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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城。

已經連綿下了一月的雨,到處都是潮濕發黴的味道。

茶肆的生意寂寥,夥計見門口停了一輛馬車,旋即上前前去相迎。

先是下來一個俊秀年輕的侍從,大約二十餘歲。這侍從打量了一下店面蹙眉問馬車裏的人道:“公子,這裏有個茶肆開着,我們在這裏落腳歇息?”

馬車裏的人道:“好……”

侍從掀開車簾讓裏面的人下來。

夥計一直盯着車簾,正好奇是怎樣一個神秘的人物一直端坐在內,卻見到裏面出來一個人,天青色的錦衣,戴着玉冠,俊俏卻淡漠的五官給人一種疏離之感。

雖然這二位衣着簡樸,但看舉止氣度都不是普通人。

尤其是這位「公子」,一看便是富貴人家出身,又帶着一股子書卷氣,可能是某位世家公子,于是更加殷勤迎入茶肆之中。

“公子,我們一路追查桃不換至此,卻始終沒有追到人,她會不會已經逃到別處去了?”侍從邊走邊問,有點焦急。

那位公子回:“她剛剛在宣州出沒,越州離宣州最近,是南下的必經之路,她若要南下必定要經過此處。”

侍從道:“公子為何肯定她會一路南下而不是北上?”

公子回:“她一路從幽州南下,沿着定州、鎮州、滄州都有她的足跡,因此我斷定她此刻應在越州。”

說完擡頭看着前頭的夥計足下靴子,是一雙繡着雲紋的青紫色靴子,夥計此刻正帶着他們上二樓雅間。

聽到此處夥計插嘴道:“二位說的可是買骨樓名列金木水火土五大刺客水字輩首領之一的刺客桃不換?”

公子和侍從停在一間雅間門前,回首問:“你也知道桃不換?”

小厮點點頭,壓低聲音說:“桃不換的大名天下誰人不知?傳聞此人殺人如麻,只要出得起價錢,就連皇宮都能進去!

前不久還暗殺了宣州一個官員,據說朝廷特派了大理寺姜有汜姜大人親自捉拿刺客。”

“既然是暗殺,你如何知曉?”公子尖銳反問,“你指證她殺人如麻,可曾親眼看見?又有何憑證?”

桃不換最擅長的是「不動聲色」地刺殺,她身懷絕技,精通易容、醫藥、風水、五藝,又武功了得,原本這樣的人物要刺殺一個目标非常簡單。

但她與其他收錢刺殺的刺客不同,她非要将一場刺殺僞裝成自然而然發生的事情,從而将真相掩蓋。

因此剛開始幾年并沒有人發覺桃不換這個刺客的存在,茶肆小厮更沒有途經知曉桃不換做了什麽,沒有做什麽。

茶肆小厮覺察到這位公子的不悅,只點頭哈腰迎公子和侍從進去,倒了茶水之後問明了他們的吃食,然後就準備溜之大吉繼續招呼下一位客人。

但是公子卻在他溜走之前忽然問:“最近越州城可發生什麽古怪的事情?”

桃不換為人,最喜歡故弄玄虛。茶肆的小厮迎接四海來客,從他這裏打聽消息最為便捷。

茶肆小厮轉了轉眼珠子,機靈道:“公子問的巧了,剛好昨晚發生了一件極為蹊跷的事情。

剛剛到任沒有幾天的鹽務使張大人被他一個側室肚子裏鑽出來的血嬰勒死了,死狀極其恐怖,死不瞑目!”

“具體說說看。”公子果然被案情吸引。

小厮便跪坐在他們身邊,娓娓道來:“就在昨夜,張大人的側室難産,找了城內最好的一個穩婆去接生,穩婆去了發現這側室的肚子很古怪。

不但比其他孕婦的肚子大了兩倍,還冒着一股子黑氣,那側室因為肚皮被撐大了變薄了。

因此能看見裏面嬰兒的影子,張牙舞抓地,據說還會咯咯笑。”

侍從聽了皺皺眉,忍不住插口:“難道這胎兒是個鬼胎不成?”

“是不是鬼胎我不清楚,這件懸案我也只能講到這裏,二位如果有興趣的話等會兒會有個說書人已經把這件事編成了故事,二位可以聽一聽他是如何描述的。”

夥計連忙道歉,然後倒退着出了雅間門,繼而把門關上。

侍從觀望四周之後給自家公子倒上茶水:“公子,這間懸案會不會也是桃不換幹的?”

公子搖頭:“桃不換可以讓一個不會水的人溺水而死,或者讓一個有病的人因病而亡,她有種種辦法僞造合理死因,掩蓋她的犯案手法。

什麽血嬰殺人,這種幼稚可笑的案子不像是她的手段風格。”

侍從喝了一口水,心有不甘地問:“這件案子我們管還是不管?”

公子餘光瞅着她,看穿了她的心思。“地方鹽務使掌管一方鹽務,是朝廷的四品大員,張年間在此地被殺,我身為大理寺的推丞自然不能不管。”

見侍從神情稍安,公子又道:“你剛剛從死囚牢房裏被我帶出來,我知道你急于立功想要将功贖罪,得到赦免的機會,但不要因為急于求成而誤了大事。

蒹葭姑娘,在追查桃不換的過程中,我少不了請你替我驗屍,希望你的驗屍本領如傳聞中的一樣神乎其技,否則我會立即送你回去。”

被喚作蒹葭的侍從其實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聞言點頭道:“多謝姜大人給我機會将功贖罪,我一定為公子盡力效勞。”

眼前的這位「公子」其實便是當今風頭正盛的大理寺正四品推丞姜有汜,蒹葭在死囚牢房裏見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這人并非普通的一個書生。

她眼中有抱負,有激情,卻始終将這一切掩藏在冰冷的外表之下。

雖然姜有汜平時看起來是和善溫雅的一個人,但骨子裏卻透着一股韌勁。

三年前的那一屆科考,姜有汜名列第二拿了榜眼,但她卻沒有和狀元以及探花一樣入翰林走捷徑,而是自請降級入了大理寺作為區區一個八品評事。

三年後的今日,她已經遠遠超過同期的同僚,在其他人還在翰林做着六七品的修書文官的時候,她已經成為了正四品的推丞,在大理寺除了寺卿、少卿之後的第三號人物。

但普天之下怕是不會有人能想到當年的榜眼,如今的大理寺推丞姜有汜乃是一介女子。

姜有汜不怕自己的女子身份被蒹葭知道,也正是因為自己的女子身份需要有人掩蓋,她才想到了從死牢之中找出一個女犯來随同自己一起辦案。

外地查案不比在京畿之中,陪同的人一定是日夜相看的,她需要能盡心盡力的人,蒹葭便是她最後選中之人。

二人打開雅間門,從這裏能瞧見一樓正中的戲臺,此刻上面還沒有人。

不過茶過三巡之後果然有個長須花白頭發的瘦幹老人上了臺開始說書。

下面的聽衆寥寥無幾,他還是擺好了架勢開始講起昨夜發生的怪事。

“鹽務使張年間,現年四十三,載初年間的進士,半月前接受了調令到了越州。

有個妙齡女子作為側室,長得極其美豔,張年間疼愛非常。

因為正房周氏無所出,故而這側室肚子裏懷的就是張年間頭一個孩子,張年間格外疼惜,這一趟赴任就只帶了懷孕的側室來到越州,留下了正房周氏在老家。”

故事背景介紹完畢,說書人又道:“話說這側室喜歡吃一些山珍野味,口味重,張年間便常常叫人去山裏打一些野兔子野山雞給她吃。

但聽張家火竈邊上的人講,其實那側室不喜歡吃熟的。

她更喜歡吃生的,甚至還看見過她喝兔子血,滿口的血水很是滲人。”

有個聽衆忍不住插口問道:“一個孕婦能吃這些?張年間也不管管?”

說書人解釋說:“正因為如此,才說這側室不太正常。我估計張年間也不知道,否則怎會讓這鬼胎降生?”

另有聽衆道:“這故事雖然荒誕,但挺有趣,繼續講。”

說書人點頭,又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卻說血嬰降生那一天,張家已經準備了兩個穩婆,卻不知怎的接生不了。

于是又臨時叫了城內一個熟手李穩婆去接生,李穩婆原來是不樂意的,但因為是個大官,給的報酬又多,因此也就去了。

沒想到這一去就看見張家的院子裏都是人,門開着,能聽見裏面女子撕心裂肺地叫。

李穩婆聽見這叫聲就覺得不好,但還是被人推搡着硬着頭皮進去,卻見到那孕婦肚子大得幾乎撐破了肚皮,裏面的東西若隐若現,甚至還能看見它黑洞洞的五官!”

底下聽衆一片寂靜。

說書人看着他們的臉色頗為滿意,繼續道:“李穩婆瞬間吓破了膽子想要推辭不幹,卻被護衛攔在了裏面,張大人威逼利誘之下,李穩婆只能給他側室接生。

中間幾次焦急來回,滿手都是血,到最後張年間忍不下去親自進屋子裏去看,這一看吓得魂飛魄散。

那新出生的嬰兒居然沒有皮,是個渾身帶血的妖怪!血嬰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在盯着,于是趁機撕破了側室的肚子,從側室的肚子裏鑽了出來,一下子躍到張年間的脖子上啃着他,張年間倒在地上嗷嗷慘叫,那間屋子只有一扇門,且被一股力量牢牢鎖住,外頭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出不來。

到最後外頭的人進去之後,發現張年間居然已經活活被血嬰咬死,他的肚子也被人剖開,內髒流了一地,腸子被扯了出來一頭繞着張年間的脖子,另外一頭拽在倒在他身邊的那個血嬰手裏……”

蒹葭覺得脊背發涼,背後似乎吹來了一陣陰風,坐着一動不敢動。

姜有汜抿了一口茶,微微皺眉,繼續詳聽。

說書人掃視聽衆一圈,搖頭可惜道:“那血嬰勒死父母之後自己也不能活了,張府的一間屋子裏,死了兩個人,接生的李穩婆最後也瘋瘋癫癫,離死不遠。”

“兩死一瘋,還有個血嬰。”蒹葭總結道,“世上怎會發生如此古怪離奇的事件?會不會是桃不換幹的?”

“去查查便知道是不是她。”

姜有汜帶着蒹葭留下茶水錢準備離開此處,先前那個夥計又來相送。

姜有汜上了馬車,卻間那夥計惬意地靠在了門邊,沖着她揮揮手,嘴角輕勾,對着她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此刻的夥計完全不像個男人,雖然還是男裝打扮,臉上黝黑皮膚粗糙,但神态已經俨然是個少女。

“停車!”姜有汜叫道。一個茶肆的夥計個頭再小也不能穿這麽小尺碼的靴子,更何況是一雙雲紋的精致靴子。他也不可能知道買骨樓如此詳細的情報信息。

馬車停下,姜有汜沖下馬車回到酒肆門口,卻早已不見那夥計蹤跡。

抓住了另外一個夥計來問,卻聽他困惑地撓撓頭答:“我們這茶肆只有我一個跑堂的,并沒有其他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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