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節

走向天葬臺更高的地方。天葬臺是個草坡，被用綠色栅欄一分為二，左邊保留山坡原本的模樣，右邊鋪上石階，是一節節寬寬的階梯。人們可以站在階梯上瞻仰亡者。草坡的最下面，是擺放亡者的地方，禿鹫會從山坡上下行，完成天葬。

原本方妍不信，可有些事情就是巧合得神奇。

39、天葬（2）

就像爸媽離婚的早上，放在床頭櫃的水杯會碎；朋友去世的深夜，會猛然從夢中驚醒。方妍不相信玄學，但是如同心靈感應般的巧合依然頻頻出現。就像此時的禿鹫，和漸漸變暗的天空。

方妍沒有聞到古怪的味道，可是禿鹫聞到了，方妍沒有感受到肅穆的氛圍，可是天空感受到了。

她站在石階上，石源站在她身前，身後是個不認識的女人。

幾十只禿鹫從空中降落，站在草坡的頂端，它們井然有序，紛紛站在栅欄的另一邊，不争不搶。

方妍擡頭，看見天空中飛行的十幾只禿鹫，它們是那麽遙遠，又那麽親近，随時會俯沖向大地。

“這是空行母，”身後的女人說。

方妍詫異地看着她。或許是方妍渴求的眼神感染了女人，女人突然打開了話匣子，介紹起了天葬。

“藏族有天葬，也有水葬，所以藏族人不吃飛鳥，不吃魚，因為它們帶走了亡者，吃飛鳥和魚是很不吉利的。我見過天葬，在下面。”女人指了指坡下。坡下圍了塊大幕布，幕布後面站着一群人，由于距離遙遠，方妍看不清下面的人在做什麽，她只能聽見“咚咚”的敲擊聲。

沒過多久，草坡上空行母的數量激增，比之前多了一倍。

天葬之前，家人會将亡者交給喇嘛，喇嘛拉着亡者轉經筒，為他們誦經，每位亡者的規格不同，誦經的天數也不同。有的是七七四十九天，有的更多。天葬開始，主持喇嘛會先将亡者肋骨下側的肉切下，舉在空中旋轉，祭給空行母。然後再将其他肉從骨頭上剔下，祭給空行母，留下的骨頭切塊。最終剩下的一點點碎骨和肉末會被和在面粉裏，由空行母帶走。這就是天葬的全過程。

方妍想象不出幕布後看着自己的親人被切塊家屬的內心漣漪。就連聽到那一聲聲的敲擊，也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想到朋友離世時，釘上棺椁的敲擊聲。阖棺了，永久的分別便開始了。人最終的歸屬變成一只小匣子，靈魂活在牆壁裏等待家人緬懷。

所以還是天葬好，因為女人說，藏族人沒有墓碑，他們的歸宿在天上，那是無邊無際的天空啊。

方妍還想再問兩句，可轉身一看，女人已經消失了。幾步之外，一個穿着黑色夾克的男人正和朋友聊天。方妍心裏突然湧上一種想法。她想葬在天上，這樣就不用擔心無人祭奠了，死後也不會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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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方妍戳戳前方的石源，“拜托你件事兒。”

“幹嘛？”

“我要死在這兒，天葬。”

石源回頭看着方妍，眼神一半驚訝，一半鄙夷。

“腦子又鏽住了？”他戳戳方妍的腦門，試圖證實方妍腦子裏盡是漿糊。

“不可以死在這兒嗎？”方妍問得理直氣壯。

“十五萬打底。”

“啊？”

“你以為天葬是公益項目？人喇嘛帶着你轉經筒、誦經不累？”

方妍被問懵了，她真以為天葬是公益項目。就像她以為保留臍帶血是公益項目，但是生過孩子的前同事告訴她，保留臍帶血要2萬多，一點兒也不公益。

“怎麽都要錢。”方妍自言自語，然後她又戳了戳石源，“我有錢，我把十五萬先轉你？”

話音剛落，天空便暗了下來，剛才的高溫和晴朗都不複存在，留下的是天空中的大片烏雲和數不清的空行母。高原展現着它時而調皮、時而穩重的性情。它知道地上發現了什麽，于是天空便與它遙相輝映。

方妍穿上石源的大外套。人群開始動搖，游客們準備離開天葬臺，因為就連孩子都知道，要變天，要下雨了，而且還會是場大暴雨。

“你還看嗎？”石源問方妍。兩人都沒有帶雨具。

“不看了。”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腐爛味道，禿鹫們從草坡頂端張開翅膀向坡下走去。這是方妍第一次看見禿鹫的腿，跑步姿勢特別可愛。

雨水打濕地面，讓滿是泥土的石階變得泥濘不堪。下面的石階上零星冒出幾把雨傘，大多數人都沒想到天氣的陰晴不定，雨滴打亂了步伐，游客們顯得急躁。

方妍和石源走了兩分鐘還沒有從石階上走下，雨越下越大。石源看着方妍的高跟鞋，決定還是走平穩的正規路。遠是遠了些，但野路濕滑，方妍又穿着高跟鞋。

方妍心中也滿是懊悔，倒不是全因為下雨。她覺得自己有毛病，竟然在如此惡劣的天氣穿這雙鞋。這雙涼鞋貴得要死，自己真是瘋了。

方妍走起路來就像踩着高跷，為了讓鞋子的損耗降到最低，她幾乎鞋跟不沾地，全靠腳掌站立。

走到分岔路口，方妍習慣性地向通往野路子的路上走。

石源一把将她拉回。“往這兒，誰讓你穿這鞋的，摔不死你。”

随着一聲驚雷，暴雨即将開始。

走哪條路，方妍并不在乎，可她看不得石源一臉嫌棄的表情。

什麽意思？就好像是我讓你淋雨一樣。

方妍甩開石源的手，非要往野路子上走。

“你能不能懂點事兒？”石源在身後喊。

方妍置若罔聞。

“我摔不死。”

方妍就像被這高原上的牦牛附體了，倔得要死，石源好說歹說都沒用。她就是讨厭石源看不起自己，誓要和石源對着幹。

“我摔死跟你有什麽關系？”方妍放了句狠話。

石源從她身邊走過，這次石源沒怼她，方妍感覺石源生氣了，每次他不說話就代表他很生氣。

兩人走了沒多遠便到了野路子，野路子上的人還真不少，形成一個小型圍城。路上的人後悔抉擇，要上路的人前赴後繼。

在雨水的沖刷和前人的腳踏下，野路子更加陡峭。方妍從上往下看，覺得野路子就像個滑滑梯。

石源走在方妍前面，他可絲毫沒有照顧方妍的意思。石源走得十分穩健，步子大，走得快，沒幾步就下了斜坡。方妍覺得石源一點也不簡單，看架勢，像是練過的。

40、天葬（3）

石源的快步伐讓方妍叫苦不疊，她和石源之間隔了好遠。走在方妍後面的人不答應了，他們開始催促，可方妍的高跟鞋卻絲毫沒有給她快走的機會。

方妍踮着腳尖，腳背都快與地面垂直了。摩擦力減少，走起路來分外吃力。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落在身上，方妍變得煩躁。她顧不得鞋子，只想着快點從坡上下去，不然自己和身後的人都會被淋成落湯雞。

她往前跑了兩步，細細的鞋跟紮進了泥地，泥土的抓力讓她失去平衡。

方妍也不知道天地是如何在自己眼前轉了圈，她沒覺得痛，只覺得身下軟軟的，像掉在一片雲上，只不過這雲髒得很，滿是泥，泥土甚至跑進了嘴裏，身後滿是“嘶”的聲響，方妍覺得自己沒有受傷，但她一點也不想爬起來。

石源在坡下，沿山而行，他聽到身後的響聲，卻怎麽也沒想到以平衡能力著稱的方妍會摔倒。他走了兩步，覺得身後有束光芒紮在背上，于是他轉過身，對上方妍怨念的眼神。

“不是說摔不死嗎？”石源半句好話也沒有，他試着把方妍從地上拉起來，可方妍不用力，像死豬一樣沉。

方妍覺得自己丢了大臉，一向厚顏無恥地和別人吹噓平衡能力，卻在陰溝裏翻了船。自己就是個笑話，石源也不安慰自己，還不如讓她和泥土合二為一，消失泥地呢。

方妍沒感覺到，她趴在泥上不起來，本身就是個大笑話。

“起來，你擋路了。”

石源一句話，方妍覺得心涼了半截，石源竟然一點也不關心自己。她踉跄地爬起來，眼淚順着雨水一起落個不停。

方妍的頭發、衣服、渾身上下都是泥，她不知道應該悲哀還是慶幸。

大雨一直下，沖刷着方妍的身體，也沖洗着身上的爛泥。

“平衡能力呢？”石源哪壺不開提哪壺，方妍根本不理他，一個人哭個不停，“摔傷了？”石源努力做到心平氣和，可惜收效甚微。

方妍不說話。

“到底哪兒傷了？”石源沒了耐心，語氣更不好了。

“沒傷。”

“那哭啥？”

“髒。”

石源在方妍衣服上拍了兩下。“可以了。”

“還是髒。”

“你就準備在雨裏洗澡？”

方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