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

“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裏，遇見你。”

被淩晨的金色陽光籠罩下的陽臺上，少年半躺着，默默讀着這段書本上的臺詞。

他的神情帶着幾分憂郁的哀傷，黑色的影子被光線拉得很長很長。在這充滿寂寞哀傷的氣息中，他的嘴角卻輕輕上揚。

喜歡艾爽，喜歡她。他不想放棄這段感情，至少不想放棄喜歡她的權力。

“叮咚”門鈴不合适宜地響了起來。

陽臺上的少年揚起了頭，眉宇間是濃濃的抑郁。他不耐煩地沖這邊的門喊道:“我不是說過今天誰都不許來打擾我的嗎？”

門的另一邊沒有回應，門鈴卻再次響了一下。

“是管家嗎？”林楠皺起眉頭，放下書本，向這邊走來，“我昨晚已經和爸取消了消除記憶的約定，所以你就不用來擔心我了！”他邊說邊解除了門鎖。當他拉開門時，映入他黑眸中的卻不是管家，而是一個美麗的公主，他所深愛的少女！他因為震撼而縮小了瞳孔，摸在門鎖開關上的手指在輕輕微顫。

終于見到了他！艾爽的心在輕輕地顫動。看到他滿臉震驚的神色，她卻有些不知所措。不過，那個老管家果然騙了她，林楠昨晚就已經解除了消除記憶的約定。那麽她此時站在這兒是為了什麽，是不是像個小醜呢？

“管家老爺爺說……說你要把這兩年裏的記憶消除，要我……來勸你的。”不知所措中，艾爽慌不擇辭地說。

是管家叫她來她才來的嗎？充滿期待的心瞬間冷了下來，林楠勉強一笑，說:“我昨晚就已經取消了消除記憶的事，所以今天你可能是白跑這一趟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還有想對你說的話，只是想對你說的話！”不知哪來的勇氣，艾爽拼命地辯解說。

林楠的目光瞬間柔和了下來，“對不起，”他說，“之前讓你覺得難堪了。如果你有什麽想說的話說出來就好了，我不會在意的。”

“或許我所期待的‘朋友’和你所期待的‘朋友’是不一樣的。”林楠那天說過的話還記憶猶新地在耳邊回響。不過，既然那麽想告訴他，既然已經決定要告訴他，艾爽已經不想再有什麽好猶豫的了。即使會被他讨厭，即使會令彼此尴尬，即使這段感情是沒有希望的，還是那麽地想告訴他。

“不管我說什麽，你都可以完全不用在意，只要聽我說就好……”艾爽輕輕地說。

“嗯！”林楠點了點頭。

“謝謝你，”艾爽望着林楠，露出了真心的而美麗笑容，“不僅謝謝你今天肯聽我說話，也謝謝你，不，是更加地謝謝你，謝謝你讓我遇見你，謝謝你對我笑，謝謝你和我說話，謝謝你和我同桌，謝謝……”

“艾爽……”聽到那麽多的謝謝，林楠覺得有幾分不解和尴尬，忙打斷了艾爽，“你不用為了這些向我道歉，畢竟我從沒幫到你什麽，我……”

“喜歡你！林楠，我喜歡你！”艾爽打斷了少年的話，拼命地說，好久沒流過的淚水此刻如雨般滴滴灑落，“雖然知道你不喜歡我，甚至想要忘掉我，可我還是喜歡你，喜歡你……我知道你所期待的‘朋友’和我所期待的‘朋友’是不一樣的，可還是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那一刻，林楠瞠大了眼睛，漆黑的眼眸中盡是少女哭泣的樣子，隐約有光芒閃動。然後，他揚起了嘴角，幸福地笑了。他已經幾乎忘卻了怎樣笑，然而此刻他卻露出世上最幸福的笑容。他向前走了一步，輕輕地将傷心的女孩攬入懷中。女孩的身體很冷，沒有一絲溫度，這讓他無比的心疼。“怎麽可能不在意啊，”他微笑着說，淚水卻已滑過了他的臉龐，“怎麽可能不在意你今天對我說的話……我好在意，好在意，比什麽都在意……”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無情的聲音響起:“好凄美的愛戀啊，不過到此結束！”接着，兩個高大的黑衣人瞬間把林楠和艾爽強行分了開來。

望着突然闖進來的五六個黑衣保镖，艾爽和林楠都瞬間陷入了迷惑和震驚中。

“林大少爺，”熟悉而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黑色的槍口對準了林楠的腦門，“我說過的吧，如果你再敢幹涉我們的實驗，我們絕對手會毫不留情地用槍打穿你的腦袋！”

“實驗？”林楠皺起了眉頭，疑惑地問，“你們在做什麽實驗？和艾爽又有什麽關系？我只是和她在一起了，如何幹涉你們了？”他的雙手此刻被身後的兩個黑衣保镖緊緊壓制住，他欲掙脫卻只是徒勞，只能瞪着不甘心的眼睛，握緊了拳頭。

林楠竟然還不知道實驗的事！艾爽怔了怔，驚愕地望着對面的少年。然而意識到林楠此刻正面臨危險，她立刻回過神來，掙紮着說:“你們這是在幹嘛啊？是我主動從實驗室裏逃出來的，和林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快收起你的槍啊，不要那麽可怕地指着別人的腦袋，我跟你們回去就是了！”

“哼，小白鼠，你可別再想糊弄我們！你以為你為什麽可以那麽輕松地從實驗室裏逃出來，若不是林大少爺的管家騙我們說四大科學家有事找我們，要我們快去五樓的議室集合，你認為已經吃了兩次虧的我們還會讓你公然逃跑麽？可惡，害得我們被老板們罵，工資都減了一大半！”拿着槍的黑衣保镖咬着牙恨恨地說。

“從實驗室裏逃出來？小白鼠？”林楠疑惑地問，懷疑的目光掃向艾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終于還是要被他知道被他讨厭了！艾爽傷心地底下了頭，緩緩地道出了事情的始末。明明是那麽短的故事，她卻覺得這個故事是如此的漫長。她每吐出一個字似乎都要花上一年的時間。無名的悲痛伴随着她吐出的字而欲加強烈，幾乎要将她的心髒撕碎。

“夠了，夠了！”林楠終于忍不住大吼了起來，聲音充滿凄傷和絕望，“夠了，真的夠了！我不想再聽下去了！”此刻，他再也沒有勇氣去正視艾爽了。他該怎麽相信這個事實，艾爽死了，那個曾那麽頑強活着的少女竟然死了！背負着慘痛的家庭，背負着還未來得及對他說的話，背負着不能擁有的美好未來的遺憾，就那樣地死了！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竟然只是個沒有生命的實驗品。像是命運對他來了一個莫大的玩笑，在他以為他得到了世上最美好的祝福時，卻得知他不過是在可怕的厄運詛咒中自以為是！他的世界仿佛在零零碎碎地開始崩塌，怎麽會這樣？天啊，怎麽會這樣！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有心瞞你的！”艾爽泣不成聲，一直以來凝集的痛仿佛一把利劍，一點點……一點點将她的一切割碎。

“再見了，林大少爺！”黑衣保镖冷笑着說，慢慢地扣動手指。

“不要，不要！”艾爽掙紮着，幾近絕望地吶喊。

恍惚間，一只滿是風霜的大手一閃而過，在最緊要的時刻奪去了黑衣保镖手中的槍支。槍聲響起，洞穿了那只手，紅色的液體飛灑了出來。這個突如其來的大人物沒有絲毫痛苦的表情，冷冷地說:“請不要用槍口指我兒子的頭。既然來到我家，就請像個客人一樣守點規矩！”

然而其他的黑衣保镖卻紛紛掏出了手槍，毫不猶豫地全都指向了林楠和林楠的父親。

艾爽驚恐地睜着眼睛，看着這個可怕的殺戮場面。那個就是林楠的父親麽？竟然有着一張如此年輕英俊的臉，像是林楠長大後的成熟版。見到林楠的父親如此沉着地應對這個場面，她終于有了一絲希望。她在心裏默默祈禱: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求求你，救救林楠，阻止這群殺人的瘋子。

被奪去手槍的黑衣保镖幹巴巴冷笑了一下，說:“對不起了，林先生，四大科學家已經下了絕對的命令，為了讓實驗繼續下去，必須殺了您的兒子！雖然您曾經也是我們的老板之一，但自兩年前您因兒子的事退出了這項科研實驗後，您就不再是我們的老板了。可以說，您的兒子先是害我們損失了一位像您這樣的科學界的巨星，後又害我們的實驗無法繼續下去。四大科學家早就對他不滿了，只是看在他已經失去了記憶而且是您老的兒子，才遲遲沒有痛下殺手。可這次，他可真的是做的太過分了，讓四大科學家忍無可忍。今日，大家可都是堅決地要殺了您兒子，您再阻攔也是沒用的。”

聽到黑衣保镖這麽說了一段，艾爽着實吃了一驚，這才明白老管家怎麽會那麽輕易地就找到了她，原來艾爽的父親就是龍澤早之前提到過的林伯--曾經參與這項科研實驗的五大科學家之一。

“是這樣嗎？”林楠的父親面不改色地說。“即使她消失也沒關系嗎？”說着，他竟然執槍直接指向了艾爽的額頭，“據我所知，她的身體裏被注入了自我毀滅程序的藥水，只要我這一槍打下去，你們那四個老板數十年來的實驗結晶就會毀于一旦！不知道我是否能夠用這個實驗品來換我兒子的生命！”

“什……什麽！”黑衣者們頓時都變了臉色，一個個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是好。

槍指向艾爽的霎那，艾爽閉上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話，她願意用她的一切來換林楠的生命。

“我數十下，如果你們再不收槍帶着你們的實驗品回去，我會毫不猶豫地開槍！”林楠的父親毫不客氣地絕然道，“九，八，七……”

當這位大人物數到三時，黑衣者們毫不猶豫地全部收起了槍，帶着艾爽，迅速地離開了這間屋子。

寂冷的房間裏，林楠和父親對立站着。老管家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門外，卻也保持着沉默。大概僵持了三分鐘，林楠緩緩開口。

“如果哪些黑衣人沒有在十秒鐘離開，你真的會開槍嗎？”他問，表情木然。

“不會。”父親回答。

“為什麽？”

“因為這項實驗中，我也付出了十幾年的光陰和努力。”

“然後呢，你會眼睜睜地看着兒子死在面前嗎？”

“不會。”

“那你會怎麽做？”

“不知道。”

聽着父親一句句簡短卻真實得可怕的回答，林楠感覺無奈得想笑。可是，事實上，如果父親對艾爽開了槍，他會一輩子不原諒父親。而且即使黑衣人不殺他，他也會選擇終結生命。他的世界點點滴滴全都由艾爽組成，雖然已經崩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還想用盡一切去守護。

“他們……那群泯滅人性的瘋子是如何找上艾爽的？那麽多人中，他們為什麽偏偏選擇用艾爽來做實驗？”忍着心中劇烈的痛，林楠咬牙切齒地問。

“因為經過數年來的調查，艾爽小姐是這項實驗唯一合适的人選。她的生死對時間的步伐影響最小，幾乎為零。而且她的身體各方面都與實驗器材相符合。”父親如實回答。

“那他們是如何調查出這個結論的？難不成他們對整個郊區的人口都進行了調查嗎？”林楠繼續底吼般地問。“沒錯，是這樣的。将人體全方位調查器布在郊區的上空，可以瞬間掌握調查範圍內的所有人的身體狀況，以及對時間影響波動的大小。他們一年前就認定了艾爽小姐為最合适的人選，只是一直在等候可以讓艾爽小姐同意加入這項實驗的機會。”父親平靜地敘述。

“所以他們今年在艾爽最困難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對艾爽伸出了魔爪是嗎？”林楠萬分悲痛地問，盡管他聽不懂父親一些莫名的科學上的言詞，但也聽明白了，恨得拳頭咯咯作響，“為什麽？為什麽你明明知道這一切也不阻止或報警？為什麽知道這個會害死艾爽的實驗也不提前告訴我？你和那群科學家都一樣，沒有人性，随意踐踏別人生命的惡魔！”

“少爺，你怎麽可以這麽說老爺啊？”老管家終于忍不住開了口，悄步走了進來，“老爺他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少爺你啊！兩年前，看着失憶的你連這個家連自己的父親都不認識，老爺方才認識到應當珍惜還活着的親人，悲痛得三天不吃不睡啊！為了少爺，老爺退出了曾十幾年來一直努力做的科研實驗，為了少爺，老爺拼命地秘密研制時光機器，想帶少爺回到真正屬于我們的時代，也是為了少爺，老爺不敢輕易得罪那群已經幾近瘋了的科學家啊！”

“時光機器？回到真正屬于我們的時代？”林楠不解地問，“管家，你說什麽？爸為什麽要去研制時光機器？”

老管家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臉色刷的一下慘白，額頭冷汗直冒。“這……這……”他支唔了半天。

“管家，告訴他罷。”父親嘆息般說。

“是，老爺。”老管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定了定神，說，“少爺，其實我們都是來自五十年後的時代，和那群瘋子科學家一起為了躲避警方視線安心做實驗而穿梭時光到了這個時代。剛到這兒，那群瘋子就把時光機器砸毀，以防有人反悔回到未來報警。兩年前，老爺退出實驗後，就一直想帶着少爺回到真正的家。為了避免被那群瘋子發現，老爺才一直躲在地下室秘密研制時光機器。事情就是這樣。”

未來？他們都是來自未來！他早就料到會是這樣，那麽發達的科學技術，這個時代根本不可能有。可是，當他親耳聽到這個事實時，還是震驚不已，有些難以接受。不過，經管家這麽一說，他似乎對這個陌生的父親終于有所了解了，至少認識到這個男人還是有一點做父親的樣子的，不是想象中的冷血無情。只是，他一時間還是無法改變對父親僵硬的态度。

“艾爽……不，那個實驗品，為什麽會來到我屋子裏？是誰帶她來的？”林楠深吸了口氣，勉強問出了這個幾乎不打算說出口的問題。不知怎麽的，一想到那群瘋子研制出來的實驗品，他就會生出不知是恨還是愛的矛盾的痛楚。在他的潛意識裏，仿佛那個實驗品才是艾爽的兇手，若不是為了研制出它，艾爽也就不會死。可是這個實驗品有着艾爽的模樣和性格，現在他的面前，就仿佛艾爽還活在他身邊一樣。他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去看待那個實驗品。那麽的痛恨卻又那麽極力的想要守護，他的心矛盾得像一團斬不斷理還亂的亂麻。

“少爺，是老爺看不過你對艾爽小姐那麽思念的憔悴，特意命令我把艾爽小姐帶來讓你問清楚彼此的心意。”老管家懇切地說，“可是……少爺，你這樣對待艾爽小姐真的好嗎？你真的這樣忍心辜負她對你的心意嗎？”

“那你要我怎樣？”林楠蹲了下來，把臉埋進了胳膊裏，他不想任何人看到他此刻難過的表情。他的心已經是千瘡百孔地痛了。“她親口對我說艾爽已經在實驗臺上死了，她只不過是一件沒有生命的實驗品。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啊！”

“可是……艾爽小姐真的死了嗎？”老管家輕聲疑問，“當她一次次從實驗室裏逃出來跑去學校，只為了叫你一面;當她聽說你為了忘掉她而要消除這兩年的記憶，露出了只有活人才有的最為悲痛的表情;當她穿着美麗的衣服站到你面前，向你說出她心中最真切的話;那時那刻的她真的只是個沒有生命的實驗品嗎？你知道當她向你說出發生在她身上的悲劇時，沒有得到你的同情和憐惜而是你冷異的目光時，她又是怎樣的難過悲傷嗎？她現在一定傷透了心吧。為了見到喜歡的人而不顧一切，最後卻獲得個這般的悲劇，艾爽小姐真是太可憐了！也許，艾爽小姐是死了，但為了少爺你，她留了下來。而她選擇留下來時絕不是只為了等待這個絕情的結局。我這個老人家是這樣理解的，不知少爺你又有如何的看法。”

聽了老管家一番像是來自靈魂深處的話，林楠恍然醒悟，眼前仿佛又浮現了艾爽的身影。她站在門前，哭着說:“喜歡你，林楠，我喜歡你！雖然知道你不會喜歡我，甚至想要忘掉我，可我還是喜歡你……喜歡你……我知道，你所期待的‘朋友’和我所期待的‘朋友’是不一樣的，可還是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艾爽沒有死！明明艾爽剛剛就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他都做了什麽！

悔恨、愧疚、不安一時間充滿了這個少年的心。“艾爽，艾爽，艾爽，艾爽……”他的心不斷地呼喚着這個名字，然後像是突然有了力量，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沖出了房間。

艾爽，等着我，等着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請你一定要等着我的道歉，還有未來得及告訴你的心意！

“老爺，不用去阻止少爺嗎？”再次平靜下來的空間中，老管家微笑着問。

父親搖了搖頭，露出了自豪的笑，“他已經長大了，是該自己去追求幸福，去選擇一個怎樣的人生了。沒有人能夠阻攔他，我這個做父親的也不行。”

三個小時前，父親把時空報警器交給了龍澤早。這兩年來，他一直和龍澤早保持着聯系。那個還保持着理性的少年此刻應該已經按下了時空報警器的按鈕了吧。這場以艾爽小姐生命為代價的鬧劇也該是到了拉下謝幕的時候了。林楠，一直以來最讓他自豪的兒子，請不顧一切地去追求屬于自己的愛戀吧。不論結果如何，能拿的起的，不能拿得起的，你都拿起來了，相信最後也可以毫無遺憾地放下。

毫無遺憾地活着，才最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