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藏劍閣位于蒼梧山南面,坐落于山腰一處險峻之地,面北而立,正好可将青鋒谷坐收眼底。東閣是歷代名劍貢奉之處,西閣則是史料古籍以及歷代長老筆記的藏書之地。藏劍閣寂寥清冷,谷中弟子均以看守藏劍閣為苦,傅長書卻十分喜歡,她本就不喜與人親近,藏劍閣一天之中難得有弟子前來,正好合她心意。
時已寒冬,大雪紛飛,長書奉閣主之命,前往倚劍閣明奕長老處取藏劍閣衆弟子冬衣,一路經過青鋒諸閣,只見白雪茫茫,處處銀裝素裹,她走到枕劍閣外,但覺清香撲鼻,原來是枕劍閣周圍梅花已然勝放,紅梅點點,襯着皚皚白雪,嬌豔欲滴。
她有些恍惚,枕劍閣易主不過四個月,氣氛卻大不相同,閣中弟子俱是三五成群,或雪中舞劍,或嬉鬧玩耍,十分熱鬧。她由玄衣弟子降為白衣弟子,此刻一身素衣立于嫣然梅樹下,閣中竟然有大半弟子不認得她,只暗暗納悶此等清麗佳人,竟不知何時入谷,又師從何人。
遠處梅樹下,蕭珩手持竹笛,正朗然大笑,似有弟子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他回頭一看,不由一愣,面上笑容一收,半晌方才微微朝她欠了欠身,長書卻将頭一轉,徑自去了。
她到倚劍閣取過冬衣,已是黃昏時分,一路行至藏劍閣門前,卻見扶欄上卧着一個人,那人見了她忙跳下身來,問道:“如何?谷裏十分熱鬧吧?”
長書默默點頭,那人嘆道:“為何我偏生要守着這藏劍閣,悶都要悶死了。”這人便是藏劍閣主明玉,他大長書三歲,是明奕長老長徒,兩人從小一塊長大,一個喜靜,一個喜鬧,感情甚篤,卻說不了幾句話。
長書道:“師叔,明奕長老要我帶話給你,叫你明日一早去趟倚劍閣。”
明玉皺眉道:“曉得了——哎,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啊……”轉頭看她一眼,又道:“蕭師侄與你不合,自從你來了,他便自然不來了,月娘又被你關進了思過殿,還有誰來陪我下棋?難不成要我去陪師叔下?他下得那麽慢,我可吃不消,那天泉澗路又不好走……”話未說完,長書早已閃身進門,他只得再嘆一聲,轉身去找其他人說話。
長書吃過晚飯,獨自在西閣外室整理藏書。外室所藏多是各類有關鑄劍以及劍術修煉的古籍史料,琳琅滿目,紛繁浩淼,明玉掌管藏劍閣後,又常叫弟子加以譽抄備份,長書極愛這份差事,每每譽抄之時,自覺俗事紛擾遠離腦後,抄到精彩之處,又不覺悠然向往。
這日晚間已抄到晉王嘉《拾遺記》卷十,只見殘破紙頁上,越王八劍的由來赫然在目:
“越王勾踐使工人以白馬白牛祠昆吾之神,采金鑄之,以成八劍之精。一名揜日,以之指日,則光晝暗。金,陰也,陰盛則陽滅;二名斷水,以之劃水,開即不合;三名轉魂,以之指月,蟾兔為之倒轉;四名懸剪,飛鳥游過,觸其刃,如斬截焉;五名驚鲵,以之泛海,鯨鲵為之深入;六名滅魂,挾之夜行,不逢魑魅;七名卻邪,有妖魅者,見之則伏;八名真鋼,以切玉斷金,如削土木矣;以應八方之氣鑄之也”。
長書停筆,只覺心動神移,思潮澎湃。她自小便極愛劍,在青鋒谷中耳熏目染,兼之母親時時在旁教導點撥,從小便立志将來定要鑄出絕世好劍,成就一番大作為,可如今,她鑄出的劍卻連蕭珩也比不過,更別提超越前人,又何談以後?
她有些心灰,半晌才聽得夜風刮得窗戶碰碰作響,又凝思片刻,方才起身去關窗。
走到窗前一看,這才發覺大雪已住,山谷上下悄無聲息,萬籁俱靜,只枕劍閣中還燃着一點朦胧燭光,在茫茫雪地間幽幽跳動,忽明忽暗。
她漸次關好窗戶,正待回到桌案邊,卻聽大門咯吱一聲開了,一個青衣少女袅袅婷婷進來,徑直坐到桌邊,嘴角噙笑,一雙妙目望向長書。
長書沉下臉來:“你來做什麽?”
那少女笑道:“師姐,我從思過殿一出來,就惦記着來看你,怎麽你一點都不歡迎?”
長書不置可否,沉默良久,卻又忍不住問道:“你……何時出來的?”
少女杏眼圓睜,故作驚詫道:“怎麽師姐你竟然不知道麽?蕭師兄入主枕劍閣,第一件事就是放我出來,”随即一笑,又道:“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蕭師兄是為了我,才與你争那閣主之位,若不是我,他要這枕劍閣幹什麽?”
長書輕哼一聲,不予理睬。那少女拿起案上那卷《拾遺記》,輕輕翻動,掩口輕笑道:“師姐,你抄這勞什子做什麽?你資質平凡,再多抄十萬八千,又如何能比得過蕭師哥?”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湊到長書面前,悄聲道:“我知道,這青鋒谷中,你最不願輸的人,就是蕭師哥——不是麽?!”
長書忍不住喝道:“放肆!樓月娘,你既從思過殿出來,就應安分守己,你若再興風作浪,我定不饒你!”
樓月娘道:“是麽?可你如今只是這藏劍閣中的一名普通弟子,你能拿我怎麽樣呢?”
長書道:“你不必如此嚣張,只怪我一時疏忽,未能查明你從何而來,所欲為何……”
月娘驟然哈哈大笑,直笑得花枝亂顫,忽又面色一變,冷冷道:“傅長書,你以為會有人相信你麽?師父喜歡我不喜歡你,其他人也和我親近,蕭師兄不必說,就連明玉師叔,聽說以前和你很好,自我來了以後,還不是更喜歡和我在一起?你自小本是衆星捧月一般,誰知我和蕭師哥來了以後,再也沒人稱贊你、搭理你,大家都知道,你不過是嫉妒我……”
長書面色已變,仍盡力克制着自己,她走到案前坐下,沉聲道:“你說夠了麽?說夠了就請回吧。”
月娘緊緊盯着她,嬌豔容顏上浮出一絲嘲弄神色,道:“我自然會走……你自己看看,你當初把我關進思過殿,多少人為我憤憤不平?你試劍輸給蕭師哥,又有多少人拍手稱快?師姐,你一向争強好勝,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她輕盈轉身,笑道:“師姐,我走了,你可要好好保重身體。”
燭火輕搖,青衫飄然而出,不出片刻,腳步聲便已遠去。
長書急怒攻心,狠狠拍案而起,桌上燭臺應聲蹦落,“啪”的一聲,她猛然間驚醒過來,只覺額頭上盡是冷汗,原來竟是南柯一夢。只見桌案上燭火依舊,書卷齊齊整整,紙上墨跡未幹,正疑思不定,卻聽谷中鐘聲大作,寂靜深夜裏令人分外心驚。
長書霍然起身,鐘聲三短兩長,乃是谷中重要弟子的喪音。她頃刻間奔出大門,卻又記起自己已不是枕劍閣主人,正躊躇間,卻見前方一抹修長身影,正站在山崖邊向谷內探身而望。
她不知為何,心中七上八下,隐隐似有不詳之感,禁不住問道:“會是誰?”
明玉頭也不回,輕描淡寫道:“月娘死了。”
長書頓覺晴天霹靂,喃喃道:“不……這不可能……她、她怎會……”急忙穩定心神,狐疑道:“你怎知道?”
明玉道:“适才我在蕭珩那下棋,看守思過殿的弟子來報,說月娘在殿裏搶了一個弟子的佩劍自刎,想必這會兒百草師兄無藥可救,這才報喪。”
長書默默無語,明玉轉過身來,明亮雙眼看勞她,半晌不着邊際道:“掌門師兄今日已回谷,這會兒應該已在枕劍閣了……”
長書道:“那又如何?”
明玉輕輕嘆息一聲,兩人相對無言。長書往山谷看去,枕劍閣中已是一片燈火通明,她輕輕對明玉施了一禮,道:“師叔,那我去了。”急急走至山谷,這才回身一望,只見巍巍藏劍閣樓前,明玉的身影還伫立在脈脈夜風之中。
她進了枕劍閣,果然師父韓嵩已端坐正廳之中,谷中神醫百草、倚劍閣明奕長老、問劍閣梅音長老及沉劍閣季楓長老坐在一邊,衆人俱是面色凝重,韓嵩見長書進來跪下,只微微點頭道:“你來的正好。”
不一會兒,蕭珩匆匆趕回,看了長書一眼,在她身邊跪下:“見過師父。”
韓嵩威嚴目光掃過兩人,定在長書身上,長嘆一聲,道:“我離谷多時,想不到竟發生此等大事,長書,月娘一向天真無邪,與世無争,你因何事竟要關她入殿?”
長書道:“回師父,樓師妹清明之夜擅闖藏劍閣西閣內室,弟子将她關進思過殿,乃是要查明她為何擅闖禁地,進入內室之中又是為了找尋哪位長老的筆記……”
韓嵩斥道:“荒唐!西閣內室只有我和明玉可以進入,月娘如何能進?”
長書不慌不忙道:“清明之夜,明玉師叔和樓師妹、蕭師弟三人曾一起飲酒對弈,明玉師叔醉得人事不醒,那夜弟子正好在藏劍閣查閱史料,一直未曾離去,二更時分卻見樓師妹去而複返,用明玉師叔的鑰匙開了內室的門。”
韓嵩問道:“此事可有其他人證?”
長書默然搖頭,韓嵩道:“那明玉呢?他怎麽說?什麽時候丢了鑰匙他竟然不知道麽?”
長書道:“明玉師叔醒來後什麽事都不記得了。”
韓嵩不置可否,又問:“那月娘自己怎麽說?”
長書遲疑道:“樓師妹只說無意間拾得鑰匙,只因一時好奇才去開門,并非有其他意圖。可弟子分明見到好幾次早課之時,她出現在藏劍閣周圍,弟子覺得……”
話未說完,韓嵩面有愠色打斷她,道:“你們身為同門子弟,便當互敬互愛,月娘年紀小,有點好奇心也并非十惡不赦之罪。你是她師姐,她犯了錯就更應教導她,愛護她,你把她一關就是數月,難怪她會想不開。”
長書心中黯然,她知道師父極喜歡月娘,卻不想竟然偏心至此。廳中一時無人說話,明奕長老咳了兩聲,道:“我看此事還是再調查清楚為好啊,掌門師侄,你看呢?”
韓嵩輕哼了一聲,問蕭珩道:“蕭珩,你與月娘同時入谷,又一向親厚,清明前,你可發現你師妹有什麽異常之處?”
蕭珩搖頭:“不曾。清明之夜,我和樓師妹的确曾與明玉師叔一同飲酒,但我們與明玉師叔別後,一更時分便趁夜下山去祭奠師妹之母,清早方回,此事看守山門的清軒和長離師弟可作證。當日我也曾如實告之傅師姐,但師姐堅持不信……”
韓嵩心中十分惱怒,看向長書,冷笑兩聲,道:“長書,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長書早知月娘一死,師父極有可能會遷怒于她,此刻心中已十分平靜,她擡頭直視韓嵩,道:“弟子無話可說,自知罪孽深重,從此不敢自稱青鋒谷弟子,天亮後自當下山。”
韓嵩本已有此意,此刻她自己說出來,一愣之間師徒情分上湧,他倒猶豫了。
蕭珩忽道:“弟子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韓嵩道:“你說。”
蕭珩道:“師妹入谷之時,曾帶有一塊絕佳黃鐵,因是她母親遺物,因此師妹一直十分珍重,并未曾告訴其他人,也未曾用來鑄劍,只想日後技藝大成之後再将之鑄成神劍……此事師父也是知道的。”
韓嵩點頭,蕭珩頓了頓,又道:“師妹被關進思過殿後,我曾去她房中找過,那塊黃鐵已不見影蹤。試劍大會後,我仔細看過傅師姐所用的涵光劍,用的正是師妹那塊黃鐵……”
此言一出,滿座皆失色。長書腦海中轟然一響,她霍然轉身,直視蕭珩,顫聲道:“你……”
蕭珩平靜與她對視,緩緩道:“涵光斷劍就在枕劍閣中,師父拿來一看便知。”
長書怒極反笑,韓嵩聽她笑聲刺耳,不由皺緊眉頭。她仰頭笑了一陣,卻又凄然道:“涵光劍确是黃鐵所鑄,但那塊黃鐵本是我娘臨死之時交給我的,她一直忍辱負重,就是盼我能用這塊黃鐵鑄成神劍,以償她平生所憾,又如何成了樓月娘母親的遺物?只可惜我竟然辜負了母親……”
蕭珩道:“師姐若能交出師妹那塊黃鐵,我自當收回此言。”
長書不由冷笑:“我怎知道你師妹那塊黃鐵在哪裏?”
韓嵩心中煩亂,忽覺疲憊無比,半晌擺手道:“傅長書,不論如何,你違反門規在先,今日月娘之死你又難辭其咎,你我師徒情分,今日為止。你去罷……從今往後,不要說是我的徒弟……”
長書雖有準備,但剎那之間仍覺心中劇痛,不由淚如雨下。她俯身磕了三個頭,哽咽道:“多謝師父多年教誨……師父恩情,長書永世難忘……”
韓嵩心頭也是難過已極,他長嘆一聲,不再看長書,起身走出枕劍閣。明奕與衆位長老皆黯然搖頭,随同而去。
廳中只剩下長書與蕭珩兩人,長書拭去淚水,緩緩起身,如火目光望定蕭珩,一字一頓道:“你們要趕我下山,本不必如此。不過你需記住,即使我離開青鋒谷,終有一日,我也會勝過你。”
蕭珩淡淡一笑,道:“好,我等着你。”
渺渺蒼山,悠悠長鐘。
餘音回蕩中,傅長書已孤身立于茫茫蒼山之下,仰頭凝望入雲山巅。
冷寂的冬日清晨,大雪消無聲息,自她心中片片墜落,紛紛揚揚,冷徹心骨。
青鋒谷已不再為家。天下之大,江湖之遠,自此以後,便當再世為人。
她毅然轉身,絕塵而去。
上卷: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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