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初醒的皖城春天,青草如綠波,紅色的鮮花耀眼如煙火,路邊百年老樹藤蔓纏繞着,冬日裏光禿禿的枝桠終于抽出了新芽,遠處的山林吹來了一陣春風,送來深山老林的幽香味。
傅聞聲是在機場見到自己的老師的。
老教授精神狀态看起來很不錯,邁來的步伐矯健有力,但傅聞聲知道自己的老師在不久前還躺在病床上,身上有一道因他而落下的傷疤。
傅聞聲幾乎是用跑的去見的老教授,在老教授面前鞠了個深躬,“老師。”
老教授沉默着看他許久,才把他扶起身,“最近好不好?”
傅聞聲笑了一下,“挺好的,您還好嗎?”
“我也很好,”老教授特意拍了拍自己曾經受過傷的地方,告訴傅聞聲,“好得差不多了。”
傅聞聲默然,許久才誠懇着,“對不起老師。”
“不說這個。”老教授擺擺手,“來,你跟我去個地方,帶你去見個人。”
老教授帶着傅聞聲直接去了交談會的現場,甫一進門,就有幾個專家過來接人,老教授與他們攀談了起來,傅聞聲一個不算醫生的人站在一旁,有些尴尬。
走神裏,他想起了以前和老師一起去參加講座的時候,那會兒正是意氣風發,不斷地想輸出自己關于一些病情的想法,希望能夠得到他人認可。
可現在......他竟沒有立場可以說話。
“聲,”老教授忽然叫他名字,朝他招了招手,“你過來。”
傅聞聲愣了愣,大步上前,“老師。”
老教授拍着他的肩膀,在專家們面前介紹,“這是我學生,叫傅聞聲,上次關于冠心病支架的研究是他和我一起完成的。”
專家們詫異地看向傅聞聲,眼底有了驚訝和欣賞,“我看了那篇論文,很是不錯,傅先生年輕有為啊。”“名師出高徒啊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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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聞聲受寵若驚,一下不知所措,“不是......”
老教授卻按下了他想說的話,“所以這次的交談會一部分內容我也想讓他來幫我完成。”
傅聞聲震驚地看向老教授,下意識地拒絕,“我不行的老師!”
老教授像是早知道他的反應,便與其他專家打了招呼,帶着他走到一旁。
傅聞聲微微低着頭,像個犯錯的孩子,“老師,對不起,我.......”
“為什麽你覺得你不行?”老教授打斷他的話,“這篇論文是不是你寫的?研究是不是你做的?”
傅聞聲啞然失語。
“既然都是你做的,為什麽你覺得你不能?難道一個醫患事故就真的把你從一個佼佼者變成了廢物了?”
老教授嘆了口氣,拍着他的肩膀,“聲,你很厲害,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因為愧疚和自責就讓你徹底離開這個職業,那是這個職業的損失。你明明......你明明可以救更多的人的。”
他頓了頓,“但萬幸啊,你沒有,你回來當了醫學老師,你還是在這個職業上繼續着腳步,作為你的老師我很開心也很驕傲。”
傅聞聲擡起頭,眼眶微紅。
“聲,我也并不贊成一個醫生只有在手術臺上才能發揮自己最大價值的說法,所以我希望你能夠繼續我們之前研究接下來的實驗,這也是我來這裏的一個原因。”
傅聞聲喉嚨一梗,胸口發澀,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卻只化成了一句謝謝老師。
老教書滿懷欣慰地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
那天傅聞聲在老教授的推薦下對冠心病藥物支架做了具體分析,分享了過去對藥物支架的進一步改進和對未來的展望,他忽然間就看到了過去他和同事在實驗室一日複一日做着實驗寫研究報告的日子。那時候汗流的多,心血也付出得多,但那是痛快和知足的。
是他這麽久以來都再也沒有享受過的痛快。
“通過對不斷增加的臨床試驗的觀察,表明了生物可降解冠脈支架的完全生物可降解性,良好的生物兼容性,以及有效的支撐性等,已經預示着支架未來的發展方向。”
最後一句話音一落,底下有了如雷的掌聲,傅聞聲與滿是笑容的老教授四目相對,他眼底泛起了淚花。
他似乎找到了另外一種存在的意義,找到了自己的實現價值的另一種方式。
他們這群人就如煙火,一定要綻放了才算完美,一根引線斷了,他就要竭盡所能找出另外一根引線。
保持熱愛與激情,才能再赴往下一場山海。
交談會結束,傅聞聲帶着老教授和喬治去了塵緣春吃飯,照例喝了酒,嘗的是白酒。
白酒過于烈,喬治怕他又喝得像昨天一樣醉,連忙囑咐不要喝多。不過這回囑咐錯了人,老教授沒嘗過白酒,喝得有些上頭,在他們說起過去和現在的時候一杯杯下肚,人已經恍惚了起來。
他抓着傅聞聲的手,說,“聲,你得好好的在這職業上待着,才不枉我替你挨的那一刀才對。”
他一遍遍地重複,傅聞聲酒耐心地一遍遍地說好,直到和喬治兩人合力送着老教授上車的時候,還在答着好。
送走了人,傅聞聲站在塵緣春外吹冷風,初春的風還帶着冷意,不過對于剛喝完酒渾身發熱的他來說是涼快的。
忽然地,他很想見到陸餘之。
于是掏出手機給人打電話,開口第一句就是,“你來接我。”
陸餘之那邊很安靜,應該在胡同街的家裏,這個點陸全笙估計睡下了。
陸餘之沒反應過來,“什麽?”
傅聞聲扶着路邊的欄杆,低着聲音,“餘之,你來接我,我喝酒了。”
那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接着是陸餘之開門再關門的聲音,“你怎麽又喝了?在哪裏?”
傅聞聲心情雀躍,“在塵緣春。”
他環抱着手臂,蹲在路邊,等着陸餘之的時候與路邊的小野貓大眼瞪小眼,明明沒有醉,但行為跟個小孩似的。
他就是太歡喜了。
這種歡喜在見到陸餘之趕來的時候更加直線上升,他眯着眼帶着笑意看陸餘之朝他跑來,在人還沒開口的時候先旁若無人地摟了一下他,又轉瞬放開。
陸餘之被他大膽的舉動吓得不行,“你這是喝了多少?”
“我沒醉。”傅聞聲理直氣壯。
“醉了的人都不說自己醉了。”
傅聞聲眸子發亮,“我真沒醉,才喝兩杯。”
陸餘之好笑地看他,有心想逗他,于是比了個二在他面前晃了晃,“那這是幾?”
傅聞聲狡黠一笑,不按套路出牌地抓住陸餘之的手,緊緊地握住,聲音低低的,勾得人心發癢,“是陸餘之。”
陸餘之一愣,嘴角上揚,又故意抽出自己的手,轉過身要走,“就是醉了。”
“好吧,那就醉了。”傅聞聲跟上陸餘之的腳步,“那你過來扶着點醉了的人。”
他往陸餘之肩上一攬,将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陸餘之身上,頭發輕輕地蹭到了他的耳旁。
陸餘之避之不及,一個踉跄差點就摔倒,一只手連忙去拉傅聞聲攬在自己肩頭的手,另一手環在腰上,有些氣急敗壞,“傅聞聲!”
傅聞聲一臉無辜,“我醉了。”
“傅教授臉皮子丢哪去了?”
“你心裏。”傅聞聲從善如流。
陸餘之瞪他,認命地拖着他往回走,“這個月起碼接你回家三次了,要怎麽報答?”
“嗯?”傅聞聲重點卻不放在“報答”上,“才三次啊?這麽少?”
他垂下眸看陸餘之的耳朵,他的耳垂很是好看,瑩白的,在昏暗的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層細細的絨毛,傅聞聲動了一些念頭。
陸餘之聽到他這麽說,忍不住嘶了一聲,“傅聞聲你......”
聲音戛然而止,耳垂被軟而熱的東西一碰,那是傅聞聲在無人注意的時候飛速地在他耳垂的一吻。
陸餘之偏過頭去看他。
傅聞聲也看他,漆黑的眸子裏是波濤洶湧的海面,濃厚的情緒藏在底下,在這樣一個夜裏,在他們互相依偎着走回家的路上終于窺見真面目。
“餘之,我覺得我很幸福。”
“為什麽?”
“因為我還有理想,身邊有你。”
陸餘之卻腳步一頓,靜默地與傅聞聲對視許久,“如果有天你發現我有很多缺點怎麽辦?”
傅聞聲也跟着停下腳步,反問他,“你有什麽缺點?”
陸餘之皺了下眉,思考了一下,言簡意赅地概括了自己,“我脾氣不好。”
“還行吧,好像沒見過你發脾氣。”傅聞聲很快地接到。
陸餘之微妙地看着他,又說,“性格也不好。”
“就是不怎麽喜歡搭理人,不算性格不好。”
“挺固執。”
“固執好啊,我喜歡。”
“我占有欲很強。”
傅聞聲笑,“那更好,說明你很愛我。”
陸餘之眼裏流轉着波痕,他閉了閉眼,忽然改了方向,扶着傅聞聲拐進了旁邊無人經過的小巷子裏。
巷子裏漆黑一片,陸餘之招呼不打一聲地攀着傅聞聲的肩膀,主動地踮着腳去親吻傅聞聲的嘴。
酒燒灼的感覺忽然又席卷而來,傅聞聲靠着牆,一手扶着陸餘之的腰,一手捧着他的後腦,微微低着頭去回應着陸餘之。
一雙唇緊緊相貼,攻池掠地下有唾液順着嘴角而下,漸漸地就變成了陸餘之被壓在牆上,努力地仰着頭去夠傅聞聲的唇。
直到腿腳發軟,無力地靠在了傅聞聲的肩頭上輕輕喘氣。
傅聞聲單手摟着他,另一手在他後頸捏着,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只要微微一偏頭就能看見陸餘之紅着的眼尾。他擡手撫過那裏,聲音沙啞,“陸餘之,我們去找酒店吧。”
陸餘之搖了搖頭,“我們回家。”
他抓着傅聞聲的衣服,“傅聞聲,我愛你。”
“你不能離開我。”
傅聞聲笑,湊過去親他的耳垂,“不會。”
來接人的人卻成了要被接回去的人,傅聞聲攙着陸餘之一步一步往回走,路燈将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恍惚間有步入白首相互攙扶着的錯覺。
而此時的巷子裏的某個角落,有個模糊的人影動了一下。
***
左爾東陳
卷二完~~~
卷三 生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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