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大公子
陸徜對廳堂中進來的人視若無睹, 只快步抱着明舒走到廳中,小心翼翼把她放到圈椅上坐好,自己蹲在椅畔, 又拿手摸她的額頭。
明舒昏昏沉沉的, 只感覺陸徜涼涼的手貼在自己額頭。
“阿兄,我沒事。”她一開口,還是堵着氣的鼻音。
“她在發熱, 額頭很燙。”陸徜向曾氏解釋了一句, 又問明舒,“還有哪兒不舒服?”
明舒搖搖頭,撐了大半天, 她現在就覺得全身無力, 頭暈眼花。
“好燙。”曾氏也摸摸她的額頭, 驚道,“這得看大夫去。”
“我帶她去醫館。阿娘, 勞煩你取下她的披風。”陸徜當機立斷, 又摸摸明舒的頭,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溫柔, “明舒,我背你去醫館吧。”
“不用, 我自己能走。”明舒失去平時精力充沛的勁頭, 扶着椅背打算站起。
那廂圍觀在旁的開封府的小衙役見他們要走, 突然開了口:“等等,我們……”
“陳忠。”在陸徜眼刀飛來的同時,應尋沉聲打斷衙役的話, 又朝陸徜道, “陸公子, 陸娘子這狀況最好不要再外出吹風,我讓陳忠把大夫請過來看診吧。”
他雖然着急公務,但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強人所難。
難得應尋能說出這番話,陸徜神色稍緩,略作思忖後便道:“有勞應捕快。”
應尋微一颌首,朝身邊的小衙役道:“快去!”
小衙役匆匆跑出陸家。
陸徜眼裏只有明舒,顧不上招呼應尋,應尋也不客氣,自己在靠近門口處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門外街景不言不語。
“去屋裏躺會?”陸徜問明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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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悶。”明舒又搖搖頭,她喝了兩口水,身上蓋着曾氏拿來的披風,眼睛閉了閉,又睜開,望向應尋,“應捕快來我家,是為了衛獻的事?”
應尋這才轉過頭來,瞧着她恹恹的神色,便道:“是為衛家的事,不過不着急,你先看了大夫再說。”
“不着急你能坐這幹等?”明舒一眼看透,虛弱笑笑,語氣是一貫的诙諧,“有什麽想問就問吧,別耽誤你們查案。夜光粉的事,有眉目了?”
應尋點頭:“今日上午又打撈了一遍蓮池,果然與推測的無差,池中撈出裝原本裝有夜光粉的香囊,香囊已被勾破,斷入湖中,我問過衛夫人,那确是衛獻裝夜光粉的随身香囊,和我們推測得差不多。只是可惜,昨晚我已經讓人趁夜翻查了衛府所有人的鞋子,尤其是那幾個重要嫌疑人,可均無所獲。”
雖然夜光粉的線索非常關鍵,但并沒能通過它指證出兇嫌,案子仍舊凝滞不前,除了确定衛朝進過東園之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殺人。衛朝又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向衛獻借錢,和衛獻在東園園口吵了幾句,衛獻不肯替他還賭債,他就離開了,離開的時候,衛獻還清醒着。
這些說辭,宋清沼和陸徜去見衛朝時,衛朝已經詳細說過,與應尋手上的口供筆錄吻合。
解釋完前因,應尋又問:“此番前來是想問問你,呆在衛府三日,可還發現什麽其他被你忽略的古怪之處?”
聽聞夜光粉沒能揪出兇手,明舒有些失落,只道:“我知道的事,都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告訴應捕快了,就連從二夫人嘴裏套出的那點秘辛都沒落下,哪還有什麽被我忽略的東西?”
她捏捏頭,腦袋正發脹,她什麽都想不起來,只是提及衛家秘辛,她不免又問:“衛家那兩個妾室,可有眉目?”
“已經派人去查了。”應尋言簡意赅,并沒透露太多信息給明舒。
明舒“哦”了聲,把頭往旁邊一歪,正歪靠在陸徜手臂上。陸徜知道她精力已大不濟,打斷他們的對話:“到此為止吧,別再問了。”
應尋見明舒疲倦的模樣,也不準備再問,倒是明舒閉着眼,思緒雜亂無章地飛過,嘴裏嘟喃着:“衛府和衛獻有大的矛盾沖突就那幾個人,衛朝……煙芍……丁宣嚴格來說和衛獻本人沒什麽沖突,還有就是杜文卉,不過杜文卉不具備殺衛獻的能力……況且身邊還跟着呂媽媽,呂媽媽可是衛獻自己挑進後宅的人,你沒見她監視杜文卉的嘴臉有多可惡……一刻不停地監視杜文卉,每天都要禀報衛獻……”
“等等,你說呂媽媽每天都向衛獻禀報?”應尋忽道。
“是啊,整個衛府的人都知道,這有什麽可稀奇的?她就是衛獻放在後宅和妻子身邊的眼線,比丁宣還可怕。每天的事務,無論大小,她都要向衛獻回禀。”明舒閉着眼随口道。
“我知道了,多謝。”應尋起身抱拳。
正巧衙役已經将大夫請來,正請大夫進門,應尋來不及叫上小衙役,只朝他道:“陳忠,你在這裏幫襯一把,我先走一步。”語畢他匆匆離去,只剩小衙役莫名其妙地留在陸家。
明舒睜開眼:“阿兄,我說了什麽他這麽着急?”
“別管他,先看病。”陸徜哪有心思管衛家的事,只将大夫請到明舒身邊。
明舒點點頭,不再多想。
————
大夫診完病開好方子就離開了。
明舒得的倒不是大病,普通的傷風而已,就是起症太急,高熱難退,待大夫離開後她就上樓歇下。因怕病氣相過,陸徜讓她睡在他的屋裏,曾氏給她不斷用濕帕敷頭,陸徜自己則去抓藥煎藥又兼顧晚飯,一刻沒停。
晚飯是稀爛的粥糜,按醫囑先進食再進藥,只可惜明舒吃了半碗粥再喝藥時,也不知何故,竟是“哇”地把吃進去的食物連同湯藥全都吐個徹底,整個人愈發沒有氣力,眼睛也吐得通紅,像哭過一樣。
陸徜無法再冷靜,二十年的生命裏,他頭一次體會手足無措的滋味。
收拾完地上的狼藉,他又沖出門跑了趟醫館,把明舒的症狀同大夫一說,大夫說是脾胃失調,給換了新的方子,他再抓藥回來重新煎過。
如此折騰到一更天,明舒總算吃了點東西喝下藥,安安靜靜睡着。
“阿娘,很晚了,你先睡吧,我看着明舒。”陸徜向曾氏低聲道。
“好,要是有事,你叫我。”曾氏幫明舒掖好被子,轉身出屋。
陸徜坐在床頭盯着她看,指尖輕輕掃過她臉頰,撥開幾縷沾在頰上的發絲。
暈黃燭火下,明舒全無先前生龍活虎的模樣,孱弱得像波濤中的小舟,輕飄飄的沒有一點重量,但落在他心頭,那份量卻沉得連他都詫異。
明舒雖然渾渾噩噩的,但意識一直沒消失,知道自己吃藥吐了,把房間弄得一片狼藉,也知道身邊一直都有人守着,替她換額上濕帕,給她喂水,按時給她喂藥。
退熱的湯藥,每隔一個時辰喂一次,他沒錯過一次時間。
夜裏她喊冷,也有人用厚實的被子裹緊她的身體,再擁進懷裏給她溫暖,像童年她生病時母親的照顧,無微不至,直到天明。
她不知道自己幾時沉沉睡去的,直到街上的吆喝聲、打鬧聲與匆促腳步聲傳到樓上,她的意識逐漸歸籠,緩緩睜開眼,才發現屋外天色透亮,也不知是什麽時辰。她又一轉頭,目光便撞上近在咫尺的側臉。
陸徜坐在地上,正枕着他的手趴在她床頭小睡,半披的發絲散落在枕側,被他壓在手臂下。
即使是睡夢中,他的眉心也微微擰着,似乎随時要驚醒般。
一瞬間,她的胸口暖得發燙。
是阿兄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她整夜。
陸徜并沒睡實,查覺得床上些微動靜,他就立刻睜眼。
他眼裏有些紅絲,看到明舒望來的目光時有瞬間迷茫,很快便回神:“醒了?”他邊說邊坐直身,伸手探她額頭。
她額頭已經不像昨天那麽熱了,他才稍稍放心。
“阿兄,我沒事了。什麽時辰了?我睡了多久?”明舒緩緩起身問道。
身體仍有些酸澀,但比昨天那兵荒馬亂般的滋味已經好轉了許多。
“剛剛過午。阿娘給你熬了粥,還溫在竈上,你吃一點?”陸徜道。
這一覺睡得可夠久。
明舒點點頭,又拉住他道:“我自己可以,阿兄去洗漱整理吧。”她說着摸着自己的下巴示意他,“胡子……”
陸徜也摸摸自己的下巴,摸到了剛冒頭的零星胡茬。
“明天傳胪大典,你的大日子,三元及第的新科狀元郎,你得光彩照人的進宮面聖,可不能胡子拉碴的見人。”明舒笑道。
陸徜扶她坐好,剛要說話,兩人卻同時聽到樓下傳來一陣扔砸的動靜。
“發生什麽事了?”明舒疑惑道。
樓下只有曾氏一個人,陸徜也不知出了何故,便道:“我下去看看,你歇着。”說罷他就下了樓。明舒獨自在屋裏坐了一會,也沒聽到有人再上來的聲音,心裏有些擔心,便穿好衣裳下了樓。
才走到樓底下,她就瞧見陸徜把在大門,沖門外的人冷道:“帶着你們的東西滾。”
門外是幾個衣着體面的人,面對陸徜毫不客氣的驅趕,他們仍舊畢恭畢敬不敢造次,只是拾起散落滿地的禮物盒子,又捧到陸徜面前,只道:“大公子息怒,其他的不收便罷了,這是老爺聞及明舒娘子患病,特地送來的補品,您就收下吧,好讓小人回去有個交代。”
大公子?
明舒吸吸鼻子——這是陸家人找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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