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開學的前一個禮拜，吃晚飯前。

找了個理由，到樓下的社區公園，确定了附近沒有熟人之後，我拿出手機，滴滴答答地輸入數字，放在耳邊，等待着對方的回應。

響了一下，傳來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聲音。

不死心，又按多一次號碼，響了一下就挂斷了。

我按掉手機，對着不遠處沙池裏盯着我的小孩回了一個無奈的微笑。

關掉手機，從長凳上起來。

晚餐餐桌上，三菜一湯，爸爸的前面放着一瓶啤酒。他打開，白色的氣泡随着空氣湧在瓶口，又下去。

誰都沒開口，無聲中進行着我們的晚餐。

我吃完，捧着飯碗往廚房走。

“天芸。”爸爸叫住我。

“要不這學期休學吧。”爸爸輕輕淡淡地說，灌了自己一大口的啤酒。

“我自己可以找到錢。”我轉身進了廚房，把碗放在水槽裏，打開水龍頭，和着洗潔精開始清洗。

“我跟你大姑媽借了15萬，本來想着先給你交學費，但是昨天老陳那幫人過來.......”

我關上水龍頭，擦拭自己手上的水，走到了客廳。

“欠了他們三四個月的工資，他們一個個都有家，卻都還跟着我熬這個難關。爸爸我過意不去，就把錢給他們了。你能理解爸爸吧。”爸爸看見我出來，手中的啤酒舉到一半。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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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他面前，腦子裏是他昨天晚上在我熟睡後，偷偷在廁所裏給情婦打電話的對話。

我打斷他的話，想着昨晚他答應給給15萬房子首期的畫面，腦子裏想着一句又一句無情又殘忍的話。

“怎麽了？傻女兒，別擔心。爸爸肯定不會讓你沒書讀的。只是等過段時間再說。爸爸一定能重新把公司的名譽找回來。等那時候，爸爸一定送你出國讀你愛的設計專業。”一副慈父的姿态，用最美的謊言哄着我。

“......昨天......”我看着他，嗓子裏堵得厲害。“我自己會想辦法。你先顧好公司吧。”嘴裏說不出斥責的話。

“你這脾氣真是像我.”他嘆了一口氣,把瓶子裏的啤酒一飲而盡。

“你該不會是打算找你媽要吧？”他問，臉上帶着警惕的神情，他放下啤酒瓶。

我轉過身，“這個你不用管。”我剛剛打了電話就是給她的，但是這事在爸爸面前不能提。

“你別去！別去找你媽了。”

“嗯。”

“如果你真心想讀，我想辦法去借。”

“嗯。”

進了房間，塞耳機聽音樂，把音樂開到最大，耳朵裏塞爆了搖滾樂，但腦子裏還是想着還有一個星期就要繳納的2萬塊學費。

因為爸爸建築公司的一場意外事故，我的大學也随着停擺，現在更因為他的那位情婦而将無疾而終。身體緊繃得厲害，嗓子堵着，什麽也說不出來。

發了會呆，手機叮咚地來了條短信，“我知道你最近發生的事情，晚上九點來xxx找我。”

看着發過來的短信寫着的地址，大概猜想着是個聚會的地方。我高興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打開衣櫃，我把衣服拿出來，對着鏡子仔細地穿戴着。把許久不紮的頭發也麻利地綁起。

路過廚房，爸爸正在洗碗，我交代了一聲。“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急匆匆地出門。

為了不遲到，我打的過去。

到了約定的地方，晚高峰實行交通管制，車輛進不去，只好下車走過去。“司機，多少錢？”

“65塊。”

我拿出錢包，身上的錢的100塊給了出去。

門口，進出的人一個個都正裝的打扮，幾個身穿西裝打着領帶，用着英語迎賓。

我打了電話，過了會，有個裝扮漂亮的助理下了來。

“你是天芸？”她走過來，打量下我。

“恩。”

“跟我來吧。”她畫着好看的妝，濃烈的眼妝下有着一股自信，我随着她進去，繞着旋轉樓梯往上走，忐忑地看着腳下的階梯。

二樓是個會展中心，被裝扮上了許多的彩帶和氣球，香槟色玫瑰花和花籃放在每一個通道兩邊，會展中心的中央位置擺放着許多的自助食物。層層疊放，看起來很好吃。

遠遠地，我看見那人站在一堆外國人中間，用着英語談笑風生，鬓着端莊的發髻，黑色晚禮服把她襯托得幹練穩重。

她在人群中瞄到了我，對助理使了個眼色，助理帶着我，走到展板後方的出入口。

她走到我面前，化着個淡淡的妝容，與我記憶中的她不同，多了份妩媚，這是我們五年後的見面。

我對着她微笑，雖帶着些陌生，但還是覺得她跟以前一樣，正想叫她。

她懷抱着雙臂，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停下，眼神從上到下地審視我一番，開口說，“有錢能進那麽貴的學校，沒錢交學費。你們父女兩可真是搞笑啊。”

“爸最近生意有問題，發生了場事故，很多廠商突然撤資，欠了銀行好幾百萬的貨款......”

“活該他就，我前世就欠了你們父女兩的，沒錢就知道找我，自己飛黃騰達的時候怎麽就不認得老主顧了。”她說着，聲調不大，卻字字刺骨。

我站在原地，微笑漸漸消失。

“現在知道要錢了，你跟着你那破老爸有什麽出息。”

“不是......”

“攤上你們的絕對就沒好事。我是上輩子欠了你們的嗎？”她看着我沒有回答，話鋒指向了我，“當初，你怎麽會跟你爸呢，跟着我，我還能送你出國讀書。”

她像是忘記了那般，我打斷她的話，“你當初離婚的時候，不是說只要三十萬不要我嗎？”正視着她，她像看着怪物般地把眼睛睜大，直直看着我。當年她離婚的時候，跟爸爸說，只要給她三十萬就放棄我的撫養權，靠着這三十萬塊錢，她與人成立了外貿公司，現在做的很好。

“你要知道你爸那是個什麽家庭，就不會這樣看着我。你一生下來，我就沒好日子過。你要是個男的，我們就不會變成這樣。他跟他媽整天對着外人就說我不是。”她委屈地說道，指着我說，“不過，也多虧了你爸，不然，我肯定在家當個黃臉婆，整天就在洗碗，拖地。還真是因果。”

“你爸現在還跟哪個女人來往嗎？”她打探似地問我，卻不期待我的答案，“不用說，也知道肯定有。他的錢都是玩女人玩沒的。現在就叫你來跟我借了？”她冷笑。

“可以借我2萬塊嗎？”我說道，“我過段時間會找兼職，再把錢還給你。”

“哼。還，你爸借了我20萬，他還了嗎？你們父女兩都一個德行，我可不敢奢望你還。你不再來要錢我都要偷笑了......”随着她的聲音越來越大，不少好事的人都走到展板的後方來，見是誰，便掩嘴跟旁邊的人使眼色。

“媽。我需要2萬塊。”我說，眼睛不再看着她。

“得，別叫我媽。我告訴你，今天我叫你來，就想跟你說，別老是有事就找我。讓你爸先把後來欠我的20萬先還了。否則你的學費免談。”她說完，揮了手轉身就走。

我上前，着急地擋在她前面。“求求你。我一定還你。”

“不用想。”

她走了出去。

“求求你，真的！”

“你別碰我。”她揮開我拉住的手，一個踉跄，在我身後的展板一下子傾斜，鐵架跟塑料板跟着倒塌下來，重重地壓在身上。會場一下子靜止了下來。

旁邊的人趕緊撐開我身上的東西，并扶起我。而她站在我的面前，神色不驚。

“沒事吧。”旁邊的人問道，我搖搖頭。他扶了我起來，拍掉我身上的碎屑。

“媽。”

她走了過來，對着我甩了三個耳光。“我不是你媽！你丢臉丢夠了就給我走！”，她的助理走了過來，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她對我說“我們沒有母女情分可言。”

“你讓我來，不是要幫我的嗎？”擡起頭，眼前蒙了層水霧，什麽也看不清。

“怎麽可能。”她嘴角冷笑，穿過人群，頭也沒回，離開了我的視線。

周圍的人一陣議論，她的助理随即指示會場重新放音樂，八卦的人看着眼色消失而散。我站在原地，冷得發顫。

助理拉着我，穿過一群圍着讨論的人，下了旋轉樓梯，身體輕飄飄地，我揮開她的手，自己走了出去。

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樣攔了的士，怎麽回的小區，上的電梯，等我醒過神來，已經站在家門口，我拿出鑰匙開門進去，房間裏傳來陣陣爸爸的呼嚕聲，我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門上了鎖，捂着被子，窩成一團，心陣陣地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