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大雪下三天停兩天,就這麽跨了年,遲小撈精打細算的小日子過得還不錯,小單間的房子裏已經開始供暖,元旦超市做活動,他還去血拼了一回,買了幾大包軟裝飾回家,把小屋換了窗簾,鋪了卡其色的地墊,沙發上擺了一個海面寶寶一個派大星。
他就喜歡這些毛茸茸的軟裝飾,總覺得這樣的房子才有家的感覺,早幾年他的願望就是和尹春曉住上這……呸呸呸,還提他幹嘛!
遲小撈很滿足現狀,沒有沉重的債務,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有一個包容他的家,還有一張足夠翻身的架子床。
接下來他準備買一臺便宜一點的智能手機,縮在暖和的被子裏看看新聞和電影,是他奢望了很久的。
這天是休息日,八點鐘剛起床還沒來得及穿外套,鐵門就被拍得山響,他三兩步搶過去打開門,原來是房東夫妻倆,兩人手裏拿着租房合同,還有一個信封,遲小撈的心猛的一跳。
大雪夜,他拖着比搬過來時多了一倍的行李,深一步淺一步的走到了公交站。
各條線路的站牌上密密麻麻的印滿了站點,他茫然的看着那些黑體字,眼睛望穿了也沒找着一個屬于他遲小撈的終點站。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提腳踹它個‘八-九’,剩下的就是如意了吧……
“我們也是山窮水盡了,家裏老人糖尿病并發症需要透析,醫保政策跟不上病情的變化,這片兒又不在市政規劃內,好不容易有人願意出高價買這間老房子,我們這……”
“……買家本人我們沒見着,是律師跟我們談的,只要盡快過戶,錢不是問題,這麽豪爽的買主,怎麽着也該是大老板吧。”
“這是違約金,小夥子,你就幫幫忙盡快搬走吧,我們是真沒辦法才……”
遲小撈生平第一次後悔,後悔自己下班不早早的回家,怎麽就逛到了商業街,大街上那麽多人怎麽就瞅到了牆角的那一只,那麽多要飯的孩子他不撿,怎麽就撿到了這麽一個混賬東西。
現在後悔不算太晚吧……應該不晚!
現在看到這個人,這張臉,他只覺得陌生,應春曉在改了姓的那一天,已經徹頭徹尾的不是原來那個人了。
“怎麽,跟尹大少混成了這副鬼樣?他不是很罩着你麽?”車窗裏的人嘴角噙一抹笑,剃光了鬓角的發型修剪的很利落,襯得這張臉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燈箱邊的遲小撈一半身體背着光,有點失真,那雙眼睛好像是看着車裏的人,又好像什麽也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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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春曉呼吸一滞,點煙的手頓了下,下意識想聚光看清站臺上表情木然的人,卻有種脫離掌握的距離感,讓他嘴邊的笑容無法再繼續維持。
他盡量放緩了語氣:“遲小撈,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去我那上班,包吃包住包五險一金……”
“花兩百萬買下一間筒子樓,就是為了邀請我去你那上班?”
尹春曉哽了一下,随即索性承認:“算是吧,上次給你的建議,你當耳旁風,所以我只有這麽做。明晉現在是公司力捧的新星,我不容許有任何對他形象不利的流言傳出來,正好你還有點技能,做做替身幹幹跑腿的事,比你一個中學文憑在尹氏混有前途多了!”
“明大明星以前任職的夜總會可不止我一個同事,你要堵住對他形象不利的流言,你堵得過來嗎?”遲小撈悠閑的抖着兩條腿,淡淡說:“再高級的馬桶沖幹淨了還是馬桶!”
他很少這樣嘴皮子刻薄,可現在能找得出用來保護自己的,也只有這張嘴巴皮子了。
“遲小撈!”尹春曉暴跳如雷,從車子裏沖了下來,兩步跨上站臺,手裏的拳頭捏的咯吱作響,咬牙道:“你別太過分,做人要留三分情面,嘴太賤我照樣大耳巴子抽你,別以為我不會對你動——”
最後一字被吞了進去,尹春曉整個人被遲小撈突然的一腳給踹到了站臺底下,剛那一腳踹的是膝蓋,他毫無防備,也真沒算到遲小撈會對他動手。
“動手啊,怎麽不動手抽我大耳巴子?”遲小撈跟着跳了下來,倔強的擡起下巴用鼻孔瞅着他。
尹春曉扶着車門站了起來,狠狠的盯着遲小撈,“要真動手,你扛不住我一拳。”
“砰!”
又是出其不意的一拳,尹春曉再一次被揍了個倒栽蔥,口腔裏一陣甜腥湧了出來,這次他是真火了,吐了口血沫,罵道:“遲小撈,走旱路也要看看自己是個什麽貨色,就你這樣的,白送都沒人操!指望姓尹的孫子和你互相逗鳥兒?別他媽想了,買個按-摩-棒自己止癢吧!”
遲小撈等着他罵完,随即嘿嘿一笑,緩緩退後了兩步就是一個急沖,飛起一腳準确射門,鞋子和尹春曉同時飛了起來,劃出了兩條弧線然後陸續着陸。
“尹春曉,你挨這三下不算虧!欠我的咱今天就結了,往後你他媽要再來騷擾我,指不定哪天我嘴賤,還真會把明日之星買屁股的那些破事兒給編成民謠脍炙人口。”遲小撈穿好鞋子,拖着行李頭也不回的走了。
“遲小撈,我不欠你的!”這話聽起來更像是小孩犟嘴。
尹春曉趴在雪地裏,肋骨鑽心的疼,不知道是不是傷了肺,要不怎麽胸口喘不上氣?
那個總是挺着背傻了吧唧的愣頭青,沒一會就消失在了雪幕中。
直到那個身影完全看不到,西裝革履的大老板才把臉埋在積雪裏,他也不知道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已經拉下面子來找他了,也斷了他的後路,軟的硬的聯合開攻,不但沒把人帶回去,還吃了三下。
原來那個事事讓着他,把他捧在手心的遲小撈呢?
旁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卻沒人敢靠攏,一個老年人無奈的嘆了口氣,把人給扶了起來,看到他臉上一片水跡,也不知道是雪還是鼻涕,忍不住說:“小夥子,依我看啊,你這幾下挨的不虧,瞧瞧你說的都是些什麽話,聽了叫人——”
老人被他的臉色吓住了,放開了手,搖搖頭走了。
第二天雪停了,從小旅館出來的遲小撈對着久違的太陽咧開嘴笑了個大的,他能吃能睡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陽,證明前一天的破事兒根本就是一坨屎,拉了就算完。
旅館的老板娘是個東北人,比大老爺們還豪爽,昨晚半夜找到這裏來的時候,老板娘額外送了一缸子滾燙的姜絲可樂,她說:“有啥過不去的坎?瞧你兩管鼻涕都雙龍出海了,聽大姐的,一缸子滾燙的百事灌下去,蒙頭睡一覺,明天被窩一掀開,就是‘樂的百事可樂’”
老板娘這裏兼代介紹房子,剛借用了旅館的座機打了個電話請一天假,拿着老板娘給的房東地址和電話號碼就出來了。
得虧在門口站了一會,裏面老板娘扯着嗓子叫:“小夥子,你的電話回過來了,快來接!”
沒想到電話那頭是老板大人,劈頭蓋臉的就仨字:“報地址!”
“咦?”
那邊開始不耐煩了,“靠!聽不懂中國話!叫你報坐标!”
遲小撈懵頭懵腦的報了位置,那邊言簡意赅的說:“十分鐘到,拿好行李在門口候着!”
他還沒說話,電話就挂掉了。
“親戚啊?”電話聲挺大,老板娘挺八卦的問。她一猜就是本地的親戚,旅館臨時落腳的北漂挺多,心不甘情不願接納的親戚一般都是這态度,沖的跟火箭炮一樣。
遲小撈撓頭——親戚?
這詞聽上去還不錯,但是……他苦笑,要真正算起來,這人應該是八竿子打不着一邊的人吧!
他從房間把行李拖下來時,老板娘立即給他使了個眼色,“小夥子,看不出來,你親戚還是個款爺,瞧瞧類車……”
順着老板娘的視線,遲小撈看到了極其嚣張的橫在門口的SUV,連忙跟老板娘道了謝,拖着大包小包疾步走了過去。
尹少陽放下車窗,把茶色的墨鏡給勾了下來,“上車吧,行李放後座!”
遲小撈戰戰兢兢的放好了行李,一直到上了車,他還沒揣摩到大老板是何等用意。
“去大宅住吧。”尹少陽啓動汽車。
遲小撈謹慎的勾着頭看他,尹少陽回了他一個大白眼,“混到你這地步,都找不出一個貼切的詞來形容了。”
遲小撈的臉黑了。
尹少陽還在喋喋不休的叨叨:“被掃地出門這種凄慘的事也能被你趕上,跟小白菜一樣苦哈哈的,你丫遭遇都能寫一本書了,就叫做:小麻子的苦逼奮鬥史,絕逼的暢銷,出名了可別忘了給我捎本帶簽名的……”
遲小撈突然叫:“停車!”
“沒到地兒呢!”尹少陽被吓得一跳,以為軋了流浪狗,下意識踩剎,見遲小撈拉車門,他忙拽着肩膀把人給摁回了座椅裏,“嘿嘿嘿!大清早抽瘋呢!”
遲小撈揮開他的手,叫道:“混成這樣幹你屁事兒,我要下車!”
尹少陽也毛了,對着他喊了回去:“我他媽放下工作親自出來接你,丫有病吧,給我摔咧子,有本事找小雜種去!”
“我沒叫你來,誰求你來了,你丫不來呀……”遲小撈氣的語無倫次,最後帶了哭腔,說不下去了,大口喘氣兒瞪着尹少陽。
他也搞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個宰相肚裏能撐船的海量,怎麽回回都被尹少陽三言兩語戳得像炸了毛的貓。
都怪這人嘴太損了……
“诶诶,別哭啊……”尹少陽麻了爪子,女人哭抱在懷裏哄哄就得了,可一個大男人哭的愣像是被那啥了一樣,這這這……
小麻子哭得隐忍,眼睛睜的大大的,豆大的淚珠子啪嗒啪嗒無聲的往下落,鼻頭紅通通的爍着光,小模樣怪招人疼的。
“行了行了……別哭了乖哈……”尹少陽放緩了語氣,也不用紙巾,直接扯了袖子給他抹臉,這是趁人脆弱時的偷心第一招,沒對明晉用上,卻被小麻子搶了先,哎……真摧心肝。
果然,遲小撈抽出了聲,像是災區人民碰到偉大的總理,哭的那叫一個委屈加煽情,再加上點央視元素,鐵定能上新聞聯播。
“小撈同志,類個……你一定要撐住,人民不會放棄你,地球不會抛棄你。”尹少陽滿含感情的拍拍胸脯,“這不超人第一時間來拯救你了麽,這會都齊活了,就缺一內褲外穿,要不,哥哥給你來一個?”
這逗逼!
遲小撈破涕為笑,吸了把鼻涕,“我還是找自己的房子吧。”
“也行!”尹少陽這回很好說話:“走自己的路嘛,我了解!”
他摳摳鼻子,“要不就租我的房子吧,包水包電一個月五千!”
遲小撈難為情的說:“我一個月工資也只五千。”
一句“哪個破公司只開五千工資?”給生生吞了回去,大老板想起小麻子好像是自己的員工來着。
“要不就租一間房,一個月一千!”
遲小撈眼睛一亮,又想起什麽,問:“租一間房,能從大門進屋麽?”
尹少陽樂了:“不行,只能爬牆從窗戶進!”
到了地方,遲小撈才發現這個小區他來過,明晉先前就住在這裏,他一萬個不樂意往裏搬,但是尹少陽都把他連人帶東西給拖來了,再說不租了,估計又是天雷勾地火,他打算着先住一個月,等找好了房子再搬。
“你就住那間帶浴室的吧。”尹少陽指了指,往沙發裏一撅,這房子讓他不痛快,但他就是個找虐的人,特意讓遲小撈睡明晉以前住的主卧,反正那間房已經沒有明晉的任何氣息了,就連枕頭上落下的頭發絲都被他一根一根拈起來放在了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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