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

他問的是“遇到了誰”,而不是“遇到了什麽事”,這倒側面印證了傑克·莫裏森确實是對劇院可能發生過的事有所知曉。

安吉拉扣緊了雙手,嘴唇抿在了一起:

“一個毀容的女人,法芮爾·艾瑪莉。”

莫裏森的頭微微後仰,似是在記憶裏搜索了一下,而後長長呼出一口氣:

“艾瑪莉……我記得這個姓氏……你說的這個法芮爾,她是安娜·艾瑪莉的……”

“女兒。”安吉拉迅速接話。

“女兒啊……原來都過去這麽久了。”莫裏森發出一聲不知道是遺憾還是懷念的嘆息。

“你和安娜·艾瑪莉認識嗎?”安吉拉的心不知為何緊緊收縮了起來。

“不僅認識,還很熟悉呢,”莫裏森從茶幾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幾滴透明的液體順着他的胡茬流了下來,“那時候,我與萊因哈特、萊耶斯剛剛退役,我們經歷了許多人無法想象的殺戮,所以退役後想找個安靜的地方重新開始。”

“我聽說你們最後一次任務失敗了……”安吉拉小聲地說。

“是的,那次犧牲了很多人,萊耶斯非常自責,認為是他的決策導致了失敗,”莫裏森音調十分感傷,“所有退役後他就消失了,我再也沒見過他。”

“而你和萊因哈特就來了這裏。”安吉拉輕輕道。

“我們來到這裏,但是卻約定不再見面。”莫裏森聲音有些發悶。

“為什麽?”安吉拉有些驚異,“你們不是曾經的戰友嗎?”

“我們還是多年的老朋友,但正因為是朋友,所有我們一見到對方,就會看到以前的日子,”莫裏森搖了搖頭,“這可不是什麽好的體驗。所以我開始酗酒,也是那個時候,我認識了安娜。”

“安娜是個深色皮膚、苗條修長的女人,黑色的長發、深色的瞳孔,長得非常漂亮,我是在酒吧遇見她的,她是那裏的歌手。”莫裏森沉浸在以往的回憶中。

“她應當是很有名的歌手吧?”安吉拉猜測。

莫裏森點了點頭:“慕名而來的人很多,包括當時歌劇院的老板盧克。”

安吉拉當然知道這位臭名昭著的家夥,萊因哈特沒少咒罵過他的第一任老板盧克·艾瑞斯。根據大家的說法,盧克的人生充滿了各種關于濫交、賭博、酗酒、鬥毆的緋聞,在當時,此人簡直就是人渣的代名詞。

“這可不太妙呢。”安吉拉喃喃道。

“安娜當然是不願意與盧克·艾瑞克這種人扯上關系的,但當時的情況是,安娜确實需要一大筆錢,”莫裏森說這一段的時候顯得十分無奈,“所以她時常出入盧克那些大大小小的宴會和‘玩耍’的場所,有時候是唱歌,有時候就是……”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安吉拉,便不再往下說了。

安吉拉當然明白他是什麽意思,盡管知道盧克就是這樣一個無恥混蛋,但她還是抱有一絲僥幸:

“盧克明明可以讓她去劇院的,哪怕只是演一個配角……”

莫裏森發出一陣輕笑:

“按照盧克的原話來講,安娜這樣的女人只配□□着身體出現在他的私人派對裏。”

“這可太——”安吉拉憤憤然,這樣的言辭讓她作嘔。

“讓人憤慨不是嗎,”莫裏森聳聳肩道,“有時候到酒吧裏喝酒,我也會和她聊幾句,問問她為什麽要忍辱負重什麽的。你猜她怎麽說?”

萬不料到有此一問,安吉拉反而愣了神。半晌,才猶豫着開口:

“為了錢,只好逆來順受嗎?”

“你看,我們都太小瞧了她,”莫裏森邊感慨着便又喝了一口酒,“安娜把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對我說,‘哦,莫裏森先生,我不是這樣窩囊的女人,早晚有一天我會讓那家夥十倍奉還的!’”

安吉拉的背心冒氣一陣寒意,她似乎有些不詳的預感。

莫裏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擡起眼來:

“大概十八年前,劇院有一場大火,我想你應該記得吧?”

安吉拉眼皮一顫,腳底“咻”一下冒起了一股冷氣。

“我還記得,當時我正在一樓搬戲服,看到起火就馬上逃了出來,”她的心中“咯噔”一下,仿佛已經嗅到了真相的氣息:“這場火……難道并不是偶然嗎?”

“是安娜,”莫裏森語氣中有一股森然之氣,“我參與了救火,在火場發現了她的紋章。大火之後,安娜在我的門縫裏塞了一張字條後就失蹤了,沒人知道她的死活。”

“那場火燒死了盧克,還有他那一幫愚蠢的朋友,”安吉拉背上汗涔涔的,十八年前那場可怖的火災仿佛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前,“我一直以為這只是個意外,而盧克只是恰巧在那裏罷了。”

莫裏森搖了搖頭:“安娜是個隐忍的女人,盧克死後,她的紙條上也不過只留了一句話而已。”

——釋放你的怒火吧!

莫裏森的聲音波瀾不驚,卻讓安吉拉顫抖了起來,她仿佛看到了那個黑發女人站在熊熊烈火燃燒的背景下,張開了死神的羽翼。

“她的女兒,你說她的臉……”莫裏森語聲艱澀。

“布滿了灼傷和刀傷,”安吉拉心中升騰起強烈的同情與悲憫,“我想,這應該與安娜的事是分不開的。”

“我聽說,劇院有一個迷宮,曾經是盧克的地下王國,”莫裏森忽然想起這麽一個坊間傳聞,“他們說,迷宮裏住着來自地獄的惡魔,每到深夜裏,惡魔都會唱着悲怆的曲子。”

“我去過那裏,”安吉拉想起了那個暗無天日的詭秘世界,然後打了一個寒噤,“充滿了悲傷和死亡的味道。”

“原來這些都是真的……”莫裏森露出了然的神色,“但是安娜……”

“她并沒有在那裏。”安吉拉輕輕答。

“真是可憐的姑娘。”莫裏森的話裏有最深最沉的遺憾。

兩人陷入了相對無言。隔了半晌,莫裏森才又打破沉默:

“很抱歉,我只能幫你到這裏。”

安吉拉聞言忙道:“不不不,說真的,你已經幫了大忙。”

“如果可以,”莫裏森小心地斟酌着字句,思考着自己怎樣才不算冒犯,“希望今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是感覺被打擾了嗎?安吉拉有些抱歉,因為自己的事,讓對方想起了不愉快的經歷。

“如果你是這麽希望的話,”想到這裏,安吉拉趕緊起身欠了欠身體,“非常感謝你,我想……我該告辭了。”

莫裏森聞聲站了起來,聲音顯得有些疲憊:

“拜托了。”

傑克·莫裏森将她送到門口,兩人輕描淡寫地告別——正如同兩個陌生人——今後也将不再認識。

安吉拉從臺階上下來,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的聲音帶着有節奏的律動,仿佛音樂。天已經擦黑,皎潔的月光灑下來,城市沐浴在一片銀色的薄霧中。安吉拉輕輕呵出一口白氣,然後将大衣拉得更緊,她雙手環抱着,手指似乎想要嵌入她的身體。

這個夜晚真是冷呢,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牙齒磕磕碰撞的聲音。然而這份寒冷,卻遠遠超越了這個季節能給予的所有感受。

——————————分割一下————————————

第二天早晨,安吉拉醒得很早。新的一天帶給她的不僅僅是緊鑼密鼓的排練,而是全新的心境。也不是說那些負面的、不好的情緒就不在了,但是走在清晨微涼的空氣裏,安吉拉感到的卻是一陣久違的神清氣爽。

她一向到得很早,畢竟從萊因哈特的屋子到劇團的排練室不過一個廣場的距離。出乎她意料的是,今天所有人都來得非常早,連最愛遲到的莉莉也破天荒地出現了。他們的下一個劇目是威爾第的《阿依達》,著名的悲劇,在劇目上演前,他們還有很多需要準備的。

一切準備就位,在負責訓練的格利亞夫人的一聲號令下,所有人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而盧西奧也是這個時候沖進門來的。

“噢!先生!”格利亞夫人氣急敗壞,活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我們在排練呢!”

“排練?阿依達?”盧西奧即使是在大冷天裏也是滿頭大汗,他語速飛快地說,“不,不不,夫人,我們不排演阿依達了。”

格利亞夫人睜大了眼睛:“不演了?這麽重要的事情我怎麽沒有聽說?”

“我剛剛決定的,”盧西奧揚了揚手中的一匝書稿,“因為我們要演這個。”

“先生,我不得不說,您這樣實在是太唐突了!”格利亞夫人表現得十分不滿。

“在您說出這樣的話之前,”盧西奧一把将書稿塞到格利亞夫人懷中,示意她道,“我誠摯地建議您先讀讀稿子上最開頭的那段文字。”

格利亞夫人将信将疑地拾起書稿,盧西奧苦笑的表情讓她不得不低下頭來,在那堆雜亂無章的稿子裏找到了第一頁。

“親愛的多斯桑托斯先生,”她邊看邊讀出聲,“相信您應當聽說過中央劇院的地下迷宮的故事,幸運的是,這位居住在地下宮殿的惡魔剛剛寫了一部歌劇,我相信它會讓您和您的劇院名聲大噪的……”

讀到這裏,格利亞夫人臉上浮現出一絲驚異的神情,握着書稿的手也開始有些微微顫抖。她擡起眼來望望盧西奧,後者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讀下去,她才咽了咽口水,繼續道:

“我誠摯地建議您讓安吉拉·齊格勒女士出演劇中的女主角,她能在您成功的路上助您一臂之力。當然,如果您拒絕我好心的建議,那麽我向您保證,今後街上傳聞的故事,就不單單是惡魔在夜裏唱歌那麽簡單易懂了。——您誠摯的,PhA”

她顫抖地将書稿遞回:“PhA?”

“我想,”盧西奧接過來,然後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應該是她自稱的代號吧,否則難道要叫惡魔夫人?”

格利亞夫人蹬了他一眼:“這一點都不好笑,先生。”

“原來這個故事真不是傳聞啊……”D.va在安吉拉身邊小聲嘀咕着。

“聽說以前有人見過她呢。”有人在後頭回答。

“而且,為什麽指名要安吉拉呢,”D.va歪了歪腦袋,“是安吉拉的忠實觀衆嗎?”

安吉拉腦子一團糟,含糊其辭地回答:

“不知道。”

她當然知道PhA是什麽意思,法芮爾·艾瑪莉,多簡單的縮寫啊!那麽現在盧西奧手中的稿子,如果她沒有猜錯,一定就是那天在地下宮殿裏她看到的那份了。

“先生,我們真的要按她所說的做?”盧西奧身邊有一位男演員在問。

“當然,當然,”盧西奧顯得有些煩躁,“如果不照做,天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可是如果我們求助于警察……”有人谏言。

“警察?哈哈……”盧西奧顯然覺得十分好笑,“上一次這家夥搗亂的時候,警察除了裝裝樣子告訴我‘一定是您出現幻覺了’,什麽事都沒有做。”

“聽說來了新的幫手……”格利亞夫人忽然道。

“去他的幫手!”盧西奧咒罵道,“我的前任、我的前前任沒有一個不在交接的時候提一下劇院這個見鬼的迷宮,還有每個月給這個幽靈的該死的50英鎊!我真是受夠了這間見鬼的劇院!既然要來,那就演吧!該死!”

格利亞夫人目瞪口呆:“我從未聽說……”

“你當然不會聽說,我的夫人,”盧西奧粗暴地打斷了她,“畢竟要顧及劇院的名聲!沒有了名聲,誰來給大夥兒發工資!”

他的目光逐一從演員們身上掃過:“你?你?還是你?”

最終落在了安吉拉身上:“還是你——”

安吉拉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了,她只是生硬而機械地出聲:“如果要演的話,那我願意試試。”

“我們當然要演,”盧西奧死死地盯着安吉拉,斬釘截鐵,“而且,你是我下的最大的賭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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