有些難過,便用衣袖輕輕擦拭它們。

可那些斑駁的黑點,再怎麽擦,也擦不掉了。就仿佛在她生命裏驚鴻一瞥的他, 永遠地烙印在她心裏,以後,無論她再怎麽用她的眼淚去擦,也永遠都擦不掉了。

它們與她,都見證了他短暫一生裏,最末的,也是最好的一段年華。

拿出了這些東西,軍郵袋忽然變得很輕。裏面剩下的,都是家書。大部分是她回給他的信,信封上的“雁晖親啓”字跡那樣熟悉,因為她的字,都是他教的。

還有郭家人給他寫的信,也摞得密密麻麻的。

她一封都不敢看,只讓它們靜靜躺在這裏。

唯一與郭蔚榕不同的是,郭阡并沒有留下日記本。

她曉得,他這樣性子的人,是不會寫日記的。

他這樣的人,只會逞着他的一腔孤勇往前沖,好的、不好的,他從來不願回想,不願回看。他從不囿于過往,只想咬着牙關向前,去殺出條血路,去拼個未來——那不是他一個人的未來,是整個民族的未來。

所以,她最後尋到的,便只剩這張照片了,這張她與他在蔡栩言與華玉胧的婚禮上,留下的合影。

她情不自禁地撫摸着照片裏的他。

這個沒有溫度,了無生氣的他。

她已哭不出眼淚了,只能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吻了吻照片裏的那個黑白剪影。

湊近照片時,她嗅到一股刺激性的油墨味道,不覺愣了愣,下意識翻過了照片。

白色的卡布紋相紙上,依舊是蒼遒有力、淩厲露鋒的幾行字,恰如他一般鐵骨铮铮:

【小魚:

我一生言出必行,當日向你立誓時,從未想過相負于你。

可我們身陷長夜已久,總歸要有人燃燒自己,追尋太陽。

我知我不過是微渺之螢火,但中國有千千萬萬這樣的我,衆聚成光,足以一把燃盡黑暗。

如若我犧牲在逐日之途,望你能原宥我之絕情相負。

不必為我落淚,更不必為我傷懷,因為我将永遠與你同在。

長夜将盡,黎明将至。請你定要堅持下去,替我等曙光來。

待旭日重升之後,你所見大好河山,四時佳景,皆是我。

雁晖書于1938年4月29日出戰前】

這就是在他生命将逝前,給她留下的最後一段話。

他那時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寫下這些話呢?他既希望能騙過她,讓她永遠都看不見這些話;心裏實則又清楚,他不可能能瞞她一輩子,她總歸是會得知他的死訊的,才用這段話來勉勵她。

她不願稱之為遺書,因為這段話裏,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他燃燒着他的生命書寫下的,書寫着他向死而生的意志。

她想聽他的話,不要為他的逝去而流淚。可這一秒,本來已絕盡的鹹涼淚水還是洶湧而出。

她将照片捂在懷裏,哀哀哭泣,任恣意的淚水将她湮沒。

從午後至黃昏,黃昏至入夜,她不知她哭了多久。

最後,是回郭公館的喬蕙琪循聲趕來,将哭泣不止的她一把抱進了懷中:“小魚,你怎的回來了?你別哭,你說話。有我在,我可以幫你。”

她瞥見了放在桌上的軍郵袋,驀然一怔。

“雁晖……去找蔚榕哥哥去了。”朱魚淚眼朦胧地望向喬蕙琪,撲進了她懷中,“我也走不成了,蕙琪。”

喬蕙琪鼻頭泛酸,含淚輕撫着她的發:“他們姓郭的,都是害人精!不打緊,留下就留下,有我照顧你,別怕啊,別怕。”

在她的懷裏,朱魚放聲大哭。

***

郭蔚槿選擇了一個正确的時間離開。

她走後的第三日,日軍登錄大亞灣,不費吹灰之力攻陷了惠州,廣州也岌岌可危。

但廣州城的市民,卻對敵情懵然無知,因為在10月15日,廣東守軍第四路軍司令部居然利用廣州各大報社,杜撰了一大堆“大捷”的戰報,大肆宣傳那子虛烏有的勝利,完全蒙蔽了民衆。

直至17日,日軍的鐵蹄逼近廣州時,第四路軍總部才讓警察局通知疏散,讓市民緊急撤退。

一時間,廣州城陷入了一片混亂。各條道路堵得水洩不通,車站和碼頭一下都擁擠不堪。人們都慌不擇路地逃難,可有限的交通工具只能送出有限的人。

10月21日,朱魚站在郭公館的窗戶前,望見滾滾黑煙四起,熊熊火光猛燃着,燒得整片天空都淌着血色。

不絕于耳的哭嚎聲、爆炸聲、敵機轟鳴聲是窗戶抵擋不住的。平日裏乖巧的嬰兒在希希的懷裏,被吓得悲鳴不止,朱魚和希希都哄不來。

廣州的受難日就這樣來到了。彼時的廣州,多數守軍都已經被調空了,兵力不足。日軍如入無人之境,輕而易舉占領了廣州。

在淪陷之前,喬蕙琪和朱魚已讓郭公館僅剩的青壯家仆們,帶着郭公館裏能走動的女人們都去坐車坐船逃難了。

但還有許多走不了路,或是不敢逃跑的老弱婦孺依舊留在了郭公館。她們已經逃了太久了,這一次,是真的逃不動了,天真地以為,興許躲一躲就能躲得過去。

希希和那個嬰兒也沒有跟着那些家仆一起逃。她已習慣了喬慧琪和朱魚所給予的庇護,她說她不可能帶着這個嬰兒在逃難途中活下來。

朱魚她們叫她把嬰兒留下,她可以一個人逃走,但她也不願。

這一日,喬蕙琪很早就從博濟醫院裏回來了,因為醫院亦是一團混亂。

她沒有說很多話,一進門就把一把勃朗寧遞給朱魚,囑咐希希将所有人都帶去防空洞,只留她和朱魚在門口守着門。

夜裏,她們沒有點燈,也沒有點火,只是彼此打量着彼此的眼睛。

“會用槍麽?”她問朱魚。

朱魚搖頭:“以前看雁晖用過,我好奇問過他怎麽用。但他那時說,槍是男人們用的,不該讓我碰。”

喬蕙琪笑了:“男人們都不在了,就輪到我們了。讓我來教你怎麽用。”

喬蕙琪的言傳身教始于第二晚。這一夜,她開槍打死了一個想要闖入郭公館趁火打劫的流氓。

是日晚上,日軍、漢奸和市井流氓在廣州城內大肆燒殺搶掠,四處放火。黃沙、東堤都被燒成廢墟焦土,市民都只得躲在家中,無人再敢出門。

三日後,郭公館內已沒有幹糧,而有些病人因為斷了藥,已病情危殆。

希希看着郭公館,而喬蕙琪和朱魚則出高價叫來了黃包車,試圖将一些危殆的婦孺送至白鶴洞難民收容所。可剛趕過去時,收容所已經人滿為患,拒收了她們。

她們又只能輾轉将危殆的病人送至博濟醫院。醫院卻已經陷入了癱瘓,視線所及,都是被炸傷和被燒傷的傷員。她們都顧不上再去買菜買糧,換上了護士裝,消毒後,立刻投入了救治工作。

兩人忙了一個通宵,回到家時,希希和那些女人們已經餓得兩眼發直。希希将郭家的後花園都刨光了,煮了“花粥”,分給衆人喝。

疲憊的兩人喝着希希炖着的花粥,喬蕙琪當時還能笑着感慨:“辛虧蔚槿喜歡種花。”

朱魚卻已經勞累得笑不出來了,只是和喬蕙琪商量道,以後她們還是輪換着,一個去醫院,一個留下看家。留着希希一個人看管她們,她不放心。

喬蕙琪想都未想,就同意了。

***

兩日之後,輪到喬蕙琪去醫院幫手,順便将米糧和藥買回來。

可直到黃昏時分,她都沒有回來。

朱魚無法再等下去,叫希希看着家,一人去糧店買米。但街上的糧店都關了門,連高價米都買不着了。

她疲乏而饑腸辘辘地回到家。家裏依舊是啼哭的嬰兒,和那些女人們望向她的渴求目光,仿佛她是她們唯一的神,只有她能救她們于水火。

但她也不過是一個19歲的小姑娘兒。她變不出米糧來填飽她們的胃,也變不出藥來治好她們的病。

在那個時刻,朱魚萬分害怕她們看向她的求救眼神,崩潰地将自己鎖在了書房,只等喬蕙琪回來料理這些麻煩。

但喬蕙琪一夜未歸。

朱魚在書房裏,聽着希希急促如鼓點的敲門聲,不敢出去面對那些瀕臨絕望的女人。

她只敢看着照片裏的郭阡,這才意識到,當初依偎在他肩膀上的她,笑得是多麽的無憂無慮。因為那時有他,替她撐住她的一片天。

可他已經不在了,又留下她孤零零一個人了。

她默然流了一整晚的眼淚,看着他寫下的“請你定要堅強,定要堅持下去,替我等曙光來”,忽而想起了他當年在教堂對她所說的話——“命從來都攥在我們自己手裏,不管是寺廟裏的神佛,還是教堂裏的上帝,都救不了我們。只有我們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破曉時分,她與照片裏的他對視,無聲地做了一個決定。

她旋開了鎖,打開了門,搖醒了在門口睡着的希希:“我們走。”

“走去哪兒?”被她搖醒的希希驚恐不安地問她。

“先渡江,花都、博羅、三水、順德……哪兒有活路我們就去哪兒。”

“可是,”希希愣住了,“碼頭都沒有船了,全都客滿了,連舢板都被人搶完了。”

“我有船,”朱魚忽地笑了,“我有一艘花艇。”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