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重逢

十年後

靜因師太腳步匆匆，自緣塵師太房裏出來，穿過一片桃樹林，早春的桃花開得放肆，片片落花鋪了滿地，靜因師太聞着這花香，不易間看見桃林深處那個青苔環繞的小潭，心裏的煩亂也慢慢消散，卻依然想着，魚音還這般小，算算今年才剛滿四歲吧，孤身一人進那将軍府，想來那将軍夫人是個善良的人兒，定會對她好吧，可依舊不是親生的，難免有疏忽，還有将軍府的小姐，都說她一點兒小姐的樣也沒有，騎馬射箭耍槍樣樣都手到擒來，魚音這軟軟的性子，不知道會不會受欺負。想着想着就到了禪房，左邊一個小一點的屋子裏傳出了一陣木魚聲，靜因師太上前敲了敲門，喊了聲，魚音，木魚聲停了，門一開，就見一個也就七八歲的小姑娘睜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靜因，帶着尼帽，帽緣下露出了黑黑的發根，唇紅齒白的樣子，甜甜地叫了聲，師父，靜因師太看了面前的小娃兒有些愣神，這幾年，自己真的把她當閨女養大的，雖是出家之人，可仍舊是肉體凡胎，這要送走她真是心疼得不舍得。魚音看着自己師父擔憂的臉，輕輕笑了聲，“師父，我都準備好了，您不要擔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師父的師父告訴自己要下山去将軍府生活，又講了自己剛出生時的事情，想起緣塵師太那番讓人聽不懂的話：“你和她是朵雙生花，離了一個，另一個也不能活，至于你們的命數就靠你們自己了。”魚音雖沒聽懂，但也知道這是自己的命，自己以後的生活就順其自然罷，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想着面色越發嚴肅認真，靜因師太看着稚嫩的小臉擺着一本正經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絮絮叨叨地說着讓魚音多吃飯，不要着涼。魚音笑得更甜了。

将軍府的馬場邊，崔副将看着那紅衣少女騎在汗血寶馬上真真是鮮衣怒馬的畫面，默默嘆了口氣，老太爺天天誇他教得好，将軍雖啥也沒說，但俨然一副默許的樣子，可将軍夫人就從來不給他好臉色看，就差直接把他趕出府了，想來也對，姑娘家天天舞刀弄槍自然落了個嚣張跋扈的名聲，想着又嘆了口氣。這邊雲璃騎着馬過來，一撩裙袍利落得下了馬，把缰繩交給了發呆的崔副将道：“崔副将，幫我好好喂喂它，今天可累壞了。”崔副将應了聲是，看着雲璃英姿飒爽的背影，又沉沉地嘆了口氣。

雲璃出了馬場，往正房走去，剛進垂花門就差點兒撞上迎過來的小芽兒，雲璃雖比芽兒小了五六歲，身量卻高挑，兩人看着卻也差不多。芽兒看了雲璃一身男子的武服，頭發也只梳了個髻，鬓邊還粘了幾縷濕發，當即抱怨出來，“小姐，你怎麽又穿成這樣啦，夫人看見又該說我了，小姐要記住你是個姑娘，奴婢我就從沒看哪家姑娘不喜歡繡花喜歡耍槍，不喜歡詩詞話本喜歡兵書呢，前兩天那教彈琴的師傅被你氣走之後，夫人可上了不少火呢，您要再這樣下去，就…”雲璃笑着接道：“嫁不出去了。我說小芽兒，你才這般小怎麽像母親那般能唠叨，以後嫁出去夫君的耳朵都會被你說出繭子來，要是被退回來，看你這可人模樣，我就勉強留着你吧。”芽兒早被她說得滿臉通紅，害羞地說不出話來，恍然一拍腦袋，“哎呀，夫人還找您呢，小姐快去洗洗換身衣服，奴婢再給您好好梳個頭發。”雲璃随她擺弄，只是死活不要插那牡丹銀簪，只要了個光光的羊脂玉簪戴上，芽兒知道她的脾氣也妥協了，乖乖随她進了紅檐閣。

柳盈秋正靠在美人榻上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今年應該十歲了，卻長的比同齡孩子嬌小一些，瓷白的皮膚，臉兒還有些圓圓的嬰兒肥，低眉順眼的，臉板板着，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衣袖裏攥着的雙手卻顯露出些微的緊張，柳盈秋忙露出笑柔柔地問她：“你叫什麽名字？”只聽她口齒清晰的說：“我叫魚音，木魚的魚，樂音的音。”雲璃剛進門就聽見這句，嘴裏不覺念出聲：“魚音…”這兩個字像是在自己心裏塵封了千年，一說出口就萦繞在心裏來來回回不散不去。直到柳盈秋叫着她，雲璃才愣愣地從那顆小小的後腦勺轉過目光，只聽柳盈秋說道：“快來見過你妹妹，小時候救過你，走的時候你還哭鬧了好幾天呢。”雲璃又去盯那個小腦袋，只見她緩緩轉過頭，好奇的看着她，眼角那顆嫣紅的淚痣那般熟悉，見她不說話，又一副呆呆的樣子，魚音就歪着頭疑惑地看她，雲璃看着那顆淚痣，這種感覺很神奇，仿佛全世界的芸芸衆生嘻笑怒罵在你眼前耳邊呈現，你卻只能注意到那片小小的光景，它抓住了你全部的心神，待她回眸，只一眼，覆水難收。柳盈秋見雲璃也不說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笑着對旁邊坐着的靜因師太說：“小時候還粘着不讓走呢，現在就不記得了，孩子大了，有了心事不跟娘說，做什麽事也不告訴娘，整天跟着崔副将學什麽武功，一個女孩子家就該繡繡花彈彈琴，跟娘說些體己話，還是小時候好啊……”也不管靜因師太答不答，自顧自地說了一大通，但看這魚音軟軟乖乖的，越看越喜歡，拉着魚音的小手說：“以後我就是你娘，你可喜歡彈琴，明天把那師傅請回來叫你可好，至于繡花，娘自己教你可好？”魚音心裏暖暖的，應了聲：“是，娘。”柳盈秋聽了心裏也高興，叫了陽春進來領魚音去梳洗，魚音看着靜因師太眼裏蓄滿了淚水，靜因師太也不舍地看着她，柳盈秋看着也有些感傷：“以後定會帶着魚音去庵裏上香…”靜因師太又交代了半晌才放了魚音的手，魚音低着頭出了紅檐閣，雲璃看着她追了出去，只留柳盈秋吶吶地跟靜因師太說：“這孩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