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人間27
昏暗的審訊室中,秦昂難得穿着自己的警服,熨帖的深藍色的制服隐隐勾出他削瘦精悍的肩脊線條,寸頭的發型下是一張冷峻的臉,給人一種幹淨利落的冷冽感。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熟悉的紀檢處的同事。
昨晚被送進醫院的老薩情況好轉了不少,除了兩處的刀傷,其他的倒是沒有什麽問題。可那個打手就沒有那麽好運氣了,江白捅向他胸口的那一刀雖然不是往心髒的地方去的,可是也傷到了肺,造成了肺部積血,現在還在重症病房裏待着沒出來。
本來不是什麽問題,結果這打手昨天半夜被下了病危通知書,那這問題就大了,萬一人真死了,那這捅刀的人就會被考慮是不是要承擔法律責任。
秦昂當然不可能跟一堆紀檢的人說這是江白下的狠手,江白又不是人民公仆,有什麽理由去下這個手,也萬萬不該去捅這一刀。萬一真被紀檢的人知道了是江白動的手,可能也不需要他們了,看守所先去待幾天再說吧。
所以呢,能怎麽辦?男朋友是自己家的,這鍋也只能自己來抗了,反正那條巷子裏也沒有監控,鬼知道到底是誰動的手。
“篤篤篤”面前同樣西裝革履的人敲了敲桌子,面色冷漠地看着秦昂,嘴角噙着一絲的諷刺,“秦隊長,好久不見你來了。”
他是紀檢處的二級領導處長,姓沈名立同,平日裏也是最能逮秦昂的人,每次秦昂來紀檢處泡茶,十有八九都是他來抓人的,和秦昂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當然,這不打不相識的感情一毛錢可能都比不上。
秦昂翹着二郎腿,也不在意他的嘲諷,好整以暇地說着,“這不就來了。”
沈立同哼了一聲,示意身邊負責做筆錄的人可以開始做筆錄後,便開門見山,“秦隊長,關于昨天對毒販老薩的抓捕情況能不能再和我們說一遍?”
秦昂清了清嗓子,簡單地把自己線人找到老薩,自己又先趕往那個地下拳場的事情經過都說了一遍,除去了江白和鄭爾兩個人的出現。
“你的意思是說,在你追着嫌疑人到後巷的時候,他們先對你動了手,你為了自我保護,只能動手是嗎?”
“當然,難不成我站在那裏等他來捅我?”
“可你這下手未免太重了?”沈立同步步緊逼。
秦昂側頭一哂,“沈處長,你們這些天天坐辦公室的,能體會到我們這些一線的在面對是什麽樣的毒販嗎?我要是不下手重一些,今天就不能這麽和你坐在這裏說話了吧,該躺在ICU裏了。”
“秦昂!”沈立同一聲呵斥,“說什麽呢?!”
秦昂聳了聳肩,表示自己只是實話實說。
沈立同也不想跟他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而是問了他最想問的問題,“聽說昨天的現場出現了兩個不是該市局的人,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秦昂擡眸,笑意褪去,他冷淡地說,“是嗎,我以為不重要,不過是我們局裏這段時間來采訪的記者和他夥伴而已,有什麽問題嗎?”
“可你們這樣的任務不是不應該告訴無關人士的嗎?而且據我所知,當時那位記者可是和你一起從巷子裏回來的。”
兩人的視線在狹小的審問室裏相碰撞,隐隐擦出了硝煙味。
半饷過後,秦昂微微往前傾身,一抹笑在唇邊勾出,“誰跟你說這是無關人士,這是廳裏派來采訪工作的,哪不能去?沈處長有意見去跟廳裏反應啊。”
“你......”沈立同氣結。
“再說了,和我一起從巷子裏回來的又如何?他就不能是因為擔心我跟着我了?”秦昂十指緊扣,面露諷意,“其實我都不太清楚,是不是在你們眼裏,我們在面對歹徒的時候不應該自保,而是要乖乖等死,畢竟好像他們的命要比我們的貴重一些,是吧?”
!沈立同火氣蹭地爬了上來,正要拍案而起的時候,有人比他更快地推門而進。
“說什麽呢!你就是這麽畢業出來的是嗎?”來人身穿筆挺深藍色的警服,兩鬓已經有微微的斑白,眼角的皺紋層層疊疊地掩蓋上去,但他看着并不老,甚至還要年輕一些,目光沉穩嚴肅,給人不怒自威的感覺。
這正是懷城公安廳的副廳長,秦昂他爹秦毅文。
秦毅文一進來,倒是把所有人都吓愣住了,畢竟誰也也沒有想到他會來到這裏。
沈立同和自己同事立馬起身,畢恭畢敬地敬了禮,“秦廳長!”
秦毅文點了點頭,“沈處長啊,我這兒子不好管教,辛苦你了,接下來讓我和他談談吧。”
沈立同視線落在依舊坐着一言不發的秦昂,心想怎麽都是一家人,老子這麽沉穩大氣善解人意,兒子就這麽嚣張跋扈?他點了點頭,“您輕便。”
說着就帶着自己同事出去了。
審訊室裏只剩下秦毅文父子二人。
說起來,這倒是他們父子今年為數不多的見面,秦毅文長年在省廳裏工作,十天半個月也不回家一趟,秦昂也不住家裏,就算回去也不一定碰的上人,想不到今天就這麽在這裏見到了。
秦毅文拉了吧椅子在秦昂面前坐下,“我今天過來辦公,就聽見你又來了。怎麽?剛才那話是膈應誰呢?”
秦昂眼角的餘光瞅了瞅自己老子,見人面色平靜沒有什麽要發飙的跡象,便随口應道,“膈應我自己呢。”
“哼!”秦毅文重重地哼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現在心裏一定不服氣着,為什麽你抓個賊還要被抓來泡茶。”
“事實如此。”他在一線出生入死,回來還要接受來自同僚的懷疑,別提能有多憋屈了。
“所以你能說出剛才那樣的話了嗎?”秦毅文嚴肅地說道,“紀檢處為什麽而存在?不就是為了督促所有工作崗位中是否有錯誤意識的存在。你們站在法律的門前守着門,他們就是站在法律門後守着你們,他們也不好做,誰願意天天給自己拉仇恨的,但他們還是一直在這個職位上任勞任怨的待着,就怕你們犯錯誤。你剛才那樣的話就是在寒他們的心。”
話說得不輕不重,卻還是想把重錘錘在了秦昂心上。他當然理解秦毅文的意思,這些事情在他不斷被請進紀檢處的這些年就明白了,可為什麽今天還是一時沖動将話說了出口,還不是因為昨晚江白同他說的事情信息量太大,費腦費神還要心疼人,再加上莫名其妙地被逼問,誰還會有個心情克制自己的脾氣。
他按了按眉心,坦然道歉,“是我錯了,我會跟沈處長說聲對不住的。”
秦毅文了解自己兒子,明白就是明白了,不然就會跟自己據理力争一大堆,也不會這麽坦然。要不說是親父子呢,他年輕時候不也是秦昂這個性,還不是在年歲的歷練中成了這沉穩的模樣。
“爸。”秦昂忽然這樣叫他。
秦毅文看着兒子挺直了腰背,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忍不住皺了皺眉,“怎麽?”
秦昂手肘靠在膝蓋上,大拇指指腹在虎口處輕輕摩挲着,“有個事情我想跟你說下,關于......穆叔的。”
秦毅文眼皮一跳,看向了角落裏還在亮着的紅點,拍了拍秦昂的肩膀,“回家聊吧,元旦回來。”
秦昂也知道在這裏說并不合适,秦毅文的打算正合他心意,便點了點頭。
父子間因為一個人名再次沉默了下去。
等秦昂再次配合着沈立同完成詢問出來的時候已經快要日落西山,紅霞染透了半邊的天,彩雲柔軟,猶如披上了絲綢邊。
秦昂将自己的車停在了馬路邊,上車第一件事就是給胡越打電話。電話聲持續了一陣,那邊才接了起來,“喂,秦昂。”
“老薩醒了嗎?”秦昂直接就問。
“醒了。”電話那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吵鬧聲,應該是在醫院裏,“審問過一輪了,這家夥只承認自己參與賭拳和襲警,關于劉茂金一口咬定不認識,嘴巴夠緊的!”
“意料之中,問到什麽和我說一聲。”
“放心吧,對了,你沒事吧?”胡越問的是被紀檢處接受調查的事。
“沒事,能有什麽事。”
胡越沉默了一會兒,“其實說實話,傷老薩和那個手下的人不是你吧,是小江記者吧?”
秦昂沒意外胡越能猜出來。卻也沒說話,只是摸了一根煙出來,也沒點着,就夾在手指間撚着。
他不急胡越卻着急,“你倆搞什麽呢?小......江白是不是有點問題,你們昨晚發生了什麽?你......”
“胡越。”秦昂淡淡地打斷他,“其實沒什麽,江白有沒有問題我清楚,我有分寸。”
他頓了頓,想起了昨晚江白在車廂裏跟他坦白的時候,脆弱不是裝的,回憶時候的難受也不是假的。他總是低垂着的眼睛,沙啞到聽不出原來的聲音,似有若無的悲戚,他只要想起來昨晚每一個狀态下的江白,心口都覺得密密麻麻地疼。
“你覺得愛情真的會讓人失去判斷力嗎?”
那邊的胡越能夠感受到明顯的一愣,半天才回他,“什麽?你在說什麽?”
秦昂盯着窗外落了一地的葉子,沒回答問題——可能是真會讓人失去判斷力,不然他為什麽要問一個萬年單身狗這個問題?
他有意地岔開話題,“對了,上次讓你同學幫忙查的資料有了嗎?”
“可能還得過幾天吧,你也知道那些資料都是機密,不好查。”
“行吧。”秦昂淡淡道,反正他現在也不怎麽着急要用。他現在只想着一件事。
挂掉胡越電話後,他又給自己老媽劉佳打了電話,然後啓動車子,往超市開去。
秦昂回到家的時候,江白正在廚房裏不知道在搗鼓着什麽,噼啪作響,秦昂都要以為他是不是把自己家的廚房給拆了。
他一邊換鞋子,一邊揚聲道,“我回來了。”
江白從廚房裏冒出了個腦袋,剛要開口就看見了秦昂手中從超市提回來的大堆小堆的東西,“?你也去了超市?”
秦昂朝廚房走去,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個也字是怎麽回事,就看見餐桌上擺了一堆超市買回來的菜,“你也去了?”
兩人面面相觑良久,最終都笑了出來——這默契,出奇地好。
江白将自己買的東西整理出來,“我想反正我沒事做,就幹脆去買些東西回來,準備晚上來做......別誤會啊,我是說我買菜你來做菜,我才不會做菜。”
秦昂笑了笑,“我也沒說什麽。”
“你那眼神可不是說着。”江白嘀咕了幾聲,剛要再去收拾東西,就被秦昂一把握住手,然後托着下巴擡起。
他們昨晚都沒有睡好,一天時間過去了,兩個人眼底還留着黑眼圈在。不過相比去紀檢處走了一趟的秦昂來說,在家休息的江白的狀态似乎還要更差了一些,臉色都在隐隐發青。
“你很早起?沒午睡嗎?”秦昂問。
江白搖了搖頭,又在秦昂的目光下迅速地點了點頭,最後苦笑着,“昨天跟你講了那麽多,想了那麽多過去,我怎麽還睡得好?”
別說睡了,他今天一整天就是一閉眼就都是那些過去的畫面,血腥而殘酷。
秦昂沒有說話,目光依舊停留在了江白的臉上,一種擔憂又心疼的情緒呼之欲出。
江白就着秦昂握住自己下巴的手微微點頭,在他的手關節上落下了一個吻,“別擔心,緩幾天就過去了。”
秦昂松開江白的下巴,改撫上了江白的脖頸,将人的下巴靠在了自己肩膀上,手輕輕地揉了揉他的後腦勺。
冬季的天黑得快,不過五點多外邊就已經是暮色四合,城市裏亮起了第一盞路燈,幸福的奏章從家家戶戶的廚房裏響起,煙火氣從天邊降臨了人間。
而在這小小一方天地中,江白雙手攬上秦昂的後腰,暖黃的燈光一瀉而下,溫暖的光暈将兩人籠罩在其中,時光悠遠流長。
他們默默無語地擁抱了好一會兒,彼此的溫度相互傳遞着,感受着對方強有力的心跳聲。那麽一刻,兩人不約而同地想着,要是時間停留在這裏多好。
“江白,元旦放假三天。”秦昂忽然出聲。
江白嗯了一聲,想起了今天出去滿街挂着的紅燈籠,那時候還在想是什麽節假日,原來是元旦了啊,過去要翻篇了,新的一年又要到來了。
秦昂蹭了蹭江白的腦袋,“元旦和我回家吧。”
跟我回家,過個年,見個父母。
江白愣了愣,有些茫然地“啊”了一聲。
秦昂笑,“啊什麽啊,我已經和我媽說好了,你可不能說不。”
江白掙開秦昂的懷抱,看着面前的人,笑得一臉狡黠,“我是不是可以控訴你在拐賣人回家?”
秦昂眉毛一挑,“你去,我看誰敢來抓我。”
江白丢給他一個佯裝嫌棄的表情,評價,“狂妄自大。”
秦昂欣然接受,重新将人擁入懷中,“對你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說:
收拾收拾見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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