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套的車禍

“……茅田界隧道剛發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輛紅色寶馬轎車與一輛廂式大貨車在隧道中間位置相撞，造成十七輛汽車連環追尾，傷亡人數還在進一步統計中。目前該路段全線封閉，過往司機注意繞行……”

陽光的耳邊清晰傳來收音機裏交通頻道的适時路況播報，眼前昏暗的隧道中滿是閃閃的車燈，以及已經塞成團、動彈不得的車流。

該死的，怎麽出了車禍！

她恨恨的一拳砸向方向盤，這個時候怎麽還堵上車了呢，遲了，要來不及了！

陽光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渾身卻又輕飄飄的，像正搖曳着的氫氣球，身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樣。也是，昨天熬了個通宵，今天又連着開了近六個小時的車，整個人都麻木了吧。

機票買不到，高鐵票也買不到，媽媽正躺在老家的醫院急救室裏，她只能拿了車鑰匙就跑。

咦？手下沒有任何觸覺！

原想着洩一下憤的，結果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了？等等……哦天！這是怎麽回事？

她在升高！這個認知讓陽光吓了一跳。整個車禍現場慢慢的呈現在她的眼前，以上帝的視角！

一輛紅色的小汽車與一輛廂式大貨車呈不正常的姿式停放着，占據了整個隧道路面。小汽車車頭嚴重的凹陷下去，被掀翻到了道路的另一邊，零件碎片撒落一地。車下隐隐有鮮紅的血液滲透出來，在地上蜿蜒，與小汽車鮮豔的外殼相得益彰看上去紅得觸目驚心！

陽光似乎能聞到刺鼻的血腥味。

那樣子，真是太慘了！開車的司機鐵定是活不成了。

交警封鎖了現場之後，就有擡着擔架的醫護人員趕了過來，現場全是擁堵和碰撞在一起的車，救護車開不進來，有個微胖的醫生跑得氣喘籲籲。

接着，他們從車裏擡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來，那女子長發遮面，只能看見一團模糊的血肉，身上穿着黑與白的套裝，俨然一個精幹的職業女性……

啊~這時候就算陽光的神經再麻木，她都已經看出來，被人從變了形的汽車裏擡出來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正被人擡着，那現在正眼睜睜在看着的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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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架上的她經過醫生簡單的檢查，便被蒙上了白布。

“不！不要！”到了這個時候陽光又怎麽可能還不明白，她大叫，拼了命的想朝自己的身體奔過去。她不要就這麽被擡走，她還沒死。“救救我，誰救救我，我還沒死！”她急切的向醫生求救。

可是，好像沒有一個人能看得到她，也沒人能聽得到她的聲音。她的身體被蒙了白布放在地上，醫生們又朝別的車輛走去，事故挺大，需要救助的人不少。

陽光再也沒了旁觀的心情，她也不再關心這場與她有關的車禍造成了多大的後果。

她只有一個念頭，她不想死、不能死，她要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去。

可惜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是徒勞，她伸出去的半透明的手輕易穿過了躺在擔架上的身體，結果什麽也抓不住！現在的意識完全不受控制，怎麽努力都回不到地上的身體裏。

這種無力感讓她徹底崩潰，完全不顧形象的號啕大哭起來，想要把這些年沒流的淚在這一刻全部發洩出來。

“我媽媽還在等我呢，我還沒有跟她說一句對不起呢！”

陽光嘗到了追悔莫及的味道。要是早知道媽媽會得癌症，她肯定不能讓她傷心，更不會說永遠都不原諒她的話。

年薪五十萬算什麽，知名外資公司二十六歲最年輕的項目主管又算什麽，在生離死別面前，抵不過一句話。她覺得自己這些年憋足了勁的努力完全就是一個笑話。

這個世界上，誰也不欠她，倒是她欠了媽媽的養育之恩，再也還不上了。

一想到媽媽正一個人躺在冷冰冰的搶救室裏，陽光的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住了一般的痛，痛得厲害。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欠了媽媽，現在連自己也死了，她要怎麽辦？陽光無聲的責問自己。

陽光的媽媽是個可憐的女人，是一個大城市裏來的知青心灰意冷、返城無望之後與鄉下姑娘結合的産物，結果知青在恢複高考後一去不回頭了，鄉下姑娘受不了打擊瘋了、死了。

失去父母庇護的時候，陽光媽媽才七歲。

七歲的孩子要想長大，不得不看盡別人的臉色，寄人籬下。年紀小小就幫舅媽家帶孩子、做農活、掙錢。可是老天似乎并不青睐可憐的人，在陽光媽媽十八歲的時候，懷着美好的憧憬，對生活充滿期望時，卻被舅媽的流氓外甥欺負了！

那個禽獸一般的人種下了惡果，卻也得到了應得的懲罰，在政府嚴打的時候吃了槍子兒。可是憑什麽他種下的因，卻要一個孤苦零丁的孤女來承受那般不堪的後果？

這個問題向來是陽光不願面對的。她總在被別的孩子恥笑後，回家惡狠狠的對媽媽說：“我情願你沒有生下我！就是因為你的自私，你想要一個與你相依為命的人，連累我跟你一起受苦，我恨你！”

每每這個時候，那個飽經苦難的女人只是哭。

想來，當遭受着自己女兒的诘責時，她的心裏得有多痛！二十多年無怨無悔付出結果換來的是一無是處。陽光其實很清楚，為了她，媽媽四處給別人幫工，這些年吃盡了苦頭。

剛剛四十出頭的年紀，看上去卻像六十多歲的老婦人，滄桑的臉上滿是皺紋，一雙手如幹枯的樹皮，那是飯店洗碗劑的水長期侵蝕出來的成果。陽光就是靠着這一雙手養活着，供着上小學、初中、高中、大學。

其實在陽光工作之後，慢慢體會到了媽媽的辛苦，已經在心底裏感到歉疚，可是長此以往的別扭讓她開不了口說對不起，說感謝。而且還矯情的認為心底裏有個陰影。

其實陽光的全名叫向陽光，只是她自己改了名字，不屑于冠上那個男人的姓，還固執的認為男人就沒有什麽好東西。

以致于到了二十六歲，仍然提不起交男友的心思。這在媽媽看來是不正常的，她為了糾正自己的命運可能帶給女兒的壞影響，這幾年不停的唠叨着讓陽光找個好人嫁了。

就因為這，陽光刻意的逃得遠遠的，以致于媽媽患上了胃癌她都沒有覺察到。

後悔，可來不及了，自己已經死了！

“叮叮……”陽光發現是自己的手機響了。

上面閃爍着的是媽媽的手機號碼，陽光拼命的去抓，去拿，可半透明的手穿過手機，半點觸覺都沒有。

“接電話啊，快來個人給我接一下電話啊！”陽光已經吼得聲嘶力竭，可卻是徒勞，沒人能聽到，她快要絕望了。電話在無人應答之後沉寂下來，屏幕黑了。

“咦，剛才是不是死者的電話響了？”在陽光已經絕望之後，有一個年輕的交警終于感覺到了什麽。他走過來拿起了手機，幾乎在同一時刻，黑了的手機屏又亮了起來。

陽光死死的盯着那人，看他的嘴一張一合，可是她卻聽不到電話那頭的人正在說着什麽。

好半晌，年輕的交警終于挂上了電話，對着擔架上的陽光露出憐憫之色。

“怎麽啦小張？”交警的同事問道。

“這名死者的媽媽剛剛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