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他打過我,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尹春曉叉着兩條腿擱在茶幾上,人卻縮在沙發一角,醉眼迷蒙的緬懷着:“還別說,他打人還挺疼,喂,他打過你麽?”
尹少陽瞥了他一眼,這人被揍了還一臉顯擺,懶得理這傻逼。
“沒挨過他的拳頭吧,呵呵!”尹春曉獻寶似的叨叨:“他打了我兩次,一次是我被人堵巷子裏搶了錢,當天晚上我薅了一群哥們準備去把那幾個小子給卸幾胳膊,遲小撈跟着我,把我給弄回了家,那天我罵他:你算什麽東西,敢管我?然後他給我一頓胖揍,啧!就他那小身板,不是我讓着他,能把拳頭掄得跟雙手接抛球似的?“
“他說:我特麽管你是你還沒壞透頂,等哪天頭頂生瘡腳底流膿了,你看我還管你!……還有一次是在車站,我買下了他租的筒子樓,大雪夜的把他給趕了出去,那天挨了他三下,真他媽疼。”尹春曉下意識揉揉曾經挨過一腳的心窩子,喃喃呓語:“愛之深責之切……他現在都不看我一眼,不過比起你來……哼哼!”
尹春曉狗嘴裏想吐的是什麽,尹少陽門兒清,如果遲小撈打他一頓洩憤,或者是和以前一樣罵他個祖宗八百代,哪怕把房頂都掀起來,這樣還證明他們之間還有餘地,而不是現在這樣電話分手,見面的機會都不給他一個。
尹少陽這邊正堵得慌,要哭不哭的,尹春曉個嘴賤的适時又來了那麽一句:“你就死心吧,他們倆的問題可不是這件事這麽簡單。”
尹少陽心裏已經沒了主心骨,這會甭管尹春曉嘴裏吐出什麽難聽的話,他都覺得是個參考建議,終于明白謝徽當初那副要死不活衰樣不是全沒理由,也不是人家頭大無腦,而是由內而發,那種心口火燒火燎無從宣洩的窘态,是掩飾不住的。
他偏頭認真的看着尹春曉,聽他說。
“他說他和你在一起用了一百二十萬分的謹慎,也付出了超出預算的感情,這是他的全部,他還說你退一步是海闊天空,他退一步就是萬劫不複,現在他寧願萬劫不複也要抛棄你,你說,他還會接受你?我勸你呀,也別窮折騰了,趕緊洗洗睡吧!”
尹少陽一把搶過尹春曉手裏的酒瓶子,猛灌了幾口,抓耳撓腮煩躁得跟什麽似的。
要他洗洗睡?
睡得着麽他?
寧願萬劫不複也要抛棄他,這話聽起來怎麽就這麽傷人心呢?
尹春曉絕壁是故意的,小王八羔子沒安好心,想耍點兒雞賊讓自己消停,然後他好扛把鋤頭趁虛挖牆角,沒這麽好的事!
尹春曉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不懷好意的安慰道:“三條腿兒的蛤-蟆不好找,三條腿的男人滿大街都是,你也別灰心,再不濟還有充氣的,你說是不?”
“是個幾巴!”被埋汰的體無完膚的尹少陽擡起就是一腳,反唇相譏:“你丫也就配找個三條腿的蛤-蟆,別想惦記我們家小麻子!”他譏诮的一笑:“卿若無心我便休,回去查查字典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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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春曉攤攤手,做了個各憑本事的表情,冷言嘲諷道:“那又怎麽樣,他無心我有心就成了,還你們家的!人現在躲你跟躲瘟疫似的,你知道他在哪?”
遲小撈的手機老早被監聽了,只是這回不知道什麽原因,被做了信號幹擾,坐标什麽都查不到,他算是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叫天天不應的絕境,同時意識到了遲小撈将他三振出局的決心。
誰有這麽大能耐幹擾他的監聽?這事還真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其實仔細想想,這也是一條線索,他能把懷疑的目标鎖定那個有可能倒戈自己媳婦那邊的二貨謝徽麽?
謝徽!別讓我确定是你,否則老子跟你割袍斷義!
二貨謝徽打了個噴嚏,許安寧立即橫眉睇過來,斥道:“對着飯桌打噴嚏,你缺不缺呀!”
謝徽暧昧的一笑,往嘴裏丢了顆花生米,美滋滋的嚼,間或伸出舌頭舔舔唇角,“昨天晚上着了涼,安寧,你太壞了,晚上——”
“閉上你丫鳥嘴!”許安寧氣急敗壞的吼。
許媽媽輕輕給了兒子一下,笑罵:“飯桌上大呼小叫的,孩子們都在呢。”
謝徽立即接嘴,意有所指的附和:“就是就是,別教壞孩子們。”
貝兒含着一口白米飯,含含糊糊的說:“謝徽哥昨天欺負安寧哥,我看到了,謝徽哥哥是壞蛋!”
許安寧被嗆一口飯,做賊心虛的先偷瞄了眼許媽媽,然後轉頭對貝兒說:“什麽欺負,小姑娘家,別瞎說!”
“我看到了嘛。”貝兒是個小胖墩,一着急就嘟起了嘴,活像一只發酵的面團,“他把你壓下面,你還叫了,你們不信問安年哥!”
這下不止許安寧被雷劈了一樣,遲小撈也停下了筷子,暗自掬了一把緊張的汗,随着衆人的視線看向許安年。
美好的少年吃飯都不帶表情的,只動嘴角,那麽多雙眼珠子都灼灼盯着他,也影響不了他慢條斯理的細嚼慢咽,好不容易吞下去了,他眼皮子都不擡一個,幹巴巴說:“看到了。”
其實他不說話更好,這幹巴巴三個字就像是把那兩人□□的罪名落實了,遲小撈幾乎聽到許安寧發自內心深處的悵然一呼——吾命休矣!
許媽媽臉上有什麽一閃而過,立即恢複了笑容,敲敲貝兒的碗邊,說:“好好吃飯!”
貝兒撇了下小嘴巴,喃喃自語:“哼!許媽媽說不能撒謊,我沒撒謊,都不讓人把話說完,明明就是謝徽哥壓着安寧哥叫他背……”
當事人終于籲了口長氣,然後聽貝兒加了一句:“……就在那片苞谷地裏……”
遲小撈忍不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呃……”
這場景确實是讓人浮想聯翩呀……
飯桌氣氛詭異的讓幾個正常人全身寒毛直豎,遲小撈沒話找話說:“許媽媽,吃完飯我幫您腌金桔吧!”
“哦,好!”
剛好不容易扯開話題,許安寧個腦筋搭錯線的估計是想給自己洗白,幹笑着說:“我前天不小心看了部電影,你們猜怎麽着?居然是講同性戀的。”他做了個誇張的表情撇清自己,“哎呦喂,怎麽會有導演拍這樣缺心眼的電影,男的和男的怎麽會……啧啧啧!”
謝徽在他說話的中途就放下了筷子,等他說完,一張臉已經成了菜色,看表情估計是在琢磨着晚上怎麽弄的他叫,看他還怎麽“哎呦喂”怎麽“啧啧啧”。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許安年一聽這話卻擡起了頭,用一雙天真的眼睛打量他這個自以為洗脫嫌疑正沾沾自喜的大哥,兄弟倆隔着一張桌子,看上去就是兩個極端,一個清澈宛若溪流,一個狡猾透着傻帽。
遲小撈不免唏噓,真不知道誰才是先天不足,這個少年因懵懂而自然天成一種遠離紅塵的純澈,讓人面對他這樣一雙眼睛時,會忍不住斟酌詞句,會因為自己一句無傷大雅的謊話而汗顏。
他的打量讓許安寧臉上漸漸挂不住,正要說話,卻聽他淡淡說:“男的和男的也可以。”
不是反駁,不是置疑,就是簡簡單單的陳述,用他特有的簡約直白的措辭告訴他哥哥——裝逼可恥!
說完,也不管許安寧的臉扭曲成了什麽樣,低頭繼續吃飯。
“咳咳,吃飯吃飯!”謝徽奪奪筷子,嘴角的肌肉有點抽搐,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偷笑。
吃完飯遲小撈在一樓堂屋幫許媽媽腌金桔,硬幣大小的金桔黃燦燦的,一口咬下去一股酸甜味,舌頭立時就麻了。
許媽媽和遲小撈一人一個小馬紮,一個個清洗盆子裏的金桔,許媽媽說金桔洗幹淨了還要煮一下,讓鹽滲進去,來年就可以吃了。
“家裏幾個孩子一到早春就咳嗽,舊年的腌金桔水止咳,一喝就見效,小年那孩子從一歲開始年年發喘支,那年他離家出走,還記得自個帶了一瓶鹹金桔。”許媽媽淡淡的笑着,眼裏劃過一縷悲傷,“他這一走就是五年,回來後已經是大小夥子了,和以前比起來性格好了很多,可就是……”說到這,許媽媽嘆了口氣。
遲小撈原本以為許媽媽會旁敲側擊的打聽許安寧的事,沒想到她聊的卻是許安年。
“可就是不跟您親近了,對吧?”
許媽媽腼腆的一笑,“其實小年這孩子的性子跟誰都不親近,他不讓人靠近,不和人說話,不正眼看人,不認識路,對所有事都漠不關心,但那時孩子還小,生活不能自理,總有需要我的地方,可這回回來,就像是換了個人,不知道這幾年在外面是怎麽過的,經歷了些什麽,要不了解清楚,我這心裏頭總不安生。”
遲小撈聽的出許媽媽話中有話,許安年每天爬樹,瞎子都知道他在等人,許媽媽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安年平安回來了就好,您何必糾結他這幾年怎麽過的呢?再說他的變化是往好了發展,您可別在把他當孩子看了,要不,我改天和他聊聊?”
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不會轉彎抹角,遲小撈善解人意的自個開口說出了她心中所想,不免籲了口長氣,立時笑彎了眼,“我看小年跟你還能聊幾句,以前小年就和他哥哥親近一點,現在可能是大了,心裏事裝多了,跟他哥哥也生疏了。”
許媽媽嘆了口氣,遲小撈敏感的撲捉到她說到許安寧時,眼底沉沉的郁色,手中的活兒也停了下來,怔怔的發呆。
“許媽媽……”
“小撈……”許媽媽陡然回過神,緊緊看着遲小撈,一雙因為常年勞作而微微渾濁的眼睛,此時透着明明白白的洞悉,“安寧的事,我不敢提。”
“您都知道?”遲小撈詫異。
許媽媽垂下頭,發旋處一片花白,兩只手無意識清洗着盆子裏的金桔,可能因為心亂所以失了力度,不小心擠破了好幾個小金桔。
遲小撈看着心疼,自己的媽要活着,也和許媽媽差不多大年紀,知道兒子的性取向後,會不會也跟許媽媽一樣只能壓抑自己,卻不敢問兒子一個字。
“安寧當初一走就是六年,他考上市裏的重點,學雜費加上生活費我們家實在是承擔不起,我和他爸爸的精力都放在了小年身上,對安寧,真的是虧欠,他願意回家裏,我已經很高興,只要他覺得小謝好,我、我也沒什麽可說的。”
“許媽媽,您真這麽想?”
許媽媽擡起頭,看上去有點難為情,畢竟男人和男人這事,在傳統的中國還是屬于小衆異類,何況是在農村。
“我看謝徽不錯,也是好人家的孩子,能跟着安寧吃苦我很欣慰,但是他好像和家裏鬧過,我就怕他家裏人會對我們安寧有看法,這就不好了。”
“您放心,只要他們倆堅持,我相信謝徽的家人會慢慢妥協的,安寧要知道您同意這事,指不定樂成什麽樣。”
許媽媽無奈的嘆道:“兒大不由娘,讓他們去吧。”
“許媽媽,您真開明。”遲小撈心酸酸的,想媽。
許媽媽笑着揉揉他的頭,什麽都沒說。
遲小撈休養了半個月已經能脫拐,主要是許媽媽見天的豬骨湯給他養着,許安寧魚塘裏的鮮魚也給他嘗了個遍,家裏的四五個小孩子天天放學回來就陪着他玩,就連許安年心情好了也會在他旁邊坐坐。
陽歷四月底,氣溫迅速上升,沉寂了一個冬季的鳴蟲迫不及待的鑽出了巢穴,傍晚日頭一落山,整片山野裏就是一片交響曲。
遲小撈沒在農村待過,這裏的一草一木對于他來說都是新奇的,他喜歡在暮霭時分泡杯茶在院子裏靜靜的坐着,這種閑适的日子,過多了能平複心情,相反的也磨去了鬥志。
突然覺得就在這過一輩子也挺好的,人是站在某一個階梯看平行的事物,追求和目标也會因為高度的參差而截然不同。
在與世無争的鄉村,看不到城市裏不斷拔起的廣廈,看不到疲于奔命的車輪和腳步,他看到的是一片祥和,滿野盎然,金屬搖滾商業情歌聽多了審美疲勞,坐聽微風拂山崗,低鳴過溪流,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或許這裏更适合他。
作者有話要說: 俺老爸早上來啦,更新晚了些。
從這章開始是一個轉折,會加入幾個可愛的人物,接下來大家夥的生活環境會進入田園模式,我感覺有點點像種田文的屬性。
昨天親愛的哈伊還說這倆兄弟怎麽這麽讨厭呢,所以我覺得這麽讨厭的人想可耐起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們會慢慢成長,無論是感情觀還是價值觀亦或是人生觀。
總體來說,下面的故事不會只局限于愛情,我想表述的東西其實很簡單,就是“情”,父母情、兄弟情、愛情、友情。我相信在這麽看似冷漠的三次元空間,一樣有故事中一樣美好的,充滿善意的,理想的地方,它們就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某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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