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女孩的嘴唇柔軟,是裴霁永久的歸處。

裴霁屏住呼吸,貼着宋迩的唇,直到再也憋不住氣,才戀戀不舍地退開。

她放開宋迩,仿似不在人間一般昏沉。她們四目相對,眼睛裏都只望着對方,也不知看了多久,像是怎麽都看不夠。

誰也沒有說話,裴霁沒有想要說話,她只要能看着宋迩就很滿足。

宋迩倒是想應該說些什麽的,可是她也不知道,接吻過後,應該怎麽開口,才能自然一些。

她們持續地沉默着,在呼吸交織裏,同時交換着彼此的愛意,空氣再安靜,也不會尴尬無聊。

然後,也不知道是誰,先彎起了唇角,裴霁像是一個從來都不會微笑的器人,也慢慢地學會了笑,學會了讓宋迩知道她的心情。

“教授。”宋迩叫了她一聲。

裴霁像是被電觸了一下,她望向她的眼神更專注,随即她感受到一種緊張,伴随着小小的期待,很想知道宋迩這個時候會對她說什麽。

宋迩臉上的熱度還沒消退,暈暈的,也緊張,被裴霁這樣一看,又禁不住想笑,因為裴霁的眼神像極了在老師布置作業前就提前把作業寫完,拿着本子等待老師誇獎的小學生,期待雀躍,又帶點不确定的緊張。

宋迩的緊張得到了緩解,滿心都是對裴霁的心軟,她笑着說:“你好聰明,都會自學新課了。”

她教過她想念,教過她喜歡,還沒來得及教下一課,教授卻已經學會了。

裴霁得到她的贊揚,松了口氣,确定自己剛剛沒有做錯,随即又十分驕傲,她點了下頭,對自己的學習能力很有信心:“我一學進去,就很快。”

宋迩忍住了笑,順着她誇:“教授當然是最棒的。”

裴霁本來很有信心的,學習的事她都很有自信,可是宋迩這樣誇她,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她下定決心,不能自滿于已有的學習成果,要有更多的進步。

第二天,峰會開始。

峰會到場的,除了世界上最傑出的免疫學家們,還有官方代表,全球名列前茅的藥企等合作方,以及各國媒體。

宋迩見過很多大場面,也經歷過無數盛大的頒獎禮,但這裏和那些星光璀璨的現場不同,這裏的人衣着嚴肅沉穩,交談時,聲音不高,卻都有自信。

現場人多,但并不吵鬧,媒體安靜地拍,記者都在做準備工作。宋迩看到幾家國內頂級媒體的标志,她和這幾家媒體都打過交道,但都是和這幾家媒體的娛樂部門,現在在現場的幾位記者她都沒有見過。

她跟在裴霁身邊,裴霁與許多人握,與人平等而自然地交流,她介紹宋迩時,用的是助的身份。

宋迩保持着禮貌的微笑。

但當裴霁和一個十來歲的英國人介紹她,說出助兩個字時,宋迩不知道為什麽,她腦海浮現一個畫面,在這樣賓朋滿座的盛會,她挽着教授的臂,教授對每一個遇見的人說:“她叫宋迩,是我的妻子。”

然後每一位賓客都送上平凡卻真摯的祝福,祝她們永遠幸福。

就像婚禮現場一樣。

“你怎麽臉紅了?”裴霁問。

宋迩回神,發現剛剛的那個英國人已經離開了。

“熱嗎?”裴霁又問,眼神含着關切。

宋迩鎮定地搖了下頭,說:“沒事。”

裴霁不太相信的樣子,還是認為宋迩是熱着了:“我去給你拿水。”

她說完就去,把水擰開了瓶蓋再給她。

宋迩喝了兩口,裴霁問:“好一點了嗎?”

宋迩點頭,裴霁就笑了,像是說,就應該聽她的,喝點水,就好了。

大概是看到她們兩個在說話,好一會兒都沒人上來攀談,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她們像是被隔出了一個小小的孤島。

等到正式開始,她們被引到了座位上,宋迩作為裴霁的助跟在她身邊,她們的位置很靠前。

前面是主持人講話,還有幾個人依次上臺,這種講話都很無聊,聽得人昏昏欲睡,直到裴霁上臺,發表開幕演講,宋迩才立刻精神起來。

裴霁拿着紙質稿,但她基本沒有低頭看過。宋迩看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教授,自信強大,在她的主場上,每一個舉投足,都是全場的焦點。

宋迩感覺到心跳加劇,她目不轉睛地望着臺上,她覺得教授這時距她很遙遠,她又感覺到當初,在那個走錯的宴會廳裏,她站在門邊,像望着星星一樣,望着教授。

遙遠,卻又深深地吸引着她。

裴霁的目光望着全場,在看到宋迩,與她的眼睛對上時,她略微停頓了一下,但演講的語速沒有任何影響,視線也平穩地移開。

可是宋迩卻在心裏雀躍起來。她知道,不一樣了,現在和那時,還是不一樣了。

那次宴會上,教授根本沒有看到她,而現在,她的星星為她下凡了。

會場上響起了掌聲,裴霁在掌聲走下臺,回到宋迩的身邊。

宋迩悄悄地抓住她的小拇指握住,裴霁沒有掙脫,任由她握着。

她心跳很快,但不是因為上臺演講,而是因為剛剛和小貓的那一眼對視。那個瞬間,裴霁覺得,自己像是瀕臨失控,險些就要對着話筒,叫宋迩的名字。

幸好,她忍住了。

上午的流程結束後,宋迩就離開會場了,裴霁繼續參加峰會,她自己去玩。

昨晚已經和教授一起走過一些地方,宋迩開始興致勃勃,拿着相拍照,拍了許多建築,角落裏風格獨特的小酒館,門可羅雀卻仍在經營的老電影院,爬滿青藤的牆壁,風情異域的雕塑。

許多許多值得看的景物。

可是漸漸地,宋迩的興致就消減下去,她想教授了。

她像是得了某種必須黏着教授才能感覺到快樂的疾病,她不在,觀光旅行都沒有了意。

她在街邊的一家咖啡館裏坐了會兒,靠着窗戶的位置,看到外邊廣場上的噴泉雕像,突然又想起了上午在教授身邊,想象到的那個畫面。

裴霁在會場裏,偶爾也會想宋迩,她有點擔心宋迩會迷路,時不時地就看一眼,她跟宋迩說過,如果遇到困難,一定要向她求助,但一整個下午,宋迩都沒有找她,接下來的兩天,宋迩也沒有找她。

她們只在晚上的時候見面,宋迩很累的樣子,總是和裴霁說不了幾句話就睡覺了,裴霁想問她去了哪裏,開不開心,都沒有會。

她開始很高興,宋迩玩得累了,說明她白天很開心。但第二天,她就不太高興了,因為宋迩不和她說話,她很累,沾床就睡。

她們來前說好,裴霁專心工作,宋迩自己玩,拍許多照片,晚上告訴她有哪些漂亮的景物,有沒有遇見有的人,還有哪裏的食物最好吃。

可是宋迩都沒有說,她直接就睡着了。

裴霁呆呆地看了她一會兒,過了好久,腦海裏才冒出一個詞,冷落。

她生疏地感覺到,她被宋迩冷落了。

她沒有怪宋迩,因為玩得開心的話,确實會累。

她只是自己不高興。

裴霁看着宋迩睡着的模樣,想,雖然小貓睡着了,但她複習功課的話,應該不需要她的同意。

于是她彎下身,小心翼翼地親了親宋迩,她動作很慢,輕輕地貼上去,閉起眼睛,感受到宋迩柔軟的唇,感受到她寧靜的呼吸,裴霁的心尖在顫抖,被冷落的孤單感很好地平複。

過了許久許久,直到裴霁呼吸不過來,她才退開,她看着宋迩,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宋迩睡着了,她不想吵醒她,只好在心裏跟她說悄悄話。

“我喜歡你。”

“我會學得很快。”

“我們會在一起很久的吧。”

“我有時候會害怕,因為我不是好的戀愛對象。”

“可是我喜歡你。”

“宋迩,我喜歡你。”

“我喜歡小貓。”

她在心裏反反複複地說,說着這些沒有內容的車轱辘話,可是她很滿足,因為她有宋迩,因為宋迩說過會永遠是她的小貓。

裴霁在這場感情裏所有的信心來源,只是宋迩對她的在意。

她向宋迩道了晚安,躺到她的身邊,合上眼睛,想,明天晚上,峰會就結束了,後天開始,就是她和宋迩一起玩的時間。

她在熬時間。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的晚上,裴霁結束了峰會最後的宴會,回到酒店,發現宋迩還沒回來,裴霁看了時間,十點半。

她很擔心,給宋迩打電話。

宋迩很快就接了,但她那邊有些吵。

“你在哪裏?我去接你。”裴霁一邊說,一邊朝外走。

宋迩的聲音在嘈雜裏,要很專注才能聽清:“不用,我就回來了。”

裴霁停住了腳步。

“教授。”宋迩在喧鬧叫她。

“嗯。”裴霁答應,等着她說下去。

“教授。”宋迩又叫了一聲。

裴霁繼續往外走,說:“我來接你。”

太晚了,她不放心。

“不用。你在酒店等我。”宋迩依然拒絕她。

她們挂了電話。裴霁不知道宋迩在哪裏,她下樓,在酒店門口等宋迩。

宋迩确實很快就回來了。她從一輛私家車的副駕駛座上下來,關車門前和裏面的人揮道別。

裴霁瞥見駕駛座上的人是一名長卷發的女性,她沒在意,只是想,小貓交到新朋友了。

等宋迩和人道完別,車子開走,她才走出去,宋迩見到她很高興,快步朝她走過來,她們一起回房間。

宋迩還是困得很快,她洗完澡,就躺了下去,等裴霁洗好,她已經睡着了。

下車的時候,宋迩很開心,裴霁以為她會和她分享她交了什麽新朋友,又去了哪裏玩的。

裴霁有些失望,她躺下,輕輕地說:“晚安小貓。”

然後,也閉上了眼。

幸好,再醒來的時候,她就不用去工作,可以和宋迩一起了。裴霁早早地睜開了眼睛,宋迩還在睡,她輕輕腳地起來,考慮今天要去哪裏玩。

她在會議的間隙,問過當地人,哪些地方适合游玩,這座城太小了,如果宋迩已經逛厭了,她們也可以去別的城市,很方便。

裴霁做足了功課。

她以前經常出差,但很少和人旅游度假,不過她會向別人請教經驗,她知道,兩個人一起出游的話,要相互遷就,要積極提供想法,才能愉快。

她先挑了幾個景點,幾家餐館,規劃了路線,做了好幾個方案,等宋迩起床後選。

九點多,宋迩醒來,裴霁趁她洗漱,叫了早餐來,等宋迩從浴室出來,正好可以吃東西。

裴霁還是沒太多的表情,但從她的眼神裏可以看出她的期待,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宋迩:“我規劃了幾個方案,你可以選,也可以有別的想法。”

她還詳細地告訴宋迩她為什麽選擇這幾個地方,都是很出名,很有特色的景點,而且,這幾天游客不是太多,不會擁擠。

“當地人也說,不去的話,會可惜。”裴霁做了總結。

她等着宋迩誇她了。

“光是聽着就很想去。”宋迩果然誇她,“教授好棒。”

裴霁坐得更直了點,內心驕傲,但努力維持住了平靜的表象。

“但是,我們今天去別的地方吧。”宋迩話音一轉,“我想和教授去……”

她說了其他的地點。

裴霁咨詢了當地人,又細致規劃出來的方案一個都沒被采納,她剛剛還很亮的眼眸微微地黯淡下去,但她還是沒有打斷宋迩,等宋迩說完後,點頭道:“好。”

畢竟最要緊的,并不是去哪裏,而是和宋迩一起。

宋迩明顯很開心,去換衣服,準備出發。

于是,裴霁黯淡下去的心情又明亮起來。

這幾天的天氣一直很好,陽光不是太猛烈,時常有風,很适合度假。

裴霁跟着宋迩,先到了市心的廣場那邊喂鴿子,喂鴿子的時候,宋迩跟她講了這個城市的歷史,裴霁原本對西方歷史沒有很大的興,但聽宋迩說,又是另一回事。

她們接下去去的地方,人都比較多,但很少遇到亞洲人的面孔。

宋迩似乎是來過這邊了,充當起了導游的角色,向裴霁講述許多當地流傳的故事,有浪漫的,也有悲傷的。

裴霁大部分時候認真聽,但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提出一些不符合邏輯的細節,每次這樣的時候,宋迩都會很沒辦法的樣子,有時會努力把邏輯找補回來,有時實在找補不回來,就說,故事在口耳相傳的過程,産生了一些出入。

她總是願意去相信這些故事。

後面,裴霁就不再提出質疑,因為她也願意去相信故事裏那些或青梅竹馬或萍水相逢墜入愛河的男女是确實存在的,因為門第差異或殘酷的戰争分離的情人們也終會重逢。

她們從一條鋪着石板的小巷裏繞出來,外面是一條很寬的街,有不少行人,還有來來往往的動車,和騎着單車呼嘯而過的年輕人。

宋迩渴了,街對面有一家便利店,她拉着裴霁:“教授,我想喝水。”

裴霁才想起忘記帶水了,出來這麽久,一定渴了。她很歉然,說:“那我們去買水。”

宋迩撒嬌:“可是我走不動了。”

她一步都不想走,邊上有供市民休息的木質長椅,裴霁把她安頓在這裏,摸摸她的臉:“你在這裏等我。”

宋迩點頭,笑着說:“教授拜拜。”

裴霁笑了一下,朝着街對面走去。很近的距離,走過去,不到兩分鐘。

便利店店主是個意大利老頭,不會說英語,但幸好裴霁會說一些簡單的意大利語,交易還算順利。

她拿着一瓶水,一杯熱咖啡走出便利店,往來的車輛交織如流水,她望向街對面,車流間隙裏,她沒看到宋迩。

裴霁心頭一跳,她躲過車輛,飛快地過街,長椅上沒有了宋迩的身影。

裴霁馬上把那杯熱咖啡放到長椅上,騰出一只,給宋迩打電話,那邊無人接聽。裴霁腦袋空了一下,她左右一看,看到前面樹下站着一個男人,她記得剛剛他也在這裏,裴霁就要走過去,問問他,有沒有留意坐在長椅上的女孩哪裏去了,有一個□□歲的小男生跑了過來。

他裏拿着一朵藍色的郁金花,笑眯眯地遞給裴霁,裴霁低頭看着他,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女孩,亞洲人……”

沒等她說完,小男孩用意大利語說:“你收下這支花,我就帶你去找她。”

裴霁接下了花。

小男孩有一頭深棕色的頭發,穿着背帶褲,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見裴霁收下了他的花,高興地跳了一下,然後真的在前面帶路了。

裴霁跟在他身後,他們往前走了幾十米,然後拐彎,到了另一條街上,那條街的人要少一些,小男孩興致勃勃的,很愉快的樣子,但沒有想要和裴霁說話的樣子。

裴霁只能跟着他,一邊走,一邊試圖聯系宋迩。

随着地方越來越偏,人越來越少,裴霁漸漸慌了起來,她站住步子,問:“如果你不告訴我她在哪裏,我不會再跟你走了。”

男孩停了下來,仰頭看她,笑得眼睛彎彎的,他指着邊上的一家店,說:“到了。”

裴霁皺了下眉,轉頭一看,是一家老舊的劇院。

男孩說完,直接跑了進去,很快就不見了人影。

宋迩始終沒有接她的電話。裴霁很擔心,她想了想,也走進了劇院。

門口的售票員是個頭發花白老太太,老太太見了她,笑着點頭,說:“快進去吧孩子,話劇已經開場了。”

裴霁往裏走,裏面很黑,天花板太高,而燈又太暗,幾乎看不清路。裴霁感覺到她的心跳在變快,她慢慢地走,走到一扇門外。

門緊緊閉着,四周沒有一絲聲響,裴霁伸推開門。

老舊的門板轉動的支呀聲響起,裏面的情景緩緩展現在她眼前,裏頭是暗的,隐約能看到觀衆席都坐滿了人。

裴霁往裏走了一步,她看到剛剛帶路的小男孩坐在靠過道的一個位置上,沖她扮鬼臉。

突然,舞臺上的燈亮了。

裴霁望了過去,她看到了宋迩,宋迩坐在一架舊舊的角鋼琴前,她的邊上是兩排穿着一樣白襯衫的小孩子。

宋迩在燈光裏,隔着半個劇場望着她,她笑了一下,指尖按下了第一個音符。

宋迩的聲音有多好聽,裴霁形容不來,她只知道,她被吸引着往前走,仿佛一路鮮花,仿佛遍地光芒,但她明白,鮮花也好,光芒也罷,不過是宋迩的愛意擁抱她。

孩子們的歌聲響起,和着宋迩的聲音,宋迩的指在琴鍵上跳動,她看着裴霁,裴霁走到前排時,停了下來。

音樂聲停下的時候,裴霁還是恍惚的狀态,她聽進了宋迩的每一個旋律,每一句歌詞,只是她實在恍惚,她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

沒有人發出聲音,所有人都看向今天的另一個主角,裴霁邊上的那位女士見她像是回不過神,善意地扯了下她的衣擺,低聲說:“別讓你的女孩久等。”

裴霁這才上前,她到了宋迩的身邊,到她身邊時,她才發現,宋迩也在緊張。

裴霁試圖安慰她,卻說不出話。

宋迩像是終于鎮定下來,可是一開口,她的聲音是顫抖的:“這首歌,是我自己寫的,從眼睛還沒複明的時候開始,歌名叫《長夜摘星》,是送給你的。雖然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但我還是想和你表白一次,教授,我愛你,想成為你最重要最特別的人,想和你談愛情,談終生,談矢志不渝,談白頭到老。”

裴霁剛剛還以為這會不會只是一場夢,可是這一刻,她又覺得,哪怕是夢裏,都不會這麽好了。

她用力地點頭,眼角的淚很快滑落下來。

“我愛你。”她用同樣的話語回應宋迩,聲音顫抖得厲害。

宋迩得到她的回應,想要笑,眼淚卻比笑容先一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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