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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磬音今日出門, 是抱着與齊茂行相處一日就少一日的念頭出來的,一道來這京中有名的酒樓吃飯,心底裏也是都已經做好了就是最後一次的準備。

不論什麽東西,一旦沾上了“限時限量、”甚至最後一次, 只這個緊迫感, 哪怕是不那麽好的, 單為了這個緊迫感,就已是十分的叫人重視。

更莫提放下心結與齊茂行好好相處之後, 齊二這個少年夫君在她的眼裏, 已是覺着越來越好、一日比一日好。

她自然便會越發珍惜。

這一個不好就是最後一次的,兩個人一塊在外面約會吃飯,偏偏看見了齊君行這個貨色,蘇磬音覺着實在晦氣, 瞧着馬車也停在了狀元樓下, 便立即躲了回來, 唯恐叫僞君子瞧見了,再上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來掃興。

但偏偏事并不如人願,狀元樓裏素日來往的, 都是非富即貴, 迎客的跑堂與掌櫃, 個個都是一雙利眼竅心,凡是來過幾次,身份又數得着的,都已在心裏記得清清楚楚。

而齊茂行之前是來過幾次狀元樓的,剛剛回來的齊君行齊大爺就更不必說,短短幾個月裏,背靠着齊侯府, 又搭了一個趙爺府,交游廣闊、八面玲珑,凡是京中有名的就沒有不去過的。

這會兒方一下馬,樓中掌櫃便親自迎了出來,不用幾句話功夫,便也提到了當真巧了,您的自家兄弟齊将軍也在樓上坐着!

就這樣,蘇磬音從窗口躲回來還沒喝一口茶的功夫,便有夥計在包廂門外恭敬開口,只說是您的兄長帶着小王爺郡主就要過來了。

齊茂行微微皺了眉頭,挺直身,轉動輪椅擋在了蘇磬音的身前——

這是一個保護的姿勢。

蘇磬音愣了愣,還未來得及開口,便也聽到外頭來了許多人,從遠到近的傳來了一陣明顯的腳步,最後停在了包廂的門口。

“君哥哥,你的弟弟與弟妹就在這裏嗎?”

伴着一道清脆嬌憨的女聲,一聲招呼通傳也沒有,屋門便被徑直推了開來。

蘇磬音擡頭看去,被衆人簇擁着立在正中的,是一個格外引人注目的麗裝少女。

頭梳百合髻,發間綁着碎碎的小彩珠,插着鳳蝶釵,那鳳蝶做的極其精巧,翅羽上墜了亮晶晶的各色彩石,在發間微微顫動,活靈活現。

再往下看去,衣裳只穿了一水的素色對襟碧水裙,這裙子素淨,但腰間卻紮了漂亮的彩色絡子,下頭懸了純金鈴铛,走動起來清脆響亮,摻了金的穗子也顫動的流光,在這樣染色技術落後,來往的大多數人都是灰撲撲的地界裏,她這樣的裝扮,簡直像是将日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旁,整個人都在發光。

這樣的張揚明麗,不必說,蘇磬音也立即知道了,定然就是被整個王府上下捧在手心的丹城郡主了。

她還注意到,在跨過門欄的時候,這位郡主還故意似的踢了一下腰間系着的芙蓉玉雕花禁步,十分活潑的模樣。

但是蘇磬音瞧着,一時卻忍不住的生出了幾分違和感,畢竟這個動作,幾歲的小姑娘做起來,顯得天真可愛,可二十多的成人做,就多少顯得有些不對勁兒。

走到近前,蘇磬音才又留意到這丹城郡主的面貌長相,以二十三四的年紀來說,這丹城郡主,顯得比她的歲數要小的多。

除了打扮明麗、額頭面頰都是帶了些嬰兒肥般的飽滿細嫩外,更要緊的,是她的雙眸格外清澈幹淨,這種幹淨,不是那種善良純粹,而是有些類似稚嫩孩童一樣的,還帶了幾分懵懂一般的清澈見底。

若是不知道,說她只有十五六歲,蘇磬音也是不會察覺出一點不妥當的。

齊茂行微微拱拱手,聲音冷清:“見過郡主,見過小王爺。”

丹城郡主也抿了唇,立即端正起來,儀态絲毫不錯的微微點頭還禮,聲音清脆:“不必多禮,你是君哥哥的弟弟,也叫我丹城就好了。”

單聽這一句話,果真就是金枝玉葉,落落大方,一點剛剛聽說的癡癫之症也不見。

蘇磬音跟着屈膝福了一禮,又轉眸看去。

郡主的身邊,就是齊二方才說過的趙小王爺,一身玄色勁裝,面上也是一絲笑模樣沒有,甚至透了幾分陰鸷,一步不錯的立在丹城郡主身旁,像是日光背後的影子。

“君哥哥,你弟弟和你一點也不像,看起來兇得很。”

齊君行被丹城郡主拉了過來,或許是對親近喜歡的人不同,她對齊君行開口時,便隐隐又透出幾分孩子氣的稚嫩。

直到這時候,蘇磬音也忽的留意到齊君行她十分看不起的人,原來也一道進來了。

這個倒不是她故意裝看不見,主要是這個齊君行單看時,還有些翩翩君子,斯文端方的風度。

但在這兄妹兩個的映襯下,就顯得平平無奇,毫無存在感,趙王府的架子有大,外頭丫鬟嬷嬷侍衛仆從,在門口浩浩蕩蕩的等了一排,要不是丹城郡主主動拉了他,的确是很難注意到。

“郡主,男女授受不親,你這般,于理不合。”

齊君行這般說着,滿面正經的掙脫了丹城郡主的手心,見她不太情願一般還要說什麽,便又立即裝模作樣的轉了話頭:“是,我是庶出,二弟乃是嫡母親生,天生尊貴,自然與我這等微賤之人不同。”

果然,丹城郡主立即就因為這一句自輕而緊緊皺了眉頭,十分關心道:“你怎的這樣說,是不是你弟弟欺負你了?”

齊君行欲言又止的微微垂眼,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苦澀:“嫡庶有別,原是應當的。”

“他們真的是欺負你了。”丹城郡主見狀,轉過頭來,方才還帶着幾分懵懂好奇的目光,立時便露出不加掩飾的仇視。

她轉身便又去拉了一旁的小王爺,撒嬌似的軟聲求肯道:“哥哥,你快幫幫君哥哥,賜死他。”

這一句“賜死,”說的爛漫又随意,話裏又滿是理直氣壯,叫人丁點不懷疑其中的認真。

蘇磬音聽着,便是微微一驚,即便明知道齊二候府之後,太子近臣,就算是趙王府,也絕不可能随意打殺,但郡主這話說的過于平淡,只叫她心下也幾乎漏跳了一拍,滿是震驚的擡頭看去。

方才蘇磬音便聽齊二說了,小王爺的年紀,其實是比郡主還小幾歲的,但因丹城郡主不同常人,加上當初趙王爺收養義子原本就也是為了照拂這唯一的親女,因此說起來,便一直以小王爺居長,算是丹城郡主的哥哥。

小王爺聞言,微微擡了眼皮,分明是一副陰沉的模樣,但對着丹城郡主開口時,卻也是一副違和的,分外遷就的語氣:“你誤會了,齊君行都說了,沒有欺負,原本就應該這樣。”

倒有些像是哄小孩子。

說完,小王爺又直起身來,冷冷的觑了一旁的齊君行一眼:“若不然,你問問他,是也不是?”

齊君行眉心一跳,面上閃過明顯的惱怒,但在小王爺陰沉的目光下,卻還是不得不點頭承認了下來:“是……”

蘇磬音微微睜大了眼睛,之前聽齊君行的炫耀,說他與小趙王爺有多親近熟稔,不知道的,以為有多被小王爺看重呢。

這麽看起來,也不過如此,非但不算好,甚至,小王爺對齊君行還像是有些厭惡?

郡主果然也十分信任這個兄長一般,聞言猶豫一陣,便好似已經信了。

“丹城,時候不早,人也見過了,不要耽擱了吃午膳。”小王爺說着,又微微彎腰,神态溫和的勸着郡主用膳。

郡主點頭答應,轉頭再面對齊茂行與蘇磬音兩人是,又是有禮有節、十分正常的颔首告辭,之後才轉身叫着齊君行出了門去。

小王爺倒是略微慢了一步,先等着郡主與齊君行一道出了門外。

丹城郡主又跟在齊君行身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便聽見齊君行似乎有些冷淡道:“我不去了,丹城你出門,還要連累小王爺也一起,耽擱了公務,我實在是擔不起。”

果然,丹城郡主便立即果斷開口:“那我不讓哥哥一起了,只咱們兩個去。”

在屋內聽見了妹妹這話,趙小王爺的面色就顯而易見的沉了下來,死死的盯着郡主與齊君行的背影,面上簡直陰的能滴出水來一般。

等到郡主走遠,小王爺才又扭過頭來,目光冷然的對着齊茂行打量了一遭:“習武從軍,還師從楊老将軍,結果連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叫這庶出廢物哄出去當了外室。”

當初太-祖賬下,最有名氣的兩大将軍,便是齊茂行的師父楊老将軍,以及現在的趙王爺,且楊将軍最初是在少年時便已效忠,從微末之時一路走到開朝的,比趙王爺被太-祖爺收養還要早了幾十年,細論起來,對趙王爺還有些半師的情誼。

因着這緣故,即便是向來眼高于頂的趙王府,提起已逝的楊老将軍時,也是十分敬重的,

但即便如此,趙小王爺的目光最後停在齊茂行的雙腿,面上的鄙夷仍舊不加掩飾:“廢物。”

這一句話,卻不知道是在說腿,還是在說表姑娘這事。

小王爺居然知道齊君行偷偷收吳姑娘做外室的事,連齊茂行在其中的內情都一清二楚!

蘇磬音還沒來得及從這個消息裏回過神來,便又聽到了他這一句“廢物,”一時間,心下便猛地泛起了一抹憤怒來。

他算什麽,憑什麽這麽說齊二?

“小王爺何必笑話夫君!”

沖動之下,她不及多想,邁步上前,一句反駁便瞬間脫口而出。

“小王爺不也一樣,眼看着心愛之人被人哄騙,卻還無計可施、還甘心陪護左右?”

話一出口,她其實就有些後悔了,她方才其實便已經隐隐看出了這小王爺對待郡主的模樣,好像不太對勁兒。

直到剛才,看見小王爺看着郡主時,那嫉妒又不甘的眼神,她便立時确定了大半——

這個小王爺,對自個沒有血緣的妹妹,果然是有些旁的念頭。

但是心裏偷偷看出來是一回事,這麽直接挑明就又不一樣。

畢竟小王爺雖是趙王爺收養的義子,但這個地界兒,倫理卻還要重過血緣,就算是收養,那也是正經的兄妹,若是傳了出去,就是兄妹茍且,也是會叫人戳脊梁骨的。

果然,這一句話,仿佛激中了小王爺身上的要害逆鱗,他原本就陰鸷的面色越發冷厲,猛地擡頭,看向面前的蘇磬音。

只這一眼,蘇磬音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什麽叫做殺意。

這樣熱的天氣裏,她這一瞬間活像是被扔進了冰窟窿裏,手腳發涼,連脖頸的汗毛都一根根豎了起來。

“磬音。”但下一刻,一旁的齊茂行便忽的握住了她的手心。

他的手掌寬闊、手指修長,溫暖且幹燥。

她低頭看去,對于她的失言,小王爺的殺意,齊茂行卻是一點在意的模樣都沒有,甚至因為她的維護,還忍不住的露了滿面的笑來,一雙星眸閃閃發亮。

直到瞧着她平靜下來之後,齊茂行方才重新擋在她的面前,擡頭對上了對面的小王爺。

這位小王爺像是陰晦的毒針,但她的齊二卻像是一把明亮的劍,就這般堂堂正正的立在這,便可以為她擋去一切的暗箭明槍。

蘇磬音懸在半空的心,便在這一瞬間,忽的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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