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人間18
撸貓要撸到夕陽完全消失,夜幕降臨的可能也只有他們兩個人了。他們一前一後地拎着從超市裏買回來的大包小包地從電梯裏走出來,江白都還沒來得及哀怨一聲這苦力當得實在不容易的時候就看見前邊的秦昂腳步一頓。
“怎麽了?”
秦昂退後幾步,将他完全地擋在身後,“有人進了家裏。”
“?”
他指着自己家門口的一把雨傘,壓低着聲音說道,“我出門的時候把雨傘擱在了門邊,現在卻被挪到了牆角裏,這裏是最高層,只有可能進家裏的時候不小心被碰倒了。”
江白立即渾身一緊,整個人進入了戒備的狀态,腦子裏千回路轉——有人在秦昂家裏?是誰?是警察裏的那個內鬼還是七爺的人?萬一打起來了他能保護好受傷的秦昂嗎?
還未等他理清這些,秦昂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去躲躲,我去看看。”
江白又按住他的手,“還是我去吧,你傷還沒好。”
這萬一打起來了,這不得又成傷號了。
他說着就小心翼翼地往門口去,發現這門确實沒鎖上,裏邊傳來了咚咚咚的聲音,估計是溜進去的人正在翻找什麽東西。
秦昂跟在他身後,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人拖到了身後去,朝他一眨眼,“這種出風頭的事情別跟我搶好吧,我這傷要是還好不了,你還能多照顧我幾天。”
江白,“......”
他來不及和秦昂再争,秦昂就輕手輕腳地拉開門,兩人屏住呼吸,紛紛做好了大打一架的準備了。
秦昂刷地拉開門,一句“什麽人”都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就和剛從廚房裏走出來的人來了個面對面。
那人身穿圍裙,手裏還端着一大鍋的湯,也是同樣疑惑地看着秦昂。
身後的江白還沒來得及看見人,就聽見秦昂喊了一句,“媽?”
?
媽?......媽?!
幾分鐘後,江白有些不自在地坐在了餐桌上,對面是笑臉吟吟看着自己的秦昂他媽劉佳女士。都說五十多歲的女人是最有味道的,她們已見過風霜露雪,從人間的百态中走出來,猶如秋天裏的一片樹葉,紋路有了,沉着的綠意也還在,風韻猶存,這會兒才真的算是茶靡花開。
而與江白的拘謹不同,劉佳反而是頗有興趣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他長得是真的好看,側臉的線條利落清冽,嘴唇薄而淡,給人平添了幾分的秀氣,尤其是那雙眸子黝黑發亮,像是一片沉寂的大海裏隐隐地露出光點來。
她溫柔地問道,“你是......”
江白立即挺直腰背,全然沒有之前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圓滑機靈,現在就只剩下笨拙和無措,“我是秦昂的......的朋友吧,我來......”
“他來照顧我的。”一句話磕磕絆絆地說不利索,還靠着裏間的秦昂及時解圍。
他從裏邊端了三碗飯出來,一腳踢開椅子,“媽,你怎麽來了?”
劉佳方才看江白的憐愛眼神瞬間一變,狠狠地瞪着秦昂,“你還好意思說,受傷了也不和我說一聲,我還是胡越告訴我的!你都受傷了那我不得來看看你。”
秦昂将飯遞給劉佳和江白,“哎,小傷而已,你擔心什麽?”
劉佳嗔怪地看着秦昂,“你們父子就都是一個德行,有什麽事情都要一起瞞着我,你說我哈,被你們這麽瞞着是不是哪一天就等來你們父子犧牲的消息了!”
“咳咳咳!”對面正默默扒着飯的江白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重重地咳嗽了起來。
劉佳和秦昂紛紛一愣,而後秦昂連忙給江白盛了一碗湯,“先喝一下。”
江白喝過湯,不好意思地看着劉佳,“抱歉。”
劉佳哎了一聲,“沒事沒事,你吃慢點。對了,你剛才說你是來照顧秦昂的?”
江白啊了一聲,眼角瞄着秦昂,示意他趕緊給解釋解釋。
秦昂接受到信號,立馬給劉佳盛了一碗湯,“是,我這不是受傷了,所以讓他過來幫幫我。”
“那怎麽好意思呢?你也是警察?”
江白,“不是不是,我是懷城報社的一個記者。”
劉佳了然地啊一聲,“記者好啊,記者不用天天火裏來水裏去的。我看你挺小的,應該才二十多吧。”
“嗯,我二十五。”
“那你是懷城人?家住哪裏啊?你爸媽呢?你......”
江白,“......”為什麽他總覺得這好像在查戶口?這不是在相親的時候才能見着的嗎?
秦昂及時打斷了劉佳沒完沒了的問題,“媽,你幹嘛,趕緊吃飯,我待會兒送你回去。”
劉佳一臉不滿,“我才剛來你就要把我送回去?你有沒有良心?”
秦昂連忙賠笑,“我這不是擔心你身體來着,早點回去好,太晚了就特別冷。”
江白從來沒有看過秦昂露出這樣的笑臉,毫無防備一臉真誠,自然地讨好的笑容,大概也只有在對着自己母親的時候才會像個孩子一樣笑着。
一張餐桌此時像個楚河漢界,将他們隔開來。他們是一家人,一個不停地嗔怪,一個就不停地讨好和示弱,其樂融融。而相比之下,幾十年來孤獨長大的他幾乎沒感受過這樣的氛圍,對一家人吃飯的概念只停留在了吃飯這件事上,不知道原來餐桌上可以這麽熱鬧。
他撥了一下碗裏的白米飯,一時間有些豔羨。
這時一只蝦被夾到了他的碗裏,他猛地擡頭,就看見劉佳笑臉吟吟地看着自己,“小江,我看你太瘦了多吃點。”
江白幾乎是下意識地眼眶一熱,眼淚差點就掉了下來。他匆忙地低下頭,“謝謝阿姨。”
秦昂看他掩飾着的慌張和受寵若驚,心上忽然密密麻麻地疼。
劉佳笑着說,又夾了不少菜給江白,“客氣啥,阿姨覺得你有些眼熟,和以前家裏的一個小孩像,也算是有眼緣。以後啊你讓秦昂帶着你來家裏,不是他這個沒人情的家,是我和他爸住的地方,到時你過來,我做好吃的給你。”
江白咽下心中的苦澀,“嗯,謝謝阿姨。”
暖燈投下的淡黃燈光落在三人頭上,底下是被拉在椅子下的影子,都落在了這小小的廚房中,在這寒冷的冬夜裏多了幾分的暖意。
飯後秦昂就送着劉佳回去了,家裏就剩下江白在。他站在玄關處,看着大門被砰地關上,回頭看窗明幾亮的屋子,忽然有種家裏長輩來看望後的幸福和滿足感。
他笑了笑,走回廚房去收拾那些鍋碗瓢盆,縱然沒幹過家務活,不過好在家裏買了洗碗機,他幹脆一股腦地全扔進去,簡單了事,再好不過。
等收拾完後,一個人面對這偌大的房子一種孤單感忽然襲來。他走了幾步回到客廳裏,想秦昂平時在家的時候會做些什麽呢?
他眼前仿佛看到了窩在沙發裏的秦昂,百無聊賴地切換着電視臺,然後拿起手機端着副支隊長的身份在群裏教訓局裏的那群小崽子們,罵完過瘾了還會露出一點笑容來。他會去拿一杯咖啡,就坐在地板上開始研究卷宗,一頁一頁紙地翻過,咖啡也就完了,人反而卻精神了。等到手裏的卷宗看完,他就地靠在沙發上,毫無形象地開始睡覺,也不管是不是冬天,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呼呼大睡。
江白想象着秦昂的樣子,一點一點地将平日裏的秦昂生活的狀态勾勒出來,他想其實他也是孤獨的,不過他會在忙碌中消遣自己的孤獨,忙碌而充實,平靜而美好。
江白手指搭在了沙發邊沿上,指尖是沙發細膩的棉麻質感——他也喜歡這樣的生活。
可他不屬于這樣的生活。他的過去是在一片血泊中殺出來的,有着不為人所知的肮髒和黑暗,沒人能夠知道他是怎麽長大的,他也不敢說。在美國當個志願記者實際上不過是一層謊言的紗布,底下遮着的是什麽,只有他自己清楚。
說到底,他和秦昂并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江白擱下手,垂在空中,這樣想着。
秦昂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獨自站在客廳中的江白,白熾燈的光籠罩在他周圍,像是給人鍍上一層冰冷得不近人情的輝光。
秦昂站在玄關口喊他,“江白?”
江白仿佛如夢初醒,才知道他回來了,回頭望着他,嘴角一勾,“你回來了啊。”
只這麽一句,秦昂就生出了莫大的幸福感,他一路上飙車回來,仿佛就是為了江白這麽一句“你回來了”。
然而他這幸福感還沒來得及好好體會,就被江白的下一句話入冷水般地兜頭澆下,“你回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江白從沙發上拿起自己的大衣,挽在手臂上,走到秦昂面前,“我想了想,我還是不好在你家這麽打擾,既然你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我就先走了。”
秦昂腦子如短路了一般,線路團成亂麻,他混亂地在找源頭所在,明明剛才他們還其樂融融地坐在餐桌上吃飯,怎麽他送個人的功夫他就要走了呢?
他看着江白擦肩而過,手指去夠那大門的把手,當機立斷地他一瞬間握上了那白皙伶仃的手腕。
江白渾身一僵,回頭就看見秦昂陰沉着臉問他,“我為什麽要叫你留下來,你不明白我的想法嗎?”
“秦昂?”江白用力掙了掙,竟沒能掙開這傷號,“你想做什麽?”
“你不知道嗎?!”秦昂咬牙切齒罵道,他就不明白了,這麽聰明的一個人這會兒是不是故意跟他裝糊塗呢,“我到底想做什麽你不清楚嗎?我這幾天表明地還不明顯嗎?”
“我......”
“你什麽你!”秦昂打斷他的話,倏地将人扯回來,砰地撞在身後的鞋架上,“江白,你故意的是不是?嗯?”
江白聽見秦昂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你那天說沒人在乎你的生死的時候我就想感告訴你了,有的,有人在乎的,我在乎啊江白。”
江白猛地睜大了瞳孔,看着面前面容俊朗的秦昂。他聲音低沉沙啞,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頭頂上的暖燈照亮了他一邊的輪廓,壓緊的眉梢到筆直的鼻梁連成了一道精致的弧線,他的瞳孔裏隐約煥發着火苗,一不小心就要漲勢成大火,燒進江白的心裏。
他那些機巧的反應此刻通通失去,只剩下本能地張了張嘴,“秦昂......”
“你這麽聰明,你怎麽會看不懂我的心思,但你就偏偏假裝不懂是不是?”秦昂輕輕一哂,“那時候在監獄裏,我跟你說我不會喜歡男人,那不是騙你的,因為我自己也是那樣認為的,可誰知道出來後還能遇見你......我也不知道這心思是怎麽改變的,但他就那樣了,我也承認了。那你呢?你說過你喜歡男人,在監獄裏就老撩撥我,現在我下定決心了,你卻要逃避了,你在逃避什麽?江白,你難道敢說你對我沒點想法嗎?”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寸,幾乎到了胸膛貼着胸膛的地方,秦昂的一字一句都落在了自己耳畔,明明聲音那麽輕,卻好像一把把重錘,往他耳膜上敲打,帶着心跳速度不斷加快。
身旁的聲音頃刻間離去,只剩下秦昂的那一句“你難道對我沒點想法嗎?”
他有,他當然有!可他能說嗎?
秦昂等了半天都沒等來江白回答,他看着反應呆滞的江白,忽然有些想笑——你看你,怎麽就把這人逼成這樣了。他不懂感情,卻知道雙方都應該要體面些,那些難看的感情都不會好,他也不想要。
他松開江白的手腕,退後一步,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笑容,“是我......莽撞了,對不住。你要回哪裏,我送你吧......”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視線落在了江白攥住自己的手上,他擡頭睜大瞳孔地看着江白。
江白看着他,又垂眸看了看他們搭在一起的手,腦子裏一片混沌,一些白光不斷地飄浮而過,露出隐隐的端倪來。
那是在南下村的最後一幕,他看着秦昂死打方向盤,看着人被摔在了擋風玻璃上,看着鮮血從他頭上不停地往下流,然後染紅了自己的衣服。那時候他真的是怕極了,怕秦昂這麽一閉眼就再也醒不過來,他怕他從此就失去秦昂。他不信佛,可在醫院等待的時候他心裏第一次祈求上蒼,希望秦昂能活下來,不管怎樣,他都要活下來。
他知道自己喜歡秦昂,可從來沒有像那一刻那樣清晰地認識到他非秦昂不可。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打算将喜歡這話說出口,因為他是要下地獄的人,怎麽還能拖着一個秦昂呢?
可他沒能想到,這話卻最先從秦昂口中說出。
不該是這樣的,不能是這樣的。
秦昂感覺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正在輕輕地顫抖着,江白眼中浮現着漫長的掙紮和難以說明的難過,像是在拼命地壓抑着自己的情感,電光石火間他忽然意識到其實江白也和他一樣,他覺得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麽,也許就能撬開江白那包裹得密不透風的心。
那一刻,他福至心靈地擡手貼上江白冰涼的臉頰,近乎虔誠,“江白,我愛你。”
江白狠狠地閉上眼睛,忍不住想——怎麽能這麽犯規?
再睜眼時,他眼裏隔着一層水霧,他看着秦昂,“秦昂,我怕你會後悔。”
秦昂捧着江白的臉,傾身在他眼皮上落下一個薄如蟬翼的吻,“我不會。”
我從不後悔!
作者有話說:
終于!!!廢話了那麽多終于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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