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等陸餘之醒來,傅聞聲就帶着他去往了下個地方, 他們去了一個農場。

農場的小道幽長靜谧,車子開不進去,兩人只好改為走路。農場遠離着市區,空氣裏彌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再往前一段,視野豁然開朗,出現在眼前的是滿目的紫色,風一吹過來,紫海随風飄蕩——那是舉目的曼陀羅花海。

農場由兩位年事漸高的老人家管理,他們到的時候,兩位老人正在花海裏忙活,遠遠地見到了人,就揮着手站在花海裏同他們打招呼。

他們與傅聞聲應該是相識的,一過來就與傅聞聲親切地擁抱。老人姓氏為斯蒂芬,斯蒂芬夫人驚喜地看着唐突而來的陸餘之,轉過頭用法語與傅聞聲問了句什麽。

傅聞聲把目光轉向聽不懂法語的他,含着笑點了點頭,說了句法語。

陸餘之一臉懵地看着傅聞聲,試圖讓他解釋一下,可傅聞聲并沒有那意思,而是轉身拉着他跟着斯蒂芬夫婦進了門。

斯蒂芬夫人熱情地給陸餘之倒了一杯熱牛奶,過來親切地握住了陸餘之的手,陸餘之艱難地從夫人的一連串法語裏聽懂了一個單詞——“帥氣”,便知道是在誇自己。

他還沒從長輩嘴裏聽到誇自己長相的,一時間無措又難得地害羞,不懂法語只好冒失地用英語回答。

夫人卻是驚喜地看向了傅聞聲,激動地說了句話。

傅聞聲很喜歡這樣無措的陸餘之,忍着笑,改為英語說了一句,“是,他懂英語。”

陸餘之恍然,斯蒂芬夫婦都是會說英語的人,卻以為自己不懂法語也不懂英語。

可他還是很喜歡聽傅聞聲說法語,語調輕緩,聲音清亮,違和的江南的溫文撲面而來。

察覺到總是落在自己身上灼灼的目光,傅聞聲一邊和斯蒂芬夫婦交流一邊微微側頭眼裏含笑,桌子底下的手包裹住陸餘之的,在虎口上細細摩擦。

談話裏知曉斯蒂芬夫婦膝下無子,一直以來都是簡單地經營着那片花海,二人相伴在這荒郊,雖然平淡但也知足和幸福。

傅聞聲是在一次教堂做禮拜的時候與他們相識的,只覺得趣味相投,于是成了忘年交的好友。在傅聞聲二十幾出頭的年少歲月裏,他在異國他鄉無人可述那些難過和哀愁的時候,是兩位老人認真地傾聽他的心事,包括他從來不外說的話。

陸餘之原以為傅聞聲只是帶着他見見老友,而在離別的時候,夫人拉着他的手,又去拉傅聞聲的,然後鄭重而歡喜地将他的手交到了傅聞聲手裏,“Je vous souhaite tout le bonheur du mond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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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法語純正,還帶着口音,但陸餘之依舊聽懂了,翻譯成漢語是“祝你們幸福”,是他們對情人間的祝福。

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瞬間明白了在最開始與斯蒂芬夫婦認識的時候,傅聞聲就已經告訴了斯蒂芬夫婦他們之間的關系。

這是第一次,在別人得知他們之間的關系後還能得來祝福,陸餘之眼圈幾乎是一紅,與傅聞聲相握的手微微顫抖,“謝謝。”

後來回程的時候,傅聞聲說兩位老人并不會在乎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戀愛關系,這也是他帶他來這裏的原因。

他想他們在一起這麽久了,感情藏在表面下,無人知道,也無人祝福過,他也想讓陸餘之聽一聽,也給自己聽一聽那些小情侶都能得到的祝福。斯蒂芬夫婦是他第一想到的人,于是不辭辛苦飛來了巴黎,帶着陸餘之連夜私奔,為了那句鄭重又真心的祝福。

回國後,傅聞聲請的假要在加班上補回來,而陸餘之倒是清閑了不少,劇院除了練舞外他也不過去了,就去胡同巷裏陪陸全笙。

陸全笙畢竟老了,除了精神狀态不太好,連身體也不如前了。有次夜裏忽然發了高燒,吃什麽吐什麽,最後都把血吐出來了,把陸餘之吓得不行,打了電話就送去了醫院。

那是肺炎引起的高燒,陸全笙住了幾天的醫院,天天吵着要出院,陸餘之态度堅決地拒絕了他,兩人在病房裏大眼瞪小眼,無聲地為這個問題拉扯着。

傅聞聲去的時候恰巧就看到了這爺倆,趁着還沒進門的時候在門口抓拍了一張,再進去耐心地勸說着陸全笙,“陸老,你好好住院觀察,這是為了以後不用再來醫院。”

“哎呀!我沒事,你們就是小題大做!浪費錢!我還不喜歡這醫院味道!我不管快給我辦出院!”

陸餘之站在一邊抱臂冷眼,涼飕飕地回陸全笙的話,“不可能。”

陸全笙一下就急眼了,下意識就要抓起旁邊桌上的什麽東西就要扔過去,被傅聞聲手疾眼快地一把按下,“陸老,你聽我說,這住院的錢都交了,不能退了,你要是不住不就浪費錢了嗎?你就安心住這段時間,我保證下次咱們再也不會到醫院來可以嗎?”

陸全笙到底是心疼錢,又聽了傅聞聲的保證,半信半疑着,“你說的是真的?”

傅聞聲信誓旦旦,“真的!”

陸全笙勉勉強強答應了,又去瞪陸餘之,“哼,你好好跟我說嘛。”

陸餘之當即送了個白眼過去。

臨近深冬,綠意已經被寒意徹底地代替,醫院兩旁的青銅葉子已經枯黃,腳底下白雪裹着些許落葉,踩的人多了,于是變得黑了,連累了雪,看起來都髒了許多。

傅聞聲之前做實驗的時候也來過幾回醫院,雖然還是有些不适應,但那些過激反應已然沒有了,不會動不動地就頭暈腦脹,有時候還能陪陸餘之說幾遍以前在醫院裏的趣事。

有些傷在心裏結了痂,留了疤,傅聞聲以前想刻意地忽略它掩飾太平,現在反而願意去認真地去看一眼那個疤痕。

陸餘之原本對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陸全笙住院到現在傅聞聲過來幾次陸餘之都一半心思盯着陸全笙,剩下一半就盯着傅聞聲。

傅聞聲倒是被他這樣太過于袒露的擔憂弄得有點自尊是受損,忍不住在無人的地方點了點陸餘之的頭,“你老這樣看我做什麽?我心理素質這麽差的嗎?”

陸餘之往後仰頭避開,嘟囔着,“那誰知道?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又不是我。”

傅聞聲沒好氣地真彈了一下陸餘之的腦門。

陸餘之吃痛地與他相瞪。

他們找了椅子坐下,坐得近了一些,手在大衣的遮掩下輕輕地碰着。

四下無人,也許是因為冷,偌大的院子裏只有他們兩人在。于是他們膽子也大了一些,皮膚挨着彼此已經不能滿足,馬上改為緊緊握住。

傅聞聲狀似認真地看着前方,“陸老情況怎麽樣了?”

陸餘之也跟着他看,“醫生說恢複地不錯,本來他想出院也是可以的,但我還是覺得多住兩天比較好。”

“嗯,多觀察久一點也是好的。”

傅聞聲轉過頭,安慰着陸餘之,“你別擔心,老人上了年紀,身體總是不好,我們做子女的,多照顧點。”

陸餘之能明白他說的話,也能夠理解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他不是過于糾結陸全笙的生病,只是在這幾天裏他偶然發現了陸全笙愈來愈差的身體,有時候走路會微微佝偻的背,他恍然間明白,陸全笙在老去,身體零件會壞,而有一天他會失去陸全笙。

可外公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陸餘之想,如果外公都走了,他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只要想到這裏,陸餘之都覺得胸口發悶,那年陸伽阮去世的恐懼和難過卷土重來,幾乎就要淹沒了他,甚至比那年的要更甚。

陸餘之垂着眼眸沒說話,傅聞聲能猜到他的心思一二,卻不知道應該從何寬慰,只好按了按衣袖下的手,再往上一些就是帶着镯子的手腕,他在腕骨的地方輕輕地揉了揉。

陸餘之看他,“你這幾天還忙嗎?”

“不忙了,實驗先告了一段落,學校也快要放假了。”

陸餘之想了想,“那過幾天來胡同街吃個飯吧,外公也要出院了。”

傅聞聲點了點頭,“行。”

身後忽然有腳步聲傳來,“餘之?”

大衣下的手幾乎是同一刻分開,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異樣,兩人齊齊回頭,看到了韓笑。

韓笑穿着紅色大衣,妝容化得濃厚了一些,與死氣沉沉的醫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是好看的,鳳眼顧盼生輝,而膚如凝脂,面如白玉,是個徹徹底底的好看姑娘。

不說的別的地方,在劇院就有不少人都在追求着韓笑,有人戲稱韓笑是皖城的門面擔當。不過韓笑眼光倒是挑剔的,她比陸餘之小一歲,至今未找到男朋友。

大家都覺得韓笑這樣漂亮的女孩子不談戀愛要麽沒那心思,要麽就是心裏有人了卻不說出來。很多人都傾向于第二種說法,畢竟韓笑什麽都好,也還年輕,怎麽會不想談戀愛呢?以至于一直流傳着一個很多人都知曉的八卦。

她見到陸餘之有些驚訝,跨步上前,“沒想到你也在這,怎麽了,生病了?”

“不是,是家裏人。”

韓笑點了點頭,哦了一聲,而後又将目光落在了陸餘之身邊的傅聞聲身上,“傅少?”

傅聞聲禮貌地朝她點了點頭,“你好,韓小姐。”

“你竟然認得我?”

“我去看過好幾次劇院的演出,韓小姐是女主角,怎麽會不認識。”

韓笑笑,“謝謝傅少的誇獎了,我都是聽周舟的男朋友提過幾次你,所以記得了。不過沒想到你和餘之也這麽熟啊......”

剛才她從背影上來看,以為這裏有兩個大男人肩膀抵着肩膀,坐得實在太親密了,以至于她不敢認這是陸餘之——陸餘之那冷淡的性子哪裏會和別人這麽好。

陸餘之咳了咳嗓子,轉移了話題,“你來這幹嘛?”

這一說給韓笑提醒了時間,她急忙地看了一眼手機,“差點忘了我預約的時間就要到了,我得去看個病,不說了,改天請你們吃飯。”

說完人就急匆匆地走了,陸餘之倒是還想問問她看病化濃妝幹嘛?

傅聞聲見陸餘之還盯着韓笑離去的方向,想起了那個廣為人知的八卦,于是碰了碰人,戲谑地說道,“聽說韓小姐不和別人談戀愛是因為心裏有人了,他們說那個人是你?”

陸餘之和韓笑說起來是一起長大的,總在一個練舞室裏一起練舞,一場演出也是兩人合作當主角,如果非要說起來的話沒人會覺得有人會比陸餘之和韓笑更登對,好像他們兩個就是應該要在一起的。

陸餘之倏地轉頭,眯了一下眼,“哦,你很想那個人是我?”

哎,惹貓亮爪子了。傅聞聲笑,望了一圈周圍,見無人才過去湊上前親了一下人,哄着,“沒,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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