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淮浦的郊縣,有大片大片的黑楊林,經過那裏時,寧斯然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的苦笑。
與他并駕而行的皇甫灏很快捕捉到了,不禁轉頭問道:「怎麽了?」
寧斯然擡頭看向高高的黑楊樹,成片的樹枝在頭頂交彙成繁密的網,幾乎要将天空一起網盡。
「那年從青樓逃出來,被人一路追,追到這裏,是爬上了黑楊樹,追兵才沒找到我。後來我怕他們再來找,就在樹上躲了兩天,餓得饑腸辘辘,差點就沒法爬下來。」
寧斯然淡笑着追憶往事,說到這裏,便像是想起當年的情景一般,無奈地搖了搖頭。
皇甫灏擡頭望着寧斯然的「救命恩人」們,心中也是萬般感慨,便雙手合十朝着黑楊樹林拜了拜,口中還煞有介事地說:「黑楊樹大俠們,謝謝你們救了我的斯然。」
寧斯然被他的動作逗樂,「噗」地笑了起來。
兩人順着官道到了淮浦鎮上,便見那裏景色秀美,人文氣息濃厚,走在街上,文人墨客随處可見,風土人情也很特別。
「這就是你的家鄉,真是個很美的地方。」皇甫灏撫着下巴,感慨地笑道。
寧斯然嘴角勾着淺笑,眸光中也帶着幾分感慨,淡淡答話:「只可惜我小時候沒怎麽出來玩過,這次倒是可以借你的光了。」
皇甫灏便得意地笑了笑,勾着寧斯然的肩,帶着他往前走,「走,大爺我帶你好好逛逛淮浦去。」
中午在鎮上最有名的酒樓吃飯,坐下後,皇甫灏問寧斯然:「地方你雖然沒玩過,不過這裏的特色是什麽,你總知道吧?」
寧斯然笑着點頭,看着他答:「淮浦三件寶,麴酒捆蹄加雞糕。」
「小二,麴酒捆蹄加雞糕,各來一份,再給我幾樣家常的小菜。」
「好咧,客官您稍等,很快就來。」
等着上菜的時候,皇甫灏便要寧斯然給他多說一些淮浦的特色,一聽這裏盛産雲錦後,他興致勃勃地表示等會兒要去買一些雲錦,随後讓人給他娘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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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裏有說書人在講故事,說的都是淮浦出過的名人,名人自然都是真的,不過故事多少有些添油加醋,皇甫灏和寧斯然一起聽,聽過笑過也就罷了。
只是寧斯然沒想到,竟然在那些故事裏聽到了自己。
他的故事并不長,從他在青樓中成名開始,說到他當上将軍,與皇甫灏一起帶兵追擊昊族,一直到最後殒命于絕壁峰。
那說書人說得搖頭晃腦,底下聽的人也都分外認真,這裏文人雅士多,對于寧斯然這樣的故事,自然是感到惋惜的多。
「欸,寧将軍算是我們淮浦的名人裏最有出息的一位了,可惜天妒英才啊,竟然那麽年輕便去世了。」
「可不是嘛,當初要不是他們打下昊族,哪有如今這麽安寧的邊疆啊。」
「而且寧将軍這樣的出身能自己努力到那分上,真是不容易。」
衆人互相議論着,都是搖頭嘆氣,大嘆可惜。
寧斯然安靜地聽着那些話,曾經他以為是污點的過去,似乎突然變得無足輕重了。
野種又如何,在青樓出身又如何,當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誰還來計較他的過去呢?
皇甫灏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溫柔地笑了起來。
吃了飯,兩人去附近的布莊買了幾匹雲錦,皇甫灏又找了要北上的商隊,托人把布料送去他家。
随後,他們才去了墓地,找到了寧婉兒的墓碑。
望着那漂亮寬敞的一塊墓,寧斯然嘴角不由得勾起了苦笑,淡淡地說:「虞家雖然生前沒給我娘什麽好處,在她死後,倒是給足了面子。」
這樣的話,皇甫灏自是不會去接,人生前得不到的,死後得到再多,又有什麽意義呢。
寧斯然在墓碑前安靜地跪下,将路上買來的壽點擺在墓碑前,低聲開口:「娘,孩兒不孝,沒有再想到要回來看您,來生若是有緣,孩兒願意再投胎到您肚子裏,到那時,您讓孩兒做什麽,孩兒都做。」
皇甫灏聽了這話,眉頭一挑,一撩下擺,就在寧斯然身邊跪了下來。
寧斯然一怔,不明所以地轉頭看他。
皇甫灏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對着寧婉兒的墓碑說:「伯母,您雖然沒見過我,不過我還是給您磕個頭,斯然以後就交給我吧,我會好好照顧他的,您放心吧。不過下輩子如果他還做您的孩子,您可不能再像這輩子這樣對他了,不然的話,我可不答應。」
他話說得很快,表情嚴肅得很,就好像是在警告寧婉兒一般。
寧斯然愣了片刻,抿着唇,低聲笑了起來。
皇甫灏見他聽到自己的話了,心裏松了口氣,轉頭,揉了揉他的腦袋。
兩人相視一笑,又一起給寧婉兒磕了個頭,起身離開了墓地。
一路南下,游山玩水,虧得皇上之前給的賞賜多,皇甫灏用銀子用得爽快,袋子裏的銀票還是有很多。
後來一路走到了南面一座人煙稀少的大山裏,兩人在那裏找到一大片朝南的緩坡,臨着一條河,倒是很适合種地。
見無人管理,皇甫灏便自說自話地把這地當成了自己的,和寧斯然一起把整片山坡的地犁了一遍,真的當起了農夫。
他在來的路上便買了很多油菜花的種子,如今有了地,第一件事就是把油菜花種下去。
寧斯然每日見他在油菜花田裏忙碌,不由得就會想到他之前說的話,而每每想到,眼前總不禁浮現起些迤逦情色的畫面,便不由得臉色潮紅。
他們在緩坡的坡頂蓋了間木屋,每日只要一出門,就能看見他們的油菜花田,雖然如今還什麽都沒長出來,但是皇甫灏似乎已經想到了一年後的光景,總是笑得合不攏嘴。
後來皇甫灏見田地足夠,便又去買了些別的種子,各種各樣的蔬菜水果都種了些,號稱是要先觀察一下哪些東西适合在這裏種。
他們每日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在這片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裏,小日子倒是真的過得很舒暢。
光陰似箭,當田裏的油菜花都長得很茂盛了時,一年之期,終于到了。
皇甫灏從前幾日起便有些心神不寧,自從他的油菜花田長好之後,他的心情一直很好,這般整日憂心忡忡,還是他們開始新生活來的頭一次。
每日起了床,他便站在屋子門口向入山的方向張望,他在等容寂來送解藥,幾乎等得已經望穿秋水。
相比之下,寧斯然要淡定得多,每日該做什麽便做什麽,似乎已經将那個一年之約給忘記了。
這日早晨起床之後,皇甫灏急急地穿了衣服,便又要出門去等。
寧斯然還在床上,聽到他的動靜,睜開眼睛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淡淡地說:「灏,不要等了,他如果要給解藥,總是會來的,若他反悔了,你等白了頭發,也是白等。」
「斯然,會不會是我們住得太隐蔽了,他和他的手下找不到我們?要不我今日起去山外頭等,或者,索性我們一路北上,去洛州找他?」
皇甫灏很明顯的心緒不寧,話都說得不是很利索。
寧斯然知道他在為自己擔心,坐起身,湊過去親他的額頭,低聲說:「若他不想給解藥,我們去找了也是無用,我前兩日進城,聽說江山易了主,灏,順其自然吧。」
「什麽?江山易主了?「皇甫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問道。
寧斯然點了點頭,握緊了他的手,「那個人,已經是天子了。」
皇甫灏猛地站起了身,滿臉不可置信,怎麽會這樣?半年多前他們離開洛州時,皇上的身體不是還很好嗎?
「朝野的事,我們就不要管了,一朝君主一朝臣,我們……」
「怎麽能不管?你身上有毒啊,那毒只有他能解,怎麽能不管?我現在就去洛州,我管不了那麽多了!」
皇甫灏激動地大聲說完,猛地拉開寧斯然的手,沖到門邊就跑了出去。
身後,寧斯然急急叫了他一聲,他沒回應。
寧斯然連忙下床穿衣,一邊再喊皇甫灏的名字,一邊也跑出了門。
門外,皇甫灏整個人如雕像一般站着,一動不動,傻了一般。
寧斯然順着他的目光往前望,只見他們金燦燦的油菜花田中,立着一個滿身紅衣的人。
紅衣勝血,在清晨的薄霧和朝陽下,亮得刺目。
那人就站在他們的油菜花田裏,手中捏着一根花枝,似是在嗅油菜花的清香,聽到他們兩人開門的聲音,那人放開了花枝,轉身緩緩走了過來。
山裏的晨風吹起他的紅衣,如血色的霧氣在風中飄蕩,那人面上蒙着面紗,也是紅色的。
一頭烏黑的長發在金黃色的背景和血色的紅衣映襯下黑得發亮,那人身材颀長,迎面而來,真正叫玉樹臨風,谪仙之姿。
「北三邪……紅衣。」皇甫灏喃喃地念了一句,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握緊。
寧斯然也是滿臉震驚,怎麽都想不通,紅衣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紅衣踏着晨曦和微風,徑直來到了他們面前,紅色面紗下的皮膚潔白如雪,露在面紗外的眼睛狹長而犀利,如鷹一般有神。
那雙漂亮的眼睛讓皇甫灏和寧斯然都是一震,這雙眼睛,怎麽如此熟悉?
紅衣沒有說話,擡起手,攤開了手掌,如玉般的掌心中放着一顆小小的白色藥丸。
他的眼睛直直看着寧斯然,眼神淡漠中卻似乎帶着一絲催促。
寧斯然遲疑了一瞬,擡手接過藥丸,服了下去。
紅衣收回手,面紗下的嘴角似乎微微揚了起來,眼中也綻出了明媚的笑意。
雖然隔着面紗,他的笑容分外模糊,但是那一瞬間,皇甫灏和寧斯然還是覺得紅衣身後的油菜花田和天空似乎同時失去了顏色。
紅衣沒有再多停留,最後看了皇甫灏和寧斯然一眼,轉身走了。
他繞過他們的屋子,順着北坡而下,往出山的方向而去,紅色的身影漸漸變小,仿佛是乘雲而去的仙人。
皇甫灏和寧斯然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好不容易才一起回過神來。
「他……他竟然是?」皇甫灏眨巴了一下眼睛,還有些無法置信自己的親眼所見。
寧斯然低頭輕笑,抓了抓腦袋,「原來從一開始,就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中,灏,你說葉淨珽現在怎麽樣了?」
「哼,我才懶得管他怎麽樣。」皇甫灏說着,翻了個白眼。
寧斯然看着他別扭的樣子,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山間飄蕩着的全是他的笑聲,那笑聲被風一吹,直往油菜花田吹去。
皇甫灏皺着眉,轉眼看到在風中輕微擺動的他親手種的油菜花,腦中靈光一閃,轉頭看着寧斯然突然綻開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寧斯然的笑聲凝在了唇過,被皇甫灏看得背後發寒,皺着眉問:「你做什麽笑成這個樣子。」
「嘿嘿,斯然,我們的油菜花田種好之後,似乎還沒有利用過欸。」皇甫灏壞笑着說完,一把把寧斯然打橫抱起,猛地朝油菜花田沖去。
寧斯然「啊」的驚呼了一聲,一瞬後才反應過來皇甫灏到底說了什麽,當即叫道:「開什麽玩笑,現在可是大白天的,你放我下來!」
「就是大白天才需要我們的油菜花田嘛,深更半夜的,就不需要它們了。」皇甫灏邊說邊跑,沒一會兒,就抱着寧斯然沖入了油菜花田中。
他們的油菜花田真的長得很好,畢竟皇甫灏每天拼命給它們施肥,所有的植物裏,就它們得到了皇甫灏最多的照顧。
而作為回報,這會兒它們都長得有半人高了,金黃色的十字形花瓣開得燦爛,迎風起舞,煞是美麗。
皇甫灏将寧斯然壓倒在油菜花叢中,得意地說:「你看,當初我播種時特地留下了我們的位置,這樣就算在裏面辦事,也不會壓到我心愛的油菜花們。」
寧斯然聽了他的話幾乎要吐血,這才發現他現在身下真的一根油菜花也沒有壓到,而除了這塊狹小的空間,別處的油菜花都排列得很整齊。
奇怪了,怎麽平日裏從高處往下望的時候,他從未發現過油菜花田中缺了一塊呢?
就是這思考的當兒,皇甫灏已經動作利落地扯開了他的腰帶,解開了他的衣服。
皮膚一暴露到空氣中,他就微微打了個寒顫,四周油菜花的香味充斥鼻間,甚至蓋過了皇甫灏身上的味道。
皇甫灏沒說一句廢話,低頭将寧斯然的唇含入了口中。
唇齒交融,氣息混合,纏綿而甜膩的吻拉開了這場情愛的序幕。
身上顫栗的寒意很快就被逐漸升高的體溫撫平,寧斯然摟着皇甫灏的脖子,聞着油菜花的味道,想着他之前說的話,心中甜蜜,波波湧來。
皇甫灏舔遍了他的唇後,潮濕熱情的吻一路下移,劃過他的下巴、喉結、鎖骨、乳珠,一路留下印記,點點紅莓漸漸綻放在那具如白玉般的身體上,分外誘人。
寧斯然因體內不斷上湧的情欲而發出了呻吟,那聲音低沉沙啞,陷入油菜花随風舞動的響聲中,幾乎無法分辨。
可皇甫灏還是捕捉到了,并且因為那呻吟,而變得更加熱情。
滾燙的欲望用着最溫柔的方式占有身下的人,一寸寸慢慢推進,吊起了彼此的胃口,卻又不立刻給予滿足。
寧斯然忍不住擡腿夾住了皇甫灏的腰,秀氣的眉微蹙,微眯起的眼眸中映着湛藍的天空和黃燦燦的油菜花,還有滿頭大汗的皇甫灏。
「灏,你再這般磨蹭,油菜花都要謝了。」拉下皇甫灏的腦袋,寧斯然的一句輕喃,換來了皇甫灏的一記挺腰。
欲望在自己的身體裏一插到底,不算難熬的疼痛伴随着快感接踵而來。
寧斯然低聲喘息,高聲呻吟,不斷搖晃的視野內,油菜花仿佛也在看着他們微笑。
皇甫灏賣力地搖擺着胯部,囊袋撞上寧斯然的臀,發出「啪啪」的響聲。
汗水順着肌理分明的身體不斷落下,滴落在田地裏,剎那間便被土壤吸收,風一吹,輕微的涼意卻澆不息體內不斷燃燒着的欲火,甚至輔助着将那欲火越吹越旺。
一番雲雨,從早晨一直持續到将近晌午,兩人才精疲力竭地放開了對方。
側躺着休息,風吹過,幾片油菜花的花瓣被風吹落,如落英般紛紛飄下,很快點綴到他們身上。
天空中如棉絮般的白雲輕悠悠地飄過,陽光灑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覺。
「以後,還是不要在這裏做了。」寧斯然挪動酸痛的雙腿,掙紮着坐起身。
皇甫灏笑看着他,問:「為什麽?」
「縱欲過度,可是要早死的。」攤了攤手,寧斯然臉頰上的汗水凝結成一大滴,無聲地落下。
皇甫灏的肚子在這時候「咕嚕」叫了起來,他面上浮現一絲窘迫,也坐起身,打着哈哈道:「說的也是啊,下次要吃飽了肚子再來戰鬥。」
寧斯然翻了個白眼,無語地爬起身。
站起了身,才發現他們所在位置周圍的油菜花生長得都不太直,四周都往中間斜向生長,導致站在高處,也看不到這塊缺口。
當真是如皇甫灏所說,在裏面辦事,外頭的人絕對看不到。
「斯然,在想什麽?這麽出神。」後來,兩人坐在屋子外頭吃飯時,皇甫灏見寧斯然怔怔望着油菜花田,笑着問道。
寧斯然望着遠處的天空和青山,望着近處的油菜花田,再看看身邊的皇甫灏,微微笑了笑,答道:「感覺,好像是在作夢一樣。」
皇甫灏便咧開嘴,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多年前不就說過,夢如真嗎?」
即便此夢非彼夢,但他們的夢成了真,卻是事實。
寧斯然怔了會,彎起眉眼,也跟着笑了起來。
那笑容清俊秀氣,如遠山晴空,叫皇甫灏看了心中蕩漾,嘴角的笑意也不由得更深了。
多年前那個眉眼如畫的少年,如今坐在自己的身邊,成為自己的枕邊人,這一切的一切,真的便仿佛是一場夢。
只不過,這是一場即便醒來,也不會改變的美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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