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人間19

懷城一連幾周的陰天終于迎來了一絲的陽光,清晨裏透過層層烏雲的縫隙簌簌而下,被窗棂分割成一塊塊淡黃的方塊,紛紛都落在了房間裏,地板上,床頭上以及江白熟睡的眉眼上。

他是被廚房裏一陣鍋碗瓢盆碰撞聲中清醒的,睜開眼就被陽光刺了一下,要拿手遮住才能勉強看着頭頂上的天花板。他撐着手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房間裏的布置,這裏裝修簡單,只不過一個衣櫃,一張床,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可見主人是個十分随意不講究的人。

江白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他睡的那間客房,而是秦昂的房間。

昨晚混亂的記憶終于複蘇,從一起去喂貓再到見了劉佳,以及意識中最後一幕裏秦昂說的那句我愛你,然後他們擠在小小的玄關處,頭頂上暖黃的燈光兜着他們,他們靜靜地相擁,再靜靜地接着吻。

江白擡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冬天幹燥,剛起來的時候嘴唇很容易起幹皮,可大概是心理作用下,江白覺得一片溫潤,就像昨晚剛接完吻後的樣子。

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湧上心頭,是開心和喜悅,就是一個被自己暗戀許久的人告白後的人該有的開心,可這喜悅卻又不純粹,其中還摻雜着幾分難過和郁結,他們本不該是這樣的。

卧室的門被人輕輕推開,江白擡眼看去,便看見秦昂輕手輕腳地冒了個腦袋出來,他的身上還挂着一個圍裙。

秦昂原本是想叫人起床的,沒想到人最先醒了,一時間腦袋卡在門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副支隊長敢保證,這一定是他人生中最不知所措的時刻,從來沒有一次這麽窘迫過。

江白看着他那樣子實在好笑,忍不住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人,“你這是幹嘛?表演雜技呢?”

這才是江小白臉該說的話。

秦昂一把推開門,“趕緊起來,今天回局裏去。”

“?”江白坐着沒動,“你不是有一周的假期?”

“傷都好了,總不能真的在家待一周吧,殺于正鵬的人都還沒抓到呢!”秦昂找出江白的衣服丢到他面前,忽然一彎腰,和江白幾乎面對面。

江白一愣,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臉,“怎......怎麽......”

他啞然失聲,看着秦昂忽然一傾身在他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然後又迅速地起身,麻溜地溜出卧室,“早安吻!”

江白還因為他這麽一個突如其來的吻愣在了原地,擡手碰了碰方才被蜻蜓點水過的地方,不禁啞然失笑——這人怎麽能這麽膩歪?戀愛腦就是拿來形容這人的是吧!

懷城市局裏,秦昂剛進門就被團團圍住,一群跟在他手底下的人紛紛上前來送來慰問,就連隔壁的刑偵大隊支隊長衛昀也送來幾盒補品。

最誇張的還是屬于周小數,從秦昂一進門就可憐巴巴地跟在身後,眼圈紅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秦隊,你總算是回來了!你都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我還讓我媽去給你拜拜佛......”

秦昂一巴掌呼在了周小數的後腦勺上,“夠了夠了,我又還沒死,我還不知道你們,這幾天不見我肯定放飛自己地瘋了吧!還等我回來,騙鬼啊!”

心思被拆穿,周小數連忙收起滿面的愁苦,堆上了讨好的笑容,“嘿嘿,秦隊,我們哪裏有,這不是看着您老受傷了,得趕緊在家多休養幾天才好,再說了,還有人照顧你呢!”

“此言差矣,”秦昂說,“是我照顧了個祖宗。”

一旁看戲看得正嗨的祖宗忽然被點名,心虛地攥拳掩在了嘴邊咳嗽幾聲。

秦昂瞥了一眼他,眼裏含着笑,像是無奈,更是寵溺。

周小數多會洞察人心啊,當即覺得他家秦隊和小江記者之間好像有點不太一樣了。

還沒等他細細琢磨,就看見秦昂将自己辦公室鑰匙一抛,丢給了江白,“你去我辦公室待着吧,我去找胡越。周小數。”

“诶!”

“去給你小江記者買個包子吃,他早飯沒吃飽。”某人嫌棄他做的早餐太過于難吃,只吃了幾口就擱下碗筷了。

電光石火間周小數已經幡然明白,哦,這是戀愛的氣息是不是?呵!男人,前不久還跟他說他和人家沒關系。

呵!不喜歡?男人啊!

秦昂對胡越從來不見外,這點從他不用敲門直接推開胡越辦公室大門就可以看出來,胡越當然不會計較,只不過這人每次不好好進門,都是突如其來地開門吓他一跳,于是今天他排了老長的隊伍買到的雜糧煎餅就這麽被這一吓給手抖地掉在了地上。

胡越和地板上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的雜糧煎餅面面相觑,咬牙切齒地看向門口的人,“你老是省了後面還剩幾天的假期特地回來氣死我的吧?”

秦昂嘿嘿一笑,“別氣別氣,我下班後給你去買新的。”

胡越哼了一聲,認命地彎腰撿起雜糧煎餅扔去垃圾桶,“你傷這麽快就好了?”

秦昂在胡越辦公室面前坐下,“好了。”

不僅好了,還擁有了一個男朋友。

不過這話不能對萬年單身狗胡越說,他怕到時就不是一個掉了雜糧煎餅的郁悶了,可能得抑郁。

“嘉露酒店那事查得怎麽樣了?”秦昂一回市局就直接來了胡越的辦公室,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為了問這件事。

胡越從自己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一沓資料,“查了,嘉露酒店的挂名股東是于正鵬。”

“于正鵬?”

“對,這家酒店長年虧損,還因為衛生方面被舉報過,就是一個沒有可利用價值還得自己倒賠錢的資産,于正鵬卻長年投資它,說明酒店不過就是一個幌子,是拿來藏毒品以及一些嫌疑犯的地方。”

胡越說着從那沓資料中找出了嘉露酒店的公司概況,“這家酒店成立時間是在十三年前,你還記得十三年前那個時間點嗎?”

秦昂和胡越對視了一眼,他當然記得,十三年前是114大案發生後的第四年,那一年說正常挺正常,可其實也是一個多舛的一年。

那一年緬甸有個毒販深入懷城的市場,帶來一種叫做亞飛的最新毒品,幾乎将市局的禁毒大隊搞得只剩下半條命,那時候卧底暴露,每個人都在生死一線掙紮着,一場帶着濃重血腥味的戰争悄然打響。

秦昂和胡越也是在那一年進市局實習,那時候他們的支隊長還是現在的郝局長郝秋林。郝秋林帶着還是毛頭小子的他們整天不是泡在辦公室裏搜尋卧底傳回來的情報,就是出現在行動現場中,郝秋林百忙之中還要回頭跟他們開解,讓他們別怕。

他還開過玩笑,說這一年的實習也許就能直接提升你們的職位。

可惜這職位是踩在自己戰友的鮮血而上的,秦昂寧可不要。那一年戰戰兢兢地過去,他們不知道犧牲了多少的卧底和同事才将新毒品的銷售産線徹底斷掉,斷絕了新毒品的來源和流通。

那年的槍火硝煙味和血腥味濃重得直到現在秦昂一回想起來都還能聞得見。

胡越點了點資料,“我發現在十三年前這家酒店剛成立不久後就有新毒品的流通,當時有人提出對這家酒店的封鎖和搜查,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你爸提出了反對,竟然也就沒有執行下去,以至于這個酒店到現在還存在着。”

他說到“你爸”二字的時候還特地地看了一下秦昂的表情,畢竟這事情牽扯到了他的父親。

秦昂倒是沒在意那麽多,神色如常地說,“我記得當時那個緬甸的毒販是叫劉茂金?”

胡越點了點頭,“是,就是劉茂金,所以我去查了一下這人。我線人告訴我這人在緬甸名聲一直很大,是個早年間可以和剛上任的七爺相抗衡的人物。不過這些年來這個現任七爺聽說手段狠辣,地盤和勢力越擴越大,劉茂金的勢力也不斷地頹靡下去。而且.....”

胡越一頓,“劉澤是劉茂金的侄子。”

秦昂倏地擡眼,這麽一說,劉澤是劉茂金當年進緬甸時帶來的人,在新毒品被警方繳獲後就慌忙逃回緬甸,不過還留着劉澤在懷城繼續發展下線和毒品交易,好為自己所用。

這樣看來,就所有事都能連起來了,于正鵬是劉茂金的人,而劉澤是劉茂金的那顆拿來當替罪羊的棋子,當初真正和警方裏的內鬼合夥要吞掉七爺的貨的人是劉茂金才對。

秦昂合上資料,“我想見見劉澤。”

“好,我馬上去安排。至于這家嘉露酒店......”

“先不要動,以防打草驚蛇。”

秦昂這麽一去就是一個上午,江白一個人待在辦公室裏無聊,在周小數送來包子的時候又索性跟着人出去逛逛。

市局裏的人很忙,尤其是禁毒大隊的,于正鵬的事情還沒得到解決,自家副支隊長就差點被襲擊槍殺,聽說郝局長為了這件事嘴巴裏長了兩個泡, 講話都有點漏風。

相比之下,江白就比較閑着沒事做,甚至站在走廊上的時候還有心情回味着他和秦昂的感情。

有陽光了,天也就跟着晴朗,太陽遙遙地挂在蒼穹上,一道道光柱透過雲層縫隙落在了懷城大地上,這樣北風呼嘯的日子裏,終于也多了幾分的暖意。

江白百無聊賴地靠着走廊的欄杆,垂眸看着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那裏有煙火,有人氣,有人間的吵鬧和幸福。曾經他覺得自己并不屬于那煙火人間,直到昨天見了劉佳,吃了劉佳做的飯菜,接受了秦昂的表白,他們擁抱過,也接過吻,那時候他才覺得原來自己也有屬于平淡生活的一秒,人生這條長之又長的路,他看到的不再是黑暗,也不再是踽踽獨行。

這些,都是秦昂帶給他的。

“小江記者。”走廊一頭走來一人,穿着貼身的警服,兩鬓斑白卻是精神抖擻,他應該是去剛開完會回來,恰巧見到了江白一人在這裏。

江白站直身子,彬彬有禮地朝來人一點頭,“郝局長。”

郝秋林在江白面前站定,笑容和藹,像家裏親切的長輩,“小江記者,聽說你前幾天跟着秦昂那小子去了南下村,遭到了槍擊,應該受了不少驚吓吧。”

江白他推了推眼鏡,鏡片背後眸子閃着疏離的光,“還好,我們做記者的也出入過一些危險的地方,這種也見過不少。”

郝秋林點了點頭,感嘆了一句,“你們這些年輕人,挺有膽子和勇氣,不是我們那時候能比的啊。”

江白客氣地一笑,“怎麽會,郝局長年輕時候的一些豐功偉績我也聽過不少,您是秦副支隊長他們的榜樣。”

“什麽榜不榜樣的,”郝秋林擺了擺手,“他們比我們好太多了。我聽說你從小在美國長大的?”

“是,我自小在美國成長的。”

郝秋林了然地點了點頭,“這麽小就生活在國外很不容易吧。”

“還好。”江白簡單地回答着,一來一回都寫滿了禮貌和疏離。

郝秋林大概也察覺到了,也不再多言,說自己還有事就先行走了。

江白禮貌地彎腰讓開身子,“嗯,您去忙吧。”

郝秋林邁着矯健的步伐疾步快走而過,像是急着去處理一些重要的事務。江白看着人消失在走廊的拐角上,便随意地靠在了身後的欄杆上,摘下眼鏡用衣角輕輕地擦拭着鏡片,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勾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漠和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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