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除夕 “您先罵着,我出去抽根煙

元旦過後, 迎接臨大附屬學子們的,是這學期的期末考。

出了考場,叢晚星一路就聽到同學們在抱怨難。就連向來不在意的成績的叢思迢, 叢晚星看到他時都是一副“上輩子殺豬這輩子讀書”的日狗表情。

看來,他的試卷應該會和他的神情一樣精彩。

叢晚星跟在哥哥身後, 默默下了這個結論。

兩兄妹沿着路邊走到公交車站,遠遠的,叢思迢就看到了倚在電線杆旁的齊放。

本就不好的心情因這個人的出現變得雪上加霜, 叢思迢往旁邊跨一步,正好擋住齊放看叢晚星的視線。

不過齊放有備而來,一見兩人,立馬直起身走來。剛到兩人身邊, 叢思迢就一步跨到他身前, 阻止他靠近。

齊放說:“我找叢晚星。”

叢思迢扯着一邊嘴角冷笑:“不好意思,晚晚急着回家沒空, 有什麽事你給我說就好。”

“我要說的事和你說也沒用。”

“有沒有用說了不就知道了?”

齊放懶得和叢思迢扯, 直接看向他的身後, “叢晚星,我有事給你說。”

叢思迢回頭瞪叢晚星一眼,“快回家。”

要是叢晚星聽他的話, 就不叫叢晚星了。

越過叢思迢,她對齊放往另一邊努了努下巴,對哥哥說了句:“我馬上回來。”

“你……”擡起的手臂懸在半空中,又妥協地垂到身旁, 叢思迢咂了咂嘴,不耐地看向自家妹妹,“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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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放領着叢晚星走到旁邊沒人的位置上。

這裏正好在叢思迢的視線範圍內, 也沒有人路過會聽到他們的談話。

兩人面對面而站,齊放一手抄兜,一手揉着後頸,視線在小姑娘身上掃了兩下,只吞吞吐吐地喊出她的名字。

叢晚星顯然對齊放也沒有什麽耐心,“你有什麽要說的就說吧。”

“呃……我主要是……”小少年面露尴尬,有些難以啓齒,深呼了一口氣,才慢慢道,“關于以前欺負你的事,實在抱歉。”

叢晚星歪了歪頭,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個時候我的确是太幼稚了,抱着想要吸引關注的心情故意作弄你,并沒有考慮你的感受。上高中之前,我一直沒有意識到當時的行為給你産生困擾,後來想道歉卻沒有勇氣開口。不管你是否原諒我,這聲對不起,我都應該給你說。”

“對不起。”

伴随他的口頭道歉,還有深深一躬。

晚星的目光随着他鞠躬的動作下移,嘴唇翕合幾次,卻沒有發出一個音節。

齊放起身恰好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眼眸微微一斂,刻意将視線轉移到其他地方,聲音随之低了下去,“這樣說可能有些得寸進尺,但……你能不能別讨厭我了。”

叢晚星:“……”

以前,她對齊放的看法就是“一個不想過多來往的仇人”。

因此在被告白之後,她是有些慌亂的。不管齊放的感情真假與否,叢晚星沒法很快接受這種轉變,就像是強行往你的嘴裏塞了一顆硬糖,咽不下去,只能慢慢融化。

于是,她只能選擇躲避齊放。而經過了這一個月的冷靜,她也想清楚了很多,只是一顆硬糖而已,吐掉和融化,是她自己來決定。

叢晚星:“我不讨厭你就是了。”

良久的沉默後,竟是得到這個答案,齊放驚喜地擡起頭,嘴角的笑意蔓延,“叢晚星,你等着好了,我會讓你喜歡上我的。”

晚星一愣。

這是哪個年代的中二霸道發言?

她睨了他一眼,“那等到你高考物理考了滿分再說吧。”

說完,叢晚星沒管他凝固在嘴角的笑容,轉身離去。

叢思迢在車站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遠遠看到叢晚星過來,皺起眉頭就催促她快點。

等自家妹妹走到身邊,他雙手抄兜,虛着一只眼,語氣中傳達出了“我很不爽”的訊息,“你們都說什麽了?”

叢晚星沒瞞他,“他給我道歉。”

“道歉?”

“就是因為以前欺負我那事。”

叢思迢嗤笑:“道歉有用的話,那要警察幹什麽。現在知道錯,以前早幹嘛去了。”

這次期末考試,出題老師們都抱着“讓學生上天臺”的想法,每一課的試題都堪比“蜀道”。

不過叢晚星經歷了上次的滑鐵盧,這回認真複習,一躍到了年級榜首。

有好成績的加持,她的寒假可謂是過得惬意又滋潤。每天睡到自然醒,起來後就烤着暖爐邊吃零食邊看電視。

一晃眼,要到了過年。

今年過年的時間早,一月27號就是除夕。

一覺睡到中午,叢晚星被董雲從被窩裏扒拉出來去買東西。

家裏的年貨已經購置得差不多,不過今晚要用的肉類食材要買新鮮的,和董雲去菜市場裏買了魚和蝦滿載而歸,到小區門口時,碰見了離開的許千燃。

許千燃手拖拉杆箱,戴着帽子圍巾口罩,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要不是他那雙特別的瑞鳳眼,叢晚星差點沒認出來。

與此同時,許千燃也注意到了董雲母女。

拿下口罩先和董雲問了好,許千燃看看旁邊的叢晚星,沖她笑了笑。

目光從身後的拉杆箱轉移到他身上,叢晚星問:“千燃哥你回榆安嗎?”

“嗯,今天除夕,該回家過年了。”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麽感情波動,不過話中的一個“該”字,增添了些勉強的意味。

叢晚星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倒是董雲笑了笑,關懷地叮囑一句:“那路上小心,最近路滑,坐車走路都注意些。”

“嗯,謝謝師母。”

短暫的三言兩語,三人便告別朝着各自的目的離開。

許千燃打車去了客車站,他買的班車發車時間為兩點,三點半就能到榆安。

車剛上高速,天空便洋洋灑灑地落下了白雪。臨濱靠海,冬天極少見到雪景,來這邊幾年,許千燃還是頭一次看到臨濱下這樣大的雪。

這場雪來得突然,加上高速上起霧,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足足花了三小時。

冬天夜來得早,還沒到家,夜色已經籠罩了整個上空。

寒風呼呼地往臉上拍打,許千燃拉着行李箱走到家裏的小區,擡頭望了望前方的路燈。

路燈看起來已經很老舊,燈光微弱,似乎能夠聽到鎢絲的滋滋聲。對着手哈了口氣,許千燃攏起衣領,往裏面走去。

樓道上沒有燈,用手機照着上了三樓,到家門口用鑰匙打開門,迎面撲來的不止一股暖氣,還有飯菜的香味。

他拎着行李進去,在玄關換了鞋,看到許華正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注意到玄關的動靜,許華朝他這邊睨了一眼,用着一副無關緊要的口氣說:“回來了啊。”

“嗯。路滑車開得慢,現在才到。”

許華仿佛沒有聽到他後面那句話,“來了就去廚房幫你媽。”說完,他又扭頭去看電視。

許千燃張了張嘴,嗓間的應答幾乎是隐沒在了空氣中。

轉身朝廚房走,許千燃在門口就聽到黎彩英和黎喚雲從裏頭傳來的笑聲。挽起一只袖子,他緩步到竈臺前,喊了一聲旁邊的中年婦人:“彩姨。”

黎彩英回過頭來,微胖的臉上堆着親切的笑,“千燃,回來啦。”

點了點頭,許千燃的視線落在砧板上的,把另外一只袖子挽起,“彩姨,這魚要怎麽切,我幫您。”

“不用不用,這裏有我和喚雲就行了,你去客廳休息就好。”

“您不用客氣,我幫忙是應該的,加我一個人,你們也輕松些。”許千燃要去拿挂在旁邊的圍裙,卻被黎彩英過來攔住,“真的不用,你趕了一天路也累了,快去休息一下和你爸聊聊天,這邊你不用操心。”

“我……”

還準備說什麽,黎彩英立即擡起手打斷。一邊把他往外推一邊說着客氣話。

這中年婦女客氣起來,還真不是許千燃能招架住的。

看着眼前緊閉的廚房門,許千燃苦笑一聲,回頭看了一眼許華,對裏頭說:“那……彩姨,有需要叫我。”

“好好好。”

在原地站了一會,許千燃無奈地扯扯嘴角,木然地轉身去收拾餐廳。

年夜飯通常比平時開飯要晚些,等飯菜上桌,許華叫着幾人快入座,就給自己滿滿地斟上了一杯白酒。

還空着腹,他就迫不及待地品嘗酒香。

許千燃端碗的動作一頓,勸道:“爸,注意身體,還是少喝點。”

“哎呀,這大過年的,喝兩杯能有什麽事?”

此兩杯非彼兩杯,若喝上頭了,那豈止是這個數字這樣簡單。許千燃又說:“您前段時間才剛出院,還是忍一下吧,身體要緊。”

“給你說你怎麽就不聽呢,大過年的別掃興啊。”

作為和稀泥的萬金油之一,“大過年的”四個人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話都說到此,許華還一意孤行,許千燃便不好再勸。

飯才吃到一半,許華剛才倒的酒便見了底。白酒勁頭大,一杯下肚,人也變得昏昏沉沉的,許華一張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視線飄忽地落在許千燃身上,用筷子夾了粒花生米,忽然提起:“千燃,你們發年終獎沒呢?”

許千燃夾菜的動作慢了半拍,不動聲色地瞥了父親一眼,“發了。”

“發多少啊?”

“沒多少,小幾萬。”

不知道是不是提到錢,許華的眼神清明了一些,“這些錢你是個什麽想法?”

對他這套許千燃早已習以為常,從大學起,許華就沒少打他獎學金的主意,現在等他工作,那更是變本加厲。

悠閑地吃着飯,許千燃仿佛聽不懂他的意思,語氣平靜:“存起來,臨濱消費比榆安高,平時和同事的應酬也不少,以防急用。”

“你平時的工資不夠用?”

許千燃:“是挺捉襟見肘的。”

這下許華臉色便不好看了。

他把筷子“啪”一下放在桌上,冷笑一聲:“從以前人家就說我有一個好大兒,以後肯定有出息,我下半輩子就是來享福的,你看看,我就是這樣享福的!”

黎彩英用手臂捅了捅許華,擠了兩下眼睛,小聲道:“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起,你說這些幹什麽?”

“就是因為一家人我才要說!”許華又倒了半杯酒,眼裏泛着紅血絲,像是遭受了極強的侮辱,情緒很是激動,“你也不是沒看到,那文砀和他一起長大,從小到大哪裏比過他了?但你看看,你看看,現在人家在研究所,一年幾十上百萬,新房子都裝修好接老娘去住了。”

一口飲盡那半杯白酒,中年男子重重地放下杯子,繼續傾吐他那滔滔不絕的苦水,“我呢?我辛辛苦苦把他養這麽大,他幹些丢人事就不說了,還讓我還跟個催債似的,我這哪是在享福!”

黎彩英又勸了幾句,依舊阻止不了許華的喋喋不休,她只好向許千燃笑着使眼色,讓許千燃說兩句好聽的。

而許千燃全然沒把父親繼母的動作和收進眼裏。

風卷殘雲般地把飯吃完,許千燃站起身,叼了根煙在嘴上,漫不經心地說:“您先罵着,我出去抽根煙。”

“你!!”許華氣結,抓起筷子朝他扔去,泛紅的雙眸死死盯着前方,如果眼神可以如利爪般鋒利,許千燃估計早成了雄獅爪下的亡魂。

輕笑了一聲,許千燃沒有躲避,任憑兩支筷子砸到身上。筷尖上的油把他的衣服勾出一道污痕,他拿起外套往肩上一甩,閑庭信步地邁步離開,仿佛剛才的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榆安的冬天沒有臨濱的冷,但濕氣讓人難受,不管穿了多少,寒風依舊能從每個罅縫間鑽進身體,像冰冷的小蛇啃咬你的每一寸肌膚。

街道冷清寂靜,仿佛給這冬天更添一分寒氣。

許千燃走出小區,坐在花圃旁抽煙時,李歐陽打電話來問他打不打游戲。

想着正好沒地方去,他就近找了家網吧,同李歐陽開黑玩了幾局,再看時間已經快要到十二點了。

許華差不多也休息了,現在回去,應該是碰不上。

估摸一下時間,他和李歐陽告別後,關游戲下機。

現在街上的人比剛才多了些,應該是在準備放煙花。

周圍時不時傳來“啾——嘣”的火炮聲,許千燃下意識看了眼手機,時間恰巧跳到零點。天空霎時從四面八方亮起五彩的焰火,随着爆.炸聲入耳,屏幕上跳出幾條微信消息。

将要點進去看,旁邊傳來了一道男音。

“千燃?”

許千燃猛地一頓,指尖似乎都有了小幅度的顫抖,如洪水湧來的煙花爆竹聲中,對方的聲音是那麽清晰又深刻,深刻到他沒有哪一分鐘将它忘記過。

下意識捏緊手機,許千燃眼尾一挑,眼皮的弧度上挑,目光随之沐浴到了來人身上。

果不其然,正是文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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