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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涼風習習,瓜田裏除了傳出一些葉子擦過藤蔓的沙沙聲以外,竟連蟲鳴也沒有。
但這樣的靜谧并沒有持續多久,沙沙聲在一瞬間膨脹了數十倍,猶如一群巨大又貪婪的蟲子在啃噬西瓜一般。
在瓜田裏一片沙沙聲中,遠遠跑來一個蓑衣男子。他的姿勢着實狼狽,幾乎是一蹦一跳地往前跑,雙手還在空中胡亂地揮舞着。跑近了,才發現這人甚至不能稱得上是一個男子——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臉的稚嫩,滿頭大汗之餘還扯着嗓子吼着“二師兄救命!”、“二師兄你在哪?”之類的話。
蘇衍本靠在樹下休息,早在沙沙聲變大時就已經醒來,只不過睜開左眼看了一眼就又睡下了。如今突兀地插進一個少年的聲音,蘇衍睜開雙眼,拿起一旁的佩劍,警惕地看着在瓜田裏手舞足蹈的少年。
裴懷玉跑得氣喘籲籲,雖然有一輪明月為他照亮眼前的路,但瓜田之中放眼望去,全是碩大的瓜葉,密密麻麻疊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底下的情況,一腳踩下去,指不定就踩碎了一個西瓜。
而且這片瓜田着實詭異,那西瓜的藤蔓竟像是活的一般,時不時就從葉子底下竄出來,朝他四肢襲來。
裴懷玉心中十分焦急,一邊努力躲避四面八方襲來的藤蔓,一邊喊着本該早早出現接應他的二師兄。但耳邊除了那催命一般的沙沙聲以外,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
長時間的奔跑,外加焦急的心情作祟,裴懷玉只覺得自己好像跑了一個多時辰了,而這片瓜田似乎與天相連,自己怎麽跑都跑不出去。
他雖然當國師的挂名弟子才兩個多月,國師又早早去遠游了,只從幾個師兄那裏學到了一些皮毛,但也知道眼下的情況不對勁,怕是遇到了什麽幻術。
“這妖怪太厲害了,二師兄難道也中招了?”
眼看二師兄遲遲沒有出現,裴懷玉不由擔心起對方的安危,愈發焦急。
就在裴懷玉分神思考的時候,一條藤蔓纏住了他的右手手腕。裴懷玉只覺得右邊傳來一陣巨大的拉力,一時身形不穩,一腳踢到了瓜葉下面一條粗粗的藤蔓。
裴懷玉整個人不由自主向前傾倒,左右又竄出來若幹根藤蔓,纏住裴懷玉的四肢與腰部。
這些藤蔓纏住裴懷玉之後,順勢将裴懷玉舉了起來,他整個人面朝瓜田背朝天,呈一個“大”字形。這些藤蔓猶如一條條長蛇,将裴懷玉纏得緊緊地,根本不給他任何掙脫的機會。而失去了支撐的地面,裴懷玉渾身的氣力都使不出來,只能徒勞地拼命晃動雙手,卻發現藤蔓纏得越來越緊,到最後竟然要刺破他的皮膚,嵌入他的血肉當中。
不行啊,自己還不能死——裴懷玉憋着氣,不死心地拼命晃動着四肢——自己在玲珑軒裏訂的玉镯還沒去取呢,過兩天就是阿娘的壽辰,自己說什麽也要回去!
可是真的好累,好想睡啊。
裴懷玉耳邊似乎響起少女獨有的呢喃聲,就像是他小時候明琅郡主哄他睡時唱的歌謠。裴懷玉的眼皮子越來越沉,腦海中玲珑軒裏的那支玉镯變得越來越模糊,逐漸與明琅郡主的笑靥溶在一塊,化為一輪色彩豔麗的光暈。
裴懷玉原本撲騰的四肢漸漸沒了動作,一條藤蔓從瓜葉下慢慢爬起來,末端纏住裴懷玉的脖子,只消稍一用力,裴懷玉就一命嗚呼了。
就在此時,瓜田之中突然傳來一聲爆喝。
這一聲爆喝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将已心聲死意的裴懷玉從懸崖之前拉了回來。裴懷玉只覺得自己眼前豁然開朗,自己仍然在瓜田,但已經是在瓜田的邊緣,再走三步,便能從這瓜田之中脫身。
但他心中尚且還來不及湧起欣喜之情,眼前的一切随之又被無窮無盡的瓜田所替換了。裴懷玉心頭一涼,四肢上糾纏的藤蔓傳來的疼痛加劇,他狠狠心,在舌尖上咬了一口,結果痛得閉眼流淚,可眼前的瓜田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時,突然聽到旁邊傳來一個聲音。裴懷玉扭頭去看,只見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捏了一個劍訣,口中喃喃念着的咒語已經到了尾聲:“逢邪便斬,遇虎擒收。強鬼斬首,活鬼不留。吾奉天師真人到,神兵火急如律令。”
最後一個字話音剛落,只見少年手中的長劍自劍柄向劍尖游過一道藍色的波紋,随後裴懷玉聽見瓜田的某一處傳來一聲吃痛的呼聲,面前原本無窮無盡的瓜田一瞬間消失殆盡。
原本束縛着裴懷玉的藤蔓失去了支撐的力量,軟綿綿地跌到了地上。裴懷玉随之整個人向下一墜,摔進了瓜田裏,大半張臉砸進瓜葉下的一個大西瓜,瓜瓤一股腦地鑽進了他的鼻孔裏。
裴懷玉捂着鼻子一個勁地咳嗽,眼睛卻忍不住追随着那少年的舉動。
這個少年,自然就是本在樹下睡覺的蘇衍了。
他破了這個幻陣之後,提着劍往瓜田深處走去。他每踏出一步,身後的瓜葉盡數枯萎,藤蔓碎成節節粉末,藏在瓜葉下的西瓜則皺得不成樣子。
但操縱這個幻陣的人,亦或是鬼、妖,甚至是不知名的東西,始終沒有出現。
蘇衍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次念道:“我是天目,與天相逐。晴如雷電,光耀八極。徹見表裏,萬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這一次,瓜田的西北邊傳來急促的沙沙聲,随後從瓜葉下方竄出一個綠色的身影。一旁的裴懷玉見了,避免倒吸一口氣——這一身綠衣裳似的,躲在瓜田裏一時半會還真難找到。
蘇衍見了,左眼中閃過一道白色的光芒,立刻提劍去追。他去勢極快,裴懷玉甚至還來不及看清他是如何追上的,蘇衍手中的長劍已經刺入綠色身影當中。随後蘇衍左手從懷中一掏,再一揚,那綠色身影便被吸進蘇衍左手心裏。
做完這一切,蘇衍手指彈了彈劍身,将長劍入鞘,又把左手的東西塞回懷裏,頭也不回地往瓜田外走。
裴懷玉這才如夢初醒,從地上跳起來,抖落一身的泥土和瓜瓤,擦了把臉,追了上去。
“道長!道長!”裴懷玉一邊追着蘇衍,一邊喊道,“道長,我二師兄不見了,麻煩師傅你幫我找找吧!”
蘇衍停下腳步,轉身看着裴懷玉,認真地說道:“公子,我一不看風水,二不算命理,三不找活人,你另請高明吧。”
“不行啊,這裏就我和道長您了!”裴懷玉見蘇衍身手不凡,自然不會輕易放棄,繼續說道,“道長,麻煩您就破次例,我是明琅郡主的兒子,家中錢財取之不盡,您要多少報酬,盡管開口,我一定不會賴賬!”
蘇衍搖頭道:“我不會。”
裴懷玉又氣又急,他看蘇衍轉身就要走,少年氣性一上來,幹脆扭頭朝着蘇衍反方向,去瓜田裏尋自己的二師兄了。
國師雲游,國師的大弟子高澤楷坐鎮周朝都城西京,輕易不得移動。這次西京郊外瓜田鬧鬼的事情便由國師的二弟子,裴懷玉名義上的二師兄衛仲謀,帶着他這個剛入門不到兩個月,而且還是個挂名弟子來瓜田一探究竟。
裴懷玉現在對道法之事正是最上心頭的時候,這次來瓜田辦事,幾乎是唯二師兄之命是從。衛仲謀讓他假扮瓜農,他便穿上瓜農平日裏的着裝,就算這裝束全是用最劣等的麻布制成,幾乎把他這個從小只穿綢緞的郡主之子的皮膚都磨破了。
之事裴懷玉萬萬沒想到,這瓜田裏的妖怪居然這麽厲害,布下了一個他逃脫不出去的幻陣,現在又把他的二師兄不知道拐到哪裏去了。
想想他們師兄二人出來除妖捉鬼,結果那不知道是鬼還是妖的東西被一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道長給抓走了,而二師兄如今卻生死未蔔,裴懷玉心中湧起一片悲涼之情,險些就要開口詠詩,來抒懷此時此刻他的心境。
其實這片瓜田并不大,而且一部分已經被蘇衍給毀了,裴懷玉彎着腰尋了一會兒,一無所獲,只覺得腰酸疼得離開,險些就直不起腰來。
就在他龇牙咧嘴敲着自己苦命老腰的時候,突然他的身後傳來了熟悉的沙沙聲。對裴懷玉而言,這沙沙聲簡直就是催命的鐘聲,他慌忙拔出一直藏在蓑衣下的一把短短的桃木劍——或者說桃木匕首更合适——轉身惡狠狠地盯着前方。
等看清了對面人的長相,裴懷玉忙收起匕首,喜不自勝地喊到:“道長!”
蘇衍沒有應聲,而是問他:“你是明琅郡主的兒子?”
“沒錯,”裴懷玉還以為他回心轉意,忙表态道,“道長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欠你錢的。”
“我不要錢。”蘇衍搖頭道,“我要找國師,如果我幫你找到二師兄了,你能不能帶我去見國師?”
“那好辦啊!”裴懷玉拍拍胸脯保證,“我就是國師的弟子。不過我師父現在雲游在外,不知去了哪裏,也不知何時回京。不過道長你放心,你大可以住我府上,一直到我師父回來了。”
“你是國師的弟子?看來這國師也不怎麽樣。”蘇衍一點都沒給裴懷玉面子,“住就不必了,只是如果我替你找到你二師兄,你就必須要帶我去見國師。國師回京之後,我自然會再來找你。”
裴懷玉面上無光,饒是他從小心大,對于蘇衍這種人還是敗下陣來。不過如今不是給自己找面子的時候,找到衛仲謀才要緊。
“道長放心,我裴懷玉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只要你替我找到二師兄,我便帶你去見我師父。”
蘇衍看了眼裴懷玉,開口問道:“你二師兄叫什麽名字?”
裴懷玉不假思索地回答:“衛仲謀。”
蘇衍見裴懷玉竟然一點都沒疑惑,直接說出他二師兄的名字,心中國師的形象又矮了三寸。
他捏了個訣,口中念念有詞,半響後睜開眼:“你二師兄不在這。”
“那在哪?”
蘇衍指向遠處一個依稀的輪廓:“西京。”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啦,嘿嘿vvv
本文的周朝是架空歷史,與歷史上的周朝沒有關系。文章裏的周朝國都西京的布置,以及一些習俗官位等等部分參考唐朝,少部分會有宋朝和明朝的影子,但是裏面出現的人物和歷史上沒有啥關系,特此說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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