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晉王府那塊地以前住着的人家?”興致勃勃端着面條和包子來的福伯聽了裴景行的問題,額頭上的皺紋更加深了,“好端端的,少爺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

裴景行不願府上老人卷進這些事情當中,便含糊地說道:“有些事,可能與以前的主人有關。”

卻不料福伯手一抖,要不是蘇衍眼疾手快,扶了福伯一把,托盤上的面條包子只怕要灑一地了。

“少爺,別說笑了,”福伯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卻比哭還難看,“那地方以前的主人不能說,不吉利!”

“什麽吉利不吉利的,”裴景行見福伯反應過激,更加堅定了要幫蘇衍的心,“福伯,你是知道我的,我從來不信這些。”

福伯顫顫巍巍地把托盤放在桌子上,又轉身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這才走回到裴蘇二人面前,壓低聲音說道:“少爺,我接下來說的話,您可千萬別說出去。蘇道長也是,這些事情要是讓有心人知道了,性命難保啊!”

福伯警告完,又等了一會兒,見眼前兩個年輕小夥子都沒打退堂鼓的打算,嘆了口氣,這才說道:“那地方以前住着的,是廢太子!”

“廢太子?”裴景行想起來了,“是指三十年前,被廢去太子之位的那個庶人?”

“沒錯,”福伯一臉難看地搖着頭,“所以我才說,這件事少爺和蘇道長千萬別問,更別說。”

蘇衍不懂這些,直接問道:“為什麽?”

這一段歷史裴景行知之甚少,只有聽福伯解釋:“三十年前,廢太子突然率兵圍困西京,意欲逼宮。後來廢太子兵敗自殺,死後被先皇廢去太子之位,貶為庶人,妻妾子女盡數坑殺,事後先皇又命千軍萬馬将那片土地踏為平地,讓廢太子與他的家人屍骨無存。”

饒是裴景行上陣殺過敵,聽了這一段往事,也不由後頸一涼:“廢太子當初既然是太子,皇位早晚是他的,又為什麽要突然率兵逼宮?”

“這種秘辛,哪裏會讓我們這種老百姓知道。”福伯搖頭道,“當時老爺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正好剛從西南平亂回來,在家休養呢。因為西京有兵痞流氓趁亂打劫,老爺就拿着槍,守在門口。喝!結果有兩個沒長眼的上門,被老爺一槍就給挑了!”

裴瑾在裴景行小的時候便過世了,裴景行對這個父親的記憶并不深,此時聽福伯講起,腦海中仿佛真出現這麽一個人,年紀與蘇衍相仿,右手立着龍首虎牙槍,站在大門後頭,好似一尊威風凜凜的天将。

福伯感慨了一會兒,又說道:“西京死傷衆多,人心惶惶,數處地方起了大火,尤其是宮中的仙人閣,直接一把大火,連同裏面無數的珍寶一塊兒被燒毀了。先皇十分震怒,又痛心自己親自立下的太子竟然想要弑父奪位,廢了太子之後,便下了禁令,禁止所有人談論廢太子相關的一切事宜。或許是因為這樁事情,先皇患了心疾,沒幾年就撒手人寰了。先皇駕崩前一年多,才立了如今的皇帝做太子。”

蘇衍不管這些,忙問道:“那太子的妻妾裏可有胡人?”

福伯失笑道:“太子的妻妾哪裏會讓我們曉得?至于胡人,宮裏還有幾位胡人妃子,太子那或許也有吧。”

蘇衍沒有放棄,又問道:“那福伯你有聽說過一件衣裳麽?背後是鳳凰圖案,裙擺處紋有百鳥,前襟還有數朵牡丹圖案。”

福伯仔細回想後,點頭道:“似乎是有這麽一件。當初先後尚未逝世時,先皇命匠人為先後織就一件百鳥朝鳳衣,但在百鳥朝鳳衣完成前,先後便過世了。後來,百鳥朝鳳衣終于完成,當時的貴妃與淑妃為了這件衣服争得不可開交,她們的娘家人也因此交惡,年輕一輩不知輕重,有一次在酒樓發生争執,淑妃的一個弟弟不知怎麽的,混亂間竟然被打死了。先皇知道後,就把那百鳥朝鳳衣賜給了廢太子。”

裴景行與蘇衍對視一眼,兩人心中有了一個共同的答案——仙奴口中所說的夫君,就是廢太子。

福伯說完這些,不放心,又勸道:“少爺,蘇道長,先皇雖然已經駕崩,但廢太子一事仍然不好提起。別的不說,就說宮裏頭現在那位,”說到這,福伯的聲音又低了幾分,“要不是當初太子被廢,現在龍椅上坐着的是誰,大家可都清楚。”

裴景行苦笑,難怪晉王不去找國師,偏偏來找蘇衍了。

晉王年近四十,想必親身經歷過三十年前的那場逼宮,仙奴,還有仙奴口中的百鳥朝鳳衣,晉王怕是都一清二楚。

“福伯你放心,這件事我們自有分寸。”裴景行見福伯憂心忡忡的模樣,便換了個話題,“蘇衍你肯定是餓了,一塊兒吃吧。”

出了裴家,蘇衍問道:“我們現在怎麽辦?”

裴景行吃面條的時候已經有了一個點子:“去明琅郡主府,找裴懷玉。”

對上蘇衍投來的目光,裴景行胸有成竹:“我有辦法。”

“所以就是因為你,現在蘇衍被女鬼脅迫,必須在十五天內找出百鳥朝鳳衣。”

明琅郡主府裏,裴景行一臉嚴肅地看着自家堂弟。

今天明琅郡主與人約好一同進香去了,裴懷玉的父親裴瓊則在兩天前去了京外一處大營,這些日子都要呆在那。裴懷玉正無聊着呢,聽說裴景行與蘇衍雙雙來訪,登時就興高采烈命家仆将二人請進來,卻沒料到從裴景行那得知這樣的事情。

“這,這都是我不好,”裴懷玉一臉愧疚地看着蘇衍,“蘇道長,我現在就進宮,把這件事告訴皇上,請皇上為你做主。”

“坐下!還嫌不夠亂麽?”裴景行拉了裴懷玉一把,把人按回椅子上,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好好想想,現在你進宮告狀,皇帝會為了一個小道士而責罰晉王麽?晉王又忍得下這口氣麽?你是上将軍裴瓊與明琅郡主的兒子,晉王動不了你,那他的一肚子火朝誰發?”

裴懷玉仔細思考裴景行這幾個問題,不由吞了吞口水,不好意思地用餘光去瞥一旁的蘇衍:“晉王會找蘇道長。”

裴景行又問他:“現在還打算進宮找皇帝告狀麽?”

“不不不,不敢了,”裴懷玉的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再三保證,“蘇道長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裴景行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順勢又加了把火,把裴懷玉拉上他倆的賊船:“說到底,蘇道長還是因為你而惹上這麻煩,你現在總應該出份力才是。”

“當然!”裴懷玉拍着胸脯保證,“蘇道長有什麽要去做的,盡管開口!”

蘇衍可沒想到找裴懷玉幫忙,見後者一臉期待地看着自己,他不由轉向裴景行,用眼神向裴景行求助。

裴景行早就有了打算,他沒有理會蘇衍反對的眼神,又刻意隐瞞下廢太子一事,說道:“晉王和晉王妃都不知道那女鬼是誰,說明那女鬼并不是老晉王的侍妾。雖然不知道原先住在那的人家是誰,但崇慶坊一代住着的那些人家,十有八九和皇室有聯系。這樣,你進宮,想辦法得到皇帝的允許,進宮裏的私庫,試試能不能找到那百鳥朝鳳衣。懷玉,你知道進宮之後該怎麽說麽?”

裴懷玉被裴景行這一席話說得一愣一愣的,也顧不得多想,點頭道:“知道。”

裴景行不是太放心:“那你先說說看。”

裴懷玉斟酌了一會兒,開口道:“我就說,昨天夜裏在夢中遇見一個仙人,他說有一件百鳥朝鳳衣,命我找出來,獻給皇帝。”

“不行!”裴景行搖頭道,“你這樣說,擺明了是把自己給暴露了。”

裴懷玉一時無策:“那我該怎麽說?”

裴景行不是不會撒謊,可仙奴和百鳥朝鳳衣這件事牽扯到了廢太子,還要顧及那位不知是敵是友的國師,他一時也沒了辦法。

裴懷玉幹脆轉頭問蘇衍:“蘇道長,你覺得呢?”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蘇衍開口了:“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己想辦法就好。”

“你能想出什麽辦法來?”裴景行說道,“難道你還想偷偷摸進皇宮裏去?”

蘇衍的沉默等于默認了裴景行的說法。

“你瘋了麽?”裴景行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蘇衍,“皇宮哪裏是随便一個人就能進去的?就算你一身神通,就一定有把握躲過宮中十二衛的視線,躲過國師設下的層層保護麽?”

“是啊,”裴懷玉在一旁幫腔,“蘇道長,這件事本來就是我不好,才把你牽扯進來的。我裴懷玉也沒什麽能幫到你的,皇宮那邊就由我去吧。”

面前裴家兩兄弟一唱一和,根本不給蘇衍反對的餘地。

蘇衍沉默許久,終于開口:“你就說,你在夢中遇見一個仙人,那位仙人告訴你,宮中上空有一團紫氣,是一支蓮花紋的瓶子裏散發出來的。仙人命你去找出這支蓮花瓶,供奉在宮中一處開闊的水塘上,用來吸收天地間最為純淨的雨露。”

裴景行:“……”

裴懷玉:“……”

裴懷玉是頭一次見蘇衍撒謊,已經是目瞪口呆了;而裴景行呢,雖然不是頭一次,可還是被蘇衍頂着一張世外高人的臉撒謊的行徑給震驚到了。

面對裴家兩兄弟的目光,蘇衍一點兒感覺都沒有,繼續說道:“周朝人大部分都愛蓮花,尤其是西京,皇室中蓮花紋的瓶子不會少。你大可以借着找瓶子的機會,好好找找百鳥朝鳳衣的下落。”

裴景行在一旁點頭:“對,而且你千萬要記住,這件事情只有、也只能我們三個人知道。晉王繞過國師,找到蘇衍,擺明了是不想讓皇帝知道。所以晉王和晉王府,你一個字也不要提起,知道麽?”

裴懷玉這會兒已經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連連點頭。

為了避免在皇帝面前露餡,裴懷玉喝了口熱茶,又揉了把臉,深吸一口氣,這才重新坐在裴蘇二人面前,慢慢地把串好的話說出來。

裴懷玉向來都是被人捧在手心裏,心思單純,好惡都寫在臉上,所以在皇帝面前撒謊就成了一項不小的挑戰。等裴景行确認裴懷玉這個借口已經是天衣無縫,不會被其他人發現破綻時,這才讓裴懷玉派家仆向宮中遞帖子。如果事情順利,裴懷玉明日便可進宮。

皇宮裏面有裴懷玉去找,而裴景行和蘇衍二人也不是沒有其他地方去找線索。等在明琅郡主府用了午飯,裴景行便領着蘇衍,往廣德坊那邊去了。

路上,裴景行冷不丁開口問蘇衍:“是不是覺得我不該把懷玉牽扯到這件事裏?”

蘇衍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我只是覺得他牽扯進這件事太危險了。”

裴景行并不認同:“他也老大不小了,又不是五歲的小孩。晉王算計了他,他竟然一點都沒察覺。說句難聽的,等我叔叔和明琅郡主去了以後,他又如何自保?”

蘇衍驚訝得看向裴景行:“你是想鍛煉裴懷玉?”

“沒錯。懷玉不像我,他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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