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馬上就是四更時分了,青鋒谷中一片寂靜。從枕劍閣的露臺望出去,星光已漸漸隐沒,天邊的雲層開始透出一絲光亮,過不了多久,蒼梧山中的第一聲鐘聲就将敲響。
傅長書不到三更時分就起身焚香沐浴,此時早已穿戴停當。她獨自坐于窗下,輕輕撫摸着膝上的一柄長劍,天色由暗變明,如水劍光漸漸映出她緋紅的雙頰,襯着蒼白的容顏,顯出幾分異樣的激動神色。
今日已是試劍大會的最後一日。
不一會兒,鐘聲響徹山谷,由近及遠,悠悠回蕩開去,長書似能看見谷中清風拂開晨霧,霞光流轉中,草木起伏,百靈蘇醒。
她默默數到第三聲,還劍入鞘,起身悄悄走出枕劍閣。
許是昨夜下過一場秋雨,重宇殿外,金黃的蒼梧落葉鋪滿石階,晨風刺骨,她卻并不覺寒冷,仿佛心頭燃着一簇火焰,燒得遍身火熱,手握劍柄處更是火燙一般。
兩名清掃落葉的童子正嬉鬧而笑,忽見她一身玄色衣裙飄然而來,慌忙恭敬道:“傅、傅師叔早——”
長書微微颔首,昂然持劍而過。
那兩名童子卻緊盯着她手中長劍,竊竊私語。
“你說這次是傅師叔贏還是蕭師叔贏?”
“我看一定是蕭師叔。去年蕭師叔的南星劍一出,誰人能敵?連傅師叔的重光劍不也……”
長書耳目極聰,聞言不由腳步一頓。
“那倒也未必——我聽枕劍閣的阿靈說傅師叔得了一塊上好黃鐵,直燒了一百多天,劍成那日,枕劍閣霞光沖天……再說傅師叔入門比蕭師叔早得多,我看……”話未說完,那童子擡頭見傅長書停步不前,不由吓了一跳,忙噓了一聲,低頭疾掃。
長書深吸口氣,拾階而上。
長階盡頭,落葉已掃盡,巍峨殿宇一覽無遺,她卻吃了一驚,還不到五更時分,殿外試劍臺下卻已圍了不少弟子,雖不是人聲鼎沸,卻也嘈雜一片,見她遠遠走來,頃刻間竟然鴉雀無聲。長書目光掃去,未見主持大會的明弈長老,便在欄杆處站定,負手去看那欄外蔥茏山谷,雲山霧海。
如此過得半個時辰,明奕長老終率領一衆青衣弟子現身,衆人皆松了一口氣,明奕長老一面整理發冠,一面笑道“都這麽早啊?!看來大家都很心急呀——”忽見長書獨立衆人之外,忙朝她微微點頭,見她走近,便道:“長書,你看風景可看得夠了?”
長書微微一笑,行禮道:“長老早——這重宇殿外的風景,怎麽看也是不夠的……”目光一轉,往他身後一個長身玉立的青衫少年看去,那少年輕撫長劍,只微微欠了欠身。
明奕長老笑道:“這麽說,你已經準備好了?既如此,我看各級弟子也到齊了,等時辰一到,便開始吧。”
此時霞光已沖破雲層,重宇殿本在蒼梧山最高處,坐落在一片茫茫雲海深處,在萬丈霞光映照下,更是雲蒸霞蔚,氣派萬千。清風過處,遍山蒼梧樹此起彼伏,一行孤雁穿雲破霧,留下一陣嘹亮啼聲。
明奕長老朗聲道:“青鋒谷門規,試劍大會旨在切磋技藝,發現鑄劍之棟梁,因此各弟子比試之時不得灌注真氣,點到為止,若有違規,即刻逐出師門。”頓了頓,又道:“此戰勝負事關枕劍閣主之位,勝者入主青鋒谷枕劍閣。”他咳了兩聲,見臺下衆人竊竊私語,便補充道:“去年蕭珩雖然得勝,但因他自己不願掌管枕劍閣,因此閣主之位仍由傅長書出任,此次若他得勝,卻不能再推辭了……長書,你可明白?”
長書面無表情,微微點頭,緩緩走上試劍臺。
重宇殿前已是人山人海,人人屏息靜氣,目不轉睛望向臺上的兩個身影。
晨風吹得兩人衣袂獵獵作響,長書只覺心跳如鼓,手心裏盡是冷汗。她愣愣地盯着對面持劍而立的少年,去年就是在這裏,在青鋒谷所有人的睽睽衆目下,她的重光劍敗給了他手中的這把南星劍。
她自小在谷中長大,十二歲之前,師長皆道傅長書聰穎過人,兼之勤學不辍,意志堅定,乃是青鋒谷難得一遇的人才,日後必将大有所成。同齡的師兄弟妹,無不以豔羨和敬畏的目光注視着她。
可是十二歲以後,情形便慢慢改變了。
那一年,師父領着一男一女兩個小孩上山,那男孩與長書同歲,小小年紀便已是身量修長,豐姿出衆,天泉師公一見那男孩,便說他根骨奇佳,天賦超群,竟然破例将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并為他取名“蕭珩”。
那女孩名叫樓月娘,生得玉雪可愛,嬌小玲珑,到了谷中不過幾日,便贏得上下衆人喜愛,大家都道傅長書孤高冷傲,不易親近,不知被這新來的師弟師妹比下去多少。
長書并不以為然,初時還對兩人指點一二,可不久之後,入門尚未滿一年的蕭珩,鑄出的第一把墨雨劍,便贏得師長們交口稱贊,那墨雨劍摸樣粗糙,師公卻道此劍古樸淳厚,相比之下,長書所鑄之劍倒是匠氣太重,不若此劍自然天成。
她心中暗暗不服,從此與一衆同門更加疏遠,加倍苦練,可每每出劍之時,贏得贊譽的往往是蕭珩。師父與師公皆言她技藝雖精,奈何執念甚重,蕭珩無欲無求,所鑄之劍反能汲取天地精華,更上層樓。
谷中弟子年滿十六,便可參加每年一度的試劍大會,除谷中長老外,可向任何人挑戰。長書十六歲那年,便在當年的試劍大會上過關斬将,最後敗于明奕長老之徒明玉劍下。第二年,她便戰勝師兄寧疏,得以入主枕劍閣。
衆人卻道她并非實至名歸,只因這兩次試劍大會,蕭珩蹤影未現。
第三年,長書剛剛度過十八歲生日,便于試劍大會的頭一天傍晚,在通往問劍閣的小徑上,堵住蕭珩去路。
蕭珩入谷以來,對這位師姐總是敬而遠之,此際見她橫劍而立,知道躲不過,只得停住腳步。
兩人相持片刻,長書看着他手中那把剛剛出爐的長劍,道:“新劍既已出,明日試劍大會,你我一決高下。你好好準備吧。”說罷,便欲轉身。
蕭珩卻道:“師姐恐怕誤會了,這把南星劍并非為試劍大會而鑄,我明日還有他事,就不陪師姐了。”
長書冷笑:“你是不屑與我比劍,還是不敢?”
蕭珩沉默良久,靜靜看着她道:“師姐何必苦苦相逼?”
長書不答,半晌緩緩道:“你欠我一個人情,若是想還,明日便來與我比劍。”
蕭珩愕然:“我何曾欠你人情?”
長書道:“你贏了我,我便告訴你。”
第二日蕭珩如約而來。長書原本以為師父師公之言甚有偏頗,誰想南星劍果然氣韻渾然,非重光劍可比。蕭珩贏了她,倒也絲毫未有自得之色,只問她:“師姐可以告訴我了麽?”
長書心有不甘,默然一陣,才道:“你贏了我,便是還了那人情,既然已不相欠,又何必再問?”
依照青鋒谷門規,枕劍閣當交由蕭珩掌管,蕭珩卻在當場道:“弟子惶恐,今日只是僥幸贏了師姐,若論鑄劍技藝和經驗,卻是遠遠不如,再說弟子入門尚淺,不比傅師姐熟知谷中諸事,這閣主之位是萬萬不能勝任的,還請衆位長老網開一面,由得弟子自去磨砺彌補。”
衆人聽他朗朗道來,深覺他為人謙虛,不由肅然起敬,長書聽來,卻是句句刺耳,字字剜心。
這一年來的日日夜夜,她傾盡全力,費盡心血鑄成新劍,為的就是擊敗南星劍,一雪前恥。試劍大會三日前,還未等她發出挑戰,蕭珩卻已找到枕劍閣,對她道:“聽說傅師姐鑄成新劍,蕭珩鬥膽,不知能否與師姐在試劍大會上切磋一二?”
長書只道:“如此甚好。”
她這把新劍是用母親留給她的黃鐵所鑄,若母親在天有靈,應會保佑她這次得償所願。
她收回思緒,定了定神,只聽明奕長老道:“青鋒谷第二十三屆試劍大會最後一場,由二十七代青衣弟子蕭珩,挑戰枕劍閣主傅長書。現時辰已到,即刻開始——請出劍。”
蕭珩身形微動,一道清冽之氣霎時閃過,南星劍已出鞘,只見刃如霜雪,光華灼灼,叫好聲中,蕭珩從容不迫望向傅長書,躬身道:“請師姐示劍。”
長書閉目片刻,緩緩抽出長劍,那劍身本平淡無奇,經日光一照,剎時之間竟然鋒芒暴漲,萬丈金光攝人心魄,令人不敢逼視。她輕輕撫摸劍身,微微一笑,道:“此劍名曰涵光。”
蕭珩不由贊道:“好劍!”長書将劍光一收,道:“你出招吧。”蕭珩沉吟片刻,朗聲道:“那就得罪了,還請師姐手下留情。”話音一落,劍光即刻劃破長空,如雨劍芒似漫天寒星直撲而來,只聽“铮”的一聲,雙劍擊在一處,火星四濺,天地瞬間變色。
長書大吃一驚,南星劍氣韻天成,竟似乎比一年之前更加純厚,涵光劍本是絕世黃鐵所鑄,精純無比,南星劍與之相擊,竟然絲毫無損,劍光雖被籠罩于涵光劍一片耀目金光之中,劍氣卻毫不示弱。
我絕不能輸!長書飛身而起,起轉之時,一股真氣暗暗流轉,瞬間已由丹田凝聚到劍身,涵光劍劃出一道弧光,卷起呼呼風聲,金光瞬間吞沒南星劍芒,蕭珩只覺劍氣以雷霆萬鈞之勢而來,忙運劍抵擋,誰知一擋之下,虎口巨震,南星劍幾乎脫手,涵光劍挾長書真氣一波高過一波,似排山倒海一般,直逼得他退後數步,他驚怒之下,忙運轉真氣,身體疾轉,幾個起落之間,南星劍舞出無數劍花,銀光頓時大盛。
兩人真氣相互激蕩,劍與身合,劍光所到之處,風聲怒吼,似是金戈鐵馬中萬馬奔騰,又似怒海之中海嘯萬裏,衆人只看得膽寒心驚,一口大氣也不敢出,卻又大開眼界,心醉神迷,但覺從未見過如此精彩的博鬥,只明奕長老和幾名玄衣弟子看得暗暗搖頭。
蕭珩清叱一聲,身形輕飄飄拔地而起,南星劍影随身走,如白虹貫日,待到高處,又化作密集銀芒刺穿一道道金光,瞬間又凝為銀蛇,直追涵光劍身,長書此招劍勢已盡,只得回身反挑,涵光劍自下而上,往那凜冽寒光迎上前去。
只聽“當”的一聲,金光驟斷,電光火石間,涵光劍已被南星劍斬為兩截。
長書不能置信,腦海中一片空白。涵光劍一斷,她周身真氣立刻衰敗,斷劍铮然落地,她一時之間只覺萬念俱灰。心灰意冷之下,再也聚集不起一絲一毫力氣。
南星劍斬斷涵光劍後,餘勢未減,直沖長書胸口而去,蕭珩只見她手持斷劍木然而立,不閃不避,大驚之下來不及收劍,衆人驚呼聲中,南星劍寒光一閃,三尺劍鋒竟已沒入她肋下三分。
長書眼前一黑,噴出一口鮮血,劇痛之下反而心頭一松,竟閃過一個念頭:“這樣也好……”
她似墜入無底深淵,意識漸漸遠去,飄飄蕩蕩中,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紛繁臉孔突如其來又頃刻淡去,最後化為蕭珩那一瞬間驚愕的面容,随後又漸漸堙沒于一片寂靜黑暗中。
三月後。
綿綿細雨已連下了幾日,這日晨間終于住了。青鋒谷水汽氤氲,白霧彌漫,蒼梧山已是遍山枯葉,滿目蕭索。
後山天泉澗邊一座茅屋前,傅長書一身白衣,伏于屋前空地上。幽亮天泉自險峻山崖飛洩而下,濺起的點點水滴已将她半身衣衫打濕。她大傷未愈,身形消瘦無比,漆黑發髻更是襯得臉色蒼白如紙。
明奕長老站在她身邊,低聲對她道:“你身為枕劍閣主人,試劍之時竟然私自灌注真氣,對谷中門規置若罔聞,本該待你傷愈之後逐你下山,現下幸好你師父遠游還未歸來,我帶你來求求天泉師兄,或可對你網開一面……”
長書默然無語,她心中明白,明奕長老待她向來慈厚有加,一時心中感動,卻又不習慣出言感激。
明奕長老正待要說,卻見茅屋竹簾內一個身影長身而起,他松了一口氣,道:“師兄這盤棋終于下完了,等會兒他說什麽,你萬萬不許出言辯駁。”
又等了一會兒,只見竹簾一掀,蕭珩一身玄衣跨出門來,對明奕行禮道:“長老早。”
明奕呵呵笑道:“師兄的棋局一日比一日長,我若是你,可沒有這份耐心。”
蕭珩一笑:“師公今日精神不錯,這盤棋是我耽擱了。”也不看長書一眼,便告辭道:“我先回枕劍閣了,長老請——”
長書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聽他腳步聲去遠了,這才擡起頭來。風動竹簾,飄來一陣淡淡的茶香,良久,天泉老人的聲音終自簾內緩緩傳來:
“長書,你天資聰穎,又自小癡迷鑄劍之術,本是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才,奈何你好勝心總是太強……這次試劍大會,前幾日不見你身影,你既然身為枕劍閣主人,便當以谷中大局為重,怎可為了一己之私,對此等大事不聞不問?我本以為你會和你母親不同,可如今看來……”
長書默默無言,只得低下頭去。
天泉老人道:“得與失終究是虛妄,勝了又怎樣?輸了又如何?鑄劍之道永無止境,我等窮盡一生,所得不過滄海一粟,你如此偏執,又怎能更進一步?”
長書眼圈一紅:“長書知錯了……”
天泉老人默然片刻,道:“你掌管枕劍閣以來,雖未曾有什麽差錯,但行事太過淩厲,也難怪谷中上下對你頗有微辭,尤其是月娘一事……”
長書霍然擡頭,道:“師公……”
明奕長老在旁忙瞪了她一眼。天泉老人嘆道:“我久已不過問谷中之事,或許你有你的道理,但凡事當留三分餘地于人,月娘十歲入谷,與你同門七年,縱有什麽差錯,你也該弄清楚來龍去脈,如此着急定下她的罪名,其他弟子只當你猜忌之心過重,又怎會服你?”
長書心頭一涼,正待出口分辨,天泉老人卻道:“罷了,你師父遠游未歸,你就先去藏劍閣吧。”
長書一愣,竹簾內天泉老人衣袖一拂,道:“你去罷……好好想想,三月之後再來見我。”明奕長老喜道:“還不快謝過你師公?”
長書深深叩首,道:“多謝師公……”
竹簾內棋盤依舊,茶香袅袅,已不見天泉老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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