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這對魔物,飲他們的血,不論用什麽方法,都要找回他的莫涯。
不知第多少次,那緒在夢裏自己跟自己這麽說。
這一夜他睡得比較久,醒來時發現怒魄已不在自己懷裏,而是斜靠在自己腳下。
一個瞎子蹲在他跟前,用空洞的眼對着他,模樣非常渴切。
“我叫觀。”瞎子過來扯他的衣袖,摸索着找到那把怒魄,塞到他手心,“你睡醒了是吧?拿上你的劍,我們走。”
“去哪裏?”
“城中荷花池。”觀的臉因為興奮而一片潮紅:“不是你要和人對殺,喊我去唱渡魂曲的嗎?你放心,曲我已經練了許多許多遍,只要用上青鸾的聲音碎片,我……一定能和他唱得一樣!”
城中荷花池,因為是冬天,顯得說不出的淩亂凄涼。
太歲散開頭發,大冬天的,去撈帶着冰碴的池水來洗頭。
頭發上有血,但不多,滌蕩幾次也就幹淨了。
但是千年以前,也是在這個池邊,他頭發上的血卻是又黏又膩,無論如何也洗不幹淨。
敵人的……和他最後族人的血,他蹲在池邊,看着池水慢慢泛成暗紅,而自己卑微又潦倒的影子倒映在裏面,不由心生絕望。
低賤的沒有心的太歲,他這樣稱呼自己,踉跄離開。
約莫一年之後,他又回到這裏,身邊多了月光王。
夏日的傍晚,蜻蜓低飛,穿梭在粉荷碧葉中間,倒映在池水中的月光王身穿白衣,雖然已經失去怒魄,但顧盼飛揚,依舊不可方物。
可他,卻依舊還是低賤的沒有心的太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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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缺一顆心。”當時他喃喃,幽怨着重複:“就只缺一顆心。”
“有沒有心,又如何?”月光王的回答聽來敷衍而又缺乏誠意。
“起碼它會跳。”太歲掩着胸口,“起碼上神們将兵器攪進我們胸口,會覺得我們也是一樁活物,而不是一件可以淬煉的法器。”
“他們想要的東西,并不會你有沒有心而改變。”
這句是實話,卻是句讓太歲不高興的實話,所以他不再理他,一個人站在池邊,低着頭,肩膀卻倔強地繃着,軟綢衣服被風拂動,嘩啦啦拍打他僵硬的背影。
在這期間,月光王一直靠着一棵柳樹,氣定神閑的模樣。
倔強了一陣的太歲慢慢轉過身,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了樹下,兩只手橫抱在胸前,眼睛半眯。
“你喜歡我嗎?”看着太歲他問。
“喜歡。”
“你不喜歡我,你之所以和我在一起,只因為我背了個戰神的虛名,可以暫保你的安全。”
……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你沒有心,所以心裏自然不會有我。”
太歲摒住了呼吸,雖然寄人籬下,但這時也有了怒氣。
而月光王就在這時伸出了手來,攤開手掌,裏面有一顆微微抽動的心。
夜下一朵荷花開放,他就這樣将心給了他,并不鄭重,吊兒郎當,就好像給的只是一顆毛桃。
“我素來不是君子,所以給了你這顆心,你就欠我,從今往後,再不許看別人一眼。”
時至今日,太歲仍記得他這句話,每一個字,每一個停頓,以及每一個停頓裏佯裝的不以為意。
就算血洗之後,他們都已變了模樣,這段記憶還是不乏美好。
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會選擇這裏,原地點原人物,讓這記憶定格,用轉世後他的血,做一個最完美的裝裱。
雖然,很可惜這裏還是冬天。
雖然,那個控制欲很強的貔貅如今已成了他甩不掉的累贅。
“他來了。”
等把頭發上的水擰幹又攏上去之後,太歲聽到椴會打着哈欠說話。
太歲微踮了腳,遠遠看到那緒拿了一把長劍,身後跟着一個磕磕絆絆的瞎子,正疾步向這裏走來。
仗劍而行,雖然那緒和尚還褪不掉那點迂腐,但起碼有了月光王三分的英氣。
太歲折了一枝枯荷,在唇間輕輕銜着。
那緒讓觀避開,自己走近,舉劍,全神貫注地看着他的宿敵。
“你來了。”太歲向那緒颔首。
那緒沒有答話,在他眼前這魔物,陌生又熟悉。眼神、心情複雜。然而,随着他緩緩地走近,神色也随之慢慢回歸冷靜。
最後,他停步。雙方距離十步開外。
椴會拉太歲一同展開防守的架勢後,他高高揚起嘴角,向那緒挑釁道:“看到嗎,我們兩個在一起很完美。”
配合得的确天衣無縫。
這話如一根毒刺,刺了一記那緒。痛心入骨,然後麻木。
月光冰冷。
那緒将目光投向太歲:“其實,我還有話對莫涯說。”
椴會心一顫。
“他不會回來了。”太歲皮笑肉不笑地答。
椴會心又是一顫。
“那麽,祝我家莫涯安康。”那緒言畢,已然出劍,手中的怒魄在月下折射出冷光。
光,含着隐隐冰藍色妖冶。
劍,帶着筆墨難書的霸氣。
滾滾殺意磅礴,恨意撲面來襲。
而受了刺激的椴會一把推開太歲,決然道:“我來!”
太歲冷笑:“沒我你行嗎?”
椴會發指眦裂,抽出沉疴:“今天,他對手的必須是我!”
沉疴與怒魄,相遇,如流星閃過。
嗚咽的夜風中,沉疴怒魄共鳴。
青鸾與白澤,以此方式相遇。
下一刻,沉疴嘩然粉碎,劍氣拖動碎片全都迸射。
粼粼碎末碰到怒魄,沿劍身悄然滑落,輕如羽,形如淚,蜿蜒成痕。
怒魄微震,追尋沉疴碎沫龜裂。
那緒小退半步,手心燃起淨白的業火,業火如藤蔓在怒魄劍身蜿蜒,護住怒魄,吐焰。
椴會一愣,而後大笑,趴地化出獸形——貔貅。同時,小池水迅速結冰,黑冰。冰又迅速反複碎裂,堆砌砌成一座冰塔。
椴會裂嘴露出森白的犬牙。
冰塔傾斜,全然傾斜,盤旋成漩渦倒向貔貅,與椴會完好拼接,成了冰劍之尾,渾然一體。
太歲叼着枯荷,仍舊袖手旁觀。他暗自衡量,誰死能讓他最開心。
那緒與椴會的對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黑色的冰,白色的火在風裏,浮光掠影來回交錯流動。
突然,風停滞。
太歲仰頭觀望。躲在角落的觀,側耳傾聽。
勝負已定。
椴會與那緒都在半空中停下。
椴會看見他的尾洞穿了那緒肩胛,他大笑,咳出血的大笑。然後,他低頭,看見怒魄貫穿了他的身體。
冰融化成水,熱血冰水汩汩如瀑,怒魄乃上古神器,被他洞穿要害,椴會靈力頓時如輕煙四散。
千古神獸,很快便将成為肉身凡胎。
那緒以劍撐地,勉強站直身,傷口血纏着業火,袅袅蒸騰升空。
眼前的戰鬥暫時落幕。
太歲走到他們兩者正中間,吐了口中枯荷,擰笑道:“猜猜看,誰先死呢?”
太歲一腳碾碎枯荷,向一邊撲去。
怒魄劍尖上映出冷月,寒芒凝成一點。
千裏之外。
羽人山,驟然輕微一震,揚砂走石。
一粒小石子,滾動,落地,彈起,再落地,又彈起。
随着一落一彈,山震動越來越厲害。
片刻,地動山搖,月光都跟着撼動着。
眨眼間,獻明的骨骸振翅飛起,連帶整座山被它拔地而起,冉冉升空。
這只龐大驚人骨鳥,扇動骨翅抖落多餘的沙石,一路這麽地疾風迅雷飛去。
太歲趾高氣揚地按住椴會,舌舔椴會的耳垂,低語道:“我知道你動着歪腦筋想莫涯回來,上輩子你不靠譜,這輩子你還是不靠譜。不過,我還是念你我貪歡之情,放心,你死後我會努力你報仇的!”說着,他轉而吻住椴會,反複挑弄吮吸,手無聲無息爪入椴會的骨肉中,引出貔貅所有靈力,貪婪吸食掉精髓。
椴會在痛苦中恢複人形,而太歲進一步蛻變。
靈力大增後,太歲情深義重地望向那緒。
浴血的和尚英氣又重了,瞧得他心潮亢奮,興奮得直想把他撕碎,分分寸寸地破壞掉。
心頭極度興奮,靈力餍足,卻令他身體略顯疲态困頓。
而巅峰狀态的那緒,真是動人。
蹂躏,還是不蹂躏?
太歲舔唇深思。
他慢步走到那緒跟前,捧起他的臉,莞爾:“那緒,失去一半覺魂的你,現在能将神魔之力發揮到極點,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畢竟你是凡人,等你越來越老,靈力牽制不住你的魔力。你若不肯入魔,你的身體就會被孤魂餓鬼撕毀分吃掉。不如……”太歲相當輕柔地擦拭那緒嘴角的血漬。
那緒笑得有些吃力:“不如,把另一半的覺魂也給你,對不對?”
太歲聞言,故作委屈:“你不知道吧,太歲天生容器,我可以幫你收拾了體內多餘的兇靈。我們自給自足,聯手好不好?”
可惜,那緒搖頭:“不好。”
“你為何不像椴會一樣,表面與我歡好,伺機等莫涯蘇醒呢?”太歲手掐住那緒。方才他說的确實是假話,但是真說出來,确實讓太歲心念一動。
那緒還是搖頭:“你不是他。”
這短短一句,讓太歲殺意卷土重來。
這時,空中骨感無敵的獻明鳥殺到,俯沖直下,迫使不明真相的太歲不得不退開。
而骨鳥再次義無反顧地背負起受傷的那緒,緩緩而起。
天光漸亮,地上投下獻明白骨的影,斑駁巨大。
那緒業火又燃。
太歲彎腰,将所有靈力淬于指尖。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大戰即将開始那刻,太歲欺身向前,指尖靈力釋放,所指卻不是那緒,而是那緒掌間所握的怒魄。
方才與沉疴相遇,因為有所避讓,怒魄劍身已有裂紋。
而太歲要做的,就是聚集所有力量,從這個細小的裂縫投射進去,毀了怒魄。
“後會有期。”
彈指瞬間,太歲看向上空凜然欲撲的獻明鳥,審時度勢,借力一蕩,收身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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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