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廚房裏的燈不清明,竈臺上的水咕嚕咕嚕地冒着泡,熱氣從水壺口騰騰地往上卷着,傅聞聲在一邊下面,影子被拖得老長。
他是趁着陸餘之睡着的時候才出來的,想着陸餘之應該這幾天裏都沒有吃過什麽東西,他先做一些,過會兒叫人起來吃個飯。
燈還是老式的電燈泡,燈絲被燒得通紅,映在了傅聞聲憂慮重重的眼底,他看得出來,陸餘之的狀态很糟糕,不知道這幾天人是怎麽捱過來的,如果沒有那場暴雪,他就能早點回來陪在陸餘之身邊的。
他應該早點回來的,至少陸餘之不會一個人面對這些。
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拉回了傅聞聲的思慮。他擱下手裏的筷子,接起了電話,是沈燕青,“喂,媽。”
“聞聲啊,你回來了嗎?”
“回了,現在在......陸餘之家裏。”
電話那頭靜了片刻,應該是沒想到傅聞聲會一回來就在陸餘之身邊,但沈燕青沒仔細去想其中原因,為陸餘之擔憂的心情先湧上心頭,“诶,你在小陸家裏啊,那你多陪着點他,老人剛去世,估計心裏不好受的。”
傅聞聲拿着手機的手指蜷了一下,耳邊是母親的一連聲嘆息,他很想與沈燕青托盤全出,說陸餘之和他在一起了,他們之間不是朋友,是愛人。
可他不能說,在沈燕青面前只能以朋友的角度應着好。
沈燕青又與他說了許多,最後終于繞回了打來電話的目的,“聞聲,你看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媽想叫你見見我上次和你提起的那個姑娘......”
“媽,”未等沈燕青說完話,傅聞聲先打斷了,他少見了在沈燕青面前壓低了聲音,透着自己不快的情緒,“我不是說過我還不想去考慮那些事情嗎,我不約,你也不要幫我約。”
沈燕青聽他這麽說,也急了,“不是,聞聲,你都幾歲了你......”
“媽,就這樣吧,先挂了。”傅聞聲在沈燕青開始長篇大論前先行挂斷了電話,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身後忽然傳來了聲響,傅聞聲回過頭,是扶着門邊一錯不錯地看他的陸餘之。
這麽冷的天,他從被窩裏起來,就穿着一件單薄的外套,襪子也沒穿,腳丫子已經被凍得通紅,不知道站了多久。
傅聞聲皺了皺眉,拿過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箭步上前地披在了陸餘之身上,将人拖進門來,“你不冷麽?怎麽不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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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餘之默然許久,“我不冷。”
傅聞聲無聲地嘆了口氣,拉着人在椅子上坐下,語氣故作輕松,“怎麽忽然就醒了?我面都還沒煮完呢。”
陸餘之視線越過他的肩膀落在了竈臺冒着白汽的鍋上,面條的香味繞在鼻尖。
他緊皺的眉送了幾分。
他本來就睡不好,醒來的時候身邊的被褥是涼的,他愣了很久,慌張湧上了心頭,于是什麽都顧不上就穿着鞋出門來,見到亮着的一方廚房的時候,才有幾分心安。
他就是怕,怕傅聞聲走了,怕院子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不說,傅聞聲也知道他想什麽,他捏着陸餘之的後頸,“餘之,和我回去住好不好,或者我搬過來。”
陸餘之從竈臺上收回視線,目光緊盯着傅聞聲,對人産生了極大的留戀似的将人眉目一寸寸地臨摹過,可眼裏的光卻黯淡着,“聞聲,你會離開我嗎?”
傅聞聲一怔,知道陸餘之是聽到了他和沈燕青的那通電話,捏着後頸的力道忽然大了一些,将人直接地攬入懷裏,“我不會的,你不要多想。”
他捧着陸餘之的臉,揉了揉他的耳朵,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陸餘之睫毛輕輕一顫,伸手抱住傅聞聲,埋在他的頸窩裏,“傅聞聲,你不要騙我。”
傅聞聲心尖一澀,“我哪裏騙過你。”
傅聞聲在胡同街裏陪着陸餘之,幾天的時間連門都沒出,有人來看望過,都被傅聞聲擋了回去,除了杜孟秋,還有顧雲平。
顧雲平來的時候是傅聞聲去開的門,門打開的一瞬,兩人都是驚訝的,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彼此。
因為是長輩,還是陸餘之的親生父親,傅聞聲到底不好做主,只好後退着把門打開,“顧叔。”
“聞聲,你怎麽在這?”顧雲平進了門,先問他。
“我來看看餘之。”
顧雲平點了點頭,還是一副無波無瀾的表情,但好像比上回見到的時候蒼老了幾歲,兩鬓生出了白發。
他環顧了一下院子,沒見到人,“餘之呢?”
“他在屋裏。”
說話間,廂房的門吱呀被打開了,是倚着門的陸餘之。
“出去。”
陸餘之面無表情地看着站在門口的顧雲平,率先地冷冷地開口了,一說話就是逐客令。
顧雲平沒有動,“我想來看看你。”
陸餘之不為所動,“顧雲平,你有什麽臉踏進這個家?”
平平淡淡的語調,卻是最能傷人的利刃,傷了顧雲平,也傷了自己,是封喉見血的疼。
顧雲平沉默地站在門口許久,最終嘆了口氣,“好,我走,你有事......和我說。”
“不用了,以後和顧家再也沒有關系了。”
顧雲平身子一僵,什麽都沒說,轉過身,步子忽然就蒼老了起來,不再有力。
傅聞聲關了門,過去把陸餘之擁入懷裏,什麽都沒說,但一下一下撫摸着後背的手就是安慰。
他們還是回了傅聞聲家裏住,傅聞聲怕陸餘之在院子裏會總是想起陸全笙和陸伽阮,換個環境或許會好過許多。
陸餘之只休息了幾天的時間就照常地去劇院,排舞練舞,好像和從前并沒有什麽多大的變化。可傅聞聲知道他變了,他變得更加地沉默,更加孤僻。
陸全笙是陪着他長大的人,驟然離去,對他而言是撕心裂肺的痛。
傅聞聲實驗室和學校都忙,有時候很晚回家,家裏只開着落地窗前的一盞小燈,燈光絨絨地照着那個人,陸餘之就抱着膝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似乎對外界事物無知無覺,連傅聞聲開了門走到他身邊都沒察覺到。
傅聞聲在他身邊坐下,“在想什麽?”
聲音是輕的,怕打擾到他。
陸餘之沒動,依舊透着窗看外邊。從這樣的高樓看過去,是萬家燈火,華燈初上的美景,路燈連綿在公路,往望不盡的長頭而去,街上車來車往,喇叭聲四起,那裏是熱鬧的。
許久,他才轉過頭,“沒想什麽。”
傅聞聲耐心着,摸了一下他的頭發,“你吃了嗎?”
陸餘之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可能是怕傅聞聲擔心。
但傅聞聲還不了解他,拉起人往廚房去,“給你做個蛋炒飯,不要坐地上了,去沙發等我。”
陸餘之卻跟着他一路走到廚房,站在一邊看着,視線始終追随着傅聞聲。
等傅聞聲回頭來看他, 他又下意識地垂下眼眸,去看自己的腳底下。
傅聞聲過來捧起他的臉,“我們出去散散心好麽?”
陸餘之沒答應,“我哪裏都不想去。”
“那我們就在這裏,餘之,”傅聞聲把額頭與他相抵,“你有什麽事和我說好嗎?我在這呢。”
陸餘之抓着他的衣袖,“我沒事。”
可不是嘴上說着沒事,就真的會沒事的。
陸全笙的去世在他心裏深深地挖了一個窟窿,血肉淋漓,他費勁地想要補上,可不知道應該從何做起,就像個笨拙的小孩,盯着那個窟窿看,剛開始會哭,到後面連哭都不會,心急如焚,總覺得有什麽在前面等着他,他想去找,可他被留在了窟窿面前,過不去。
陸餘之開始整夜的失眠,沒有夢只是忽然間地醒過來,黑暗裏和睡着的傅聞聲打了個照面,恐懼先漫上了心頭。
周圍都是靜谧的,只有傅聞聲的呼吸聲在自己耳邊萦繞,他聽着聽着,就有了其他聲音。
是陸伽阮的,陸全笙的,他們似乎就靠在自己耳邊,一遍遍地說着,“餘之,所有人都會離開你,所有人,包括傅聞聲......”
陸餘之在黑夜裏不堪重負地閉上了眼,努力地想要讓那些聲音離開,可那就像是張牙舞爪的藤蔓,一點一點地将他纏繞其中,然後猛地一拖!他跌進了深淵裏。
......傅聞聲會走
......會和他們一樣離開我
傅聞聲做了個不好的夢,從夢裏猛然驚醒的時候,摸到了身邊的被子是涼的,他猛然間清醒了過來。
不安和憂慮齊齊地湧上心頭,太陽穴瘋狂地跳動着,似乎在預告着什麽不好的事情。
他唰地起床,目光梭巡着陸餘之的身影,卧室裏沒有,客廳陽臺也沒有,只有浴室裏有水滴答搭在地板上的聲音。
他拍着門,“餘之,是你嗎?”
裏邊沒有回答,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傅聞聲顧不得其他嘩啦打開門,借着不大皎潔的月光看清裏邊的時候,心髒驟地緊縮——那裏,陸餘之整個人沉在裝滿水的浴缸裏。
傅聞聲腦子嗡嗡作響,本能地奔過去,去拖陸餘之,可他渾身顫抖得厲害,第一下沒拖起來,再拖了一下。
嘩啦,浴缸的水濺了一地,白珠啪地摔在地上,如同被摔碎的瓷器的碎片散落一地。
“餘之......陸餘之,你醒醒陸餘之!陸餘之!!”傅聞聲一邊給陸餘之做胸外按壓和人工呼吸,一邊顫着尾音喊他名字,聲音嘶啞粗粝。
一下!
兩下!
三下!
......
“咳咳咳......”終于陸餘之猛地咳嗽了起來,手指倏地一縮,人轉醒了過來。
傅聞聲緊繃的心弦猛地一松,将人一把地緊緊地摟在懷裏,手臂的肌肉繃成了一條線,摟着陸餘之後頸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的臉色煞白,比陸餘之沒有好到哪裏去。
“陸餘之,你有沒有良心......”再出聲的時候已經是哽咽,哭聲藏在了尾音裏。
陸餘之嗓子裏疼得很,心口也疼,說不出話來。
肩膀上忽然有一滴滾燙,燙得他清醒了幾分,他喘着氣,艱難地喊着傅聞聲的名字。
傅聞聲把人抱得更緊,幾乎要把骨頭勒斷,後怕如潮水般淹沒了他,他不敢想象,如果他沒有醒過來,陸餘之會怎麽樣,是不是從此就是生離死別。
他心髒痙攣地害怕了起來,颠來複去地重複着一句話,“陸餘之,你吓死我了陸餘之,你吓死我了......”
陸餘之凍僵的四肢在傅聞聲的哭聲裏逐漸地鮮活了過來,渙散的眼裏瞥見了一抹光,沾着水珠的睫毛一下一下地顫抖了起來,胸口深處的心髒緊緊縮成了一團,後知後覺地傳來了密密麻麻的疼。
他遲緩地擡起手抱住傅聞聲,閉了閉眸,眼淚就掉了下來。
靠着傅聞聲的肩膀,失聲痛哭。
***
左爾東陳
不虐不虐,小虐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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