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同心同德

陳豪見老爺與夫人要談心,他牽着馬去遠處溜達着。

徐澄凝望着李妍那雙澄湛的眼睛,如盈盈秋波,眸光透澈。

他輕笑一聲,一針見血地說:“你肯定想知道我內心是否有一位真心相待的女子,是麽?”

李妍立馬點頭,她當然想知道了!

“夫人,你我夫妻多年,或許你早就知道了。雖然我有一妻三妾,且育有四兒兩女,但在此前我對你們是一視同仁,你們對我來說只是後宅裏的女人,沒必要付之真感情。不是我性情過于冷漠,而是我不想陷自己于不利之地。”

李妍眨了眨眼,她猜的是對的。他心裏沒有愛的女人,這些女人只是陪睡的,只是滿足他身體的需要,那他感情上的需要呢?就一直空虛孤寂着麽?

他說的是此前,那他現在又是如何呢?

徐澄見李妍一臉迷茫的看着他,只好細細說來,“章玉柳是我的表妹,若我對她過于用心,她必然恃驕想奪正妻之位,後宅不寧,我何以助君寧天下?紀雁秋之事你也知道了,即便她容貌再美,我也不可能對她動一絲情。夫人,在此我還要謝你瞞住了她堕|胎之事,既保住了我的臉面,不至于讓天下人拿此當笑柄,也讓她能安心呆在府裏,以後我行事還用得着她。”

李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你是如何知道我瞞住了紀姨娘堕|胎之事?”

“我自有知曉的辦法。”

李妍手裏捏着絹帕沒說話。徐澄見她很不滿意這個回答,無奈地笑了笑,說:“張春告訴我的。他的婆娘告訴了他,他便來告訴了我。”

李妍小嘴半張,驚愕道:“張春家的她……她收了銀子還敢亂說,就不怕我治她?”

“夫人放心,她不敢跟別人說,也只是跟張春說罷了。平時張春不會事事都跟她說,但她會事事都跟張春說的。若是與別人不能說,與自己的男人還不能說,她憋着豈不是太難受?”

李妍婉轉一笑,“還是老爺會管教身邊的人。”

徐澄接着道:“還有宋如芷,她是前宰相宋謙的庶女,自從來到府裏她一直與人無争、恪守本分。當時我在想,或許與她能說得上幾句知心體己話,可她因自小是庶女,向來懼怕父兄,她不能為自己而活。一個不能為自己而活的女人,又如何會待我真心?”

李妍垂眸,覺得這樣的男人還真是不肯吃虧,只要對他不利,他絕對不會付之一絲感情。面對感情如此冷靜的人,他那顆心還能熱得起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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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聲問:“那我呢?”

徐澄深遂的眸子轉了轉,說:“以前的你,其實……我也是一直防備着。你如此大度,能容得下三位貴妾,且這麽多年竟然一次都沒吵過鬧過,這個正妻确實非你莫屬。但是……能容納百川的女人,倘若想用心做一件事,那必定是能成的。前些年昭信王與你爹聯絡密切,你若想從我這裏探機密易如反掌。為了防備你,我自然與你不能走得太近,只能因你是正室,才對你稍厚待一些。”

李妍沒想到徐澄能将這些都說給她聽,她覺得有些惶恐,“那你為何将這些都告訴我?”

徐澄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過于冰涼,他便攥緊了些。他的手掌溫熱,一會兒就将她的手握暖和了。

徐澄擡頭看着前面冬季的荒涼,說:“夫人或許還不知道,當我被圍困焦陽城時,你爹派人給我送過密信,還動用大軍想營救我。我派人回密信告之他,這是我與皇上設計給昭信王下的圈套,他不必動用兵馬,自此我才能确信李家與徐家是牢牢捆在一起的,因為在那不久之前昭信王與你爹之間的通信我也知曉了,他對昭信王只是周旋應付,從未允諾過甚麽。你爹不愧為忠心赤膽,他與我爹亦師亦友,我爹早已不在了,但他對我爹的恩情卻永銘在心,他說只要他還活一日便會全心全意護着徐家。”

“你在我爹身邊安排了探子?”李妍直言問道。她有些心驚,女婿在岳父身邊安排探子,這種事應該算少見的,“而且……你也安排了人在我身邊?”

徐澄毫不猶豫地點了頭,“你怪我了?我已經讓他們不需再細打探了,讓他們一心一意為你爹做事。至于你身邊的人,早幾個月前就打發了,這麽多年你都未行任何背着我的事,因此……我完完全全信任了你。”

李妍見他說話神情極為誠懇,算是相信了他。雖然她與她的那位将軍爹還未見過面,沒有深厚的感情,但總歸是希望她爹好,不要被人暗中盯梢。至于她身邊的人,應該就是崔嬷嬷平時跟她說的那個鳳兒,在她來之前的兩個月鳳兒就已經去繡房了,至今她連鳳兒長啥樣都沒見過。

既然徐澄将這些全都告之了她,應該是出于肺腑的真心話,否則她轉身告訴了她爹,他以後豈不是再也沒臉面對岳父?

這樣的男人雖然疑心過重,有些可怕,但好歹他肯跟她坦白。李妍心緒有些亂,不知該說什麽,只是問:“就因為這樣,你便待我比以前要好?”

徐澄朝她眨眼一笑,點頭道:“這還不夠麽?兩家聯姻且根基牢固,共榮共辱。你因擔憂我差點病亡,而我以前……其實也想對你好的,只不過有一些防備沒能敞開胸懷,如今這些顧慮且都不蕩然無存了,我當然要好好對你了,我們本就該是一對恩愛夫妻不是麽?何況……”

“何況甚麽?”李妍追問。

徐澄自然不想說出他發現李妍的許多異樣,只是微微帶笑地說:“何況你性情比以前開朗許多,相處起來很舒服。”

李妍不知為何,臉有些紅了,為掩羞澀,她忙問:“那你以後能事事都說與我聽麽?”

徐澄滞了一下,神情鄭重,聲色厚重地說:“只要你問我,且不使你憂心,我都會說。你我夫妻十一年,這是我們第一次促膝而談,也是我畢生第一次與一個女人敞開胸懷說真心話,還望夫人解開心結,與我攜手安心地度過此生。還有,也希望你平時能将自己所思所想跟我說,不要悶在心上,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本就該同心同德不是麽?”

李妍審視地看着他,确實能感受得到他的真心真意,她默默地點了頭。忽而,她含笑問道:“那……上次從你身上掉下來的那塊玉是甚麽,不太像是普通的玉佩。”其實她沒指望徐澄能回答她,只不過逗他玩而已。

徐澄将她拉了起來,再抱她上了馬,才說:“這個還真不能告訴你,上次我已經跟你說明原因了。你摟緊我,駕!”

馬又開始跑了起來,李妍像之前那樣雙臂環着他的腰,雙手交叉于他的腹部,臉貼在他的背上。徐澄能與她坦誠相對,她真的很滿足。

無論他說的是不是真心話,他對自己确實不錯,她也不必再每日拘着性子過了。他已表明不會對紀姨娘與宋姨娘動真心,想要與她過恩愛夫妻的日子,她就暫且相信他吧,享受二人真誠相待的生活,比猜來猜去可要舒坦得多。

因為剛才停下來說了這麽些話,他們沒法把二十頃地全繞完,只不過再往前跑了半個時辰便返回了。等回到原處,他們已經足足在馬上颠了一個時辰了。且不說李妍累了,就連遠跟在後面的陳豪都有些累了,騎馬雖然好玩,那也只是在短時間內,騎久了颠得渾身要散架一般,真心不舒服。

聽說皇上常派人六百裏或八百裏外出送信,那騎馬的人得有多強壯的體魄啊。

“沒想到夫人耐性還不錯,能撐得住這麽久。”徐澄将她抱了下來。

他完全可以扶着她,讓她自己下馬的,他總是把她這麽抱上抱下的,而且還是當着侍衛和随從們的面,崔嬷嬷也在睜着了眼睛瞧着他們,李妍不禁臉上緋紅一片。

蘇柏早已停到原處等他們了。

崔嬷嬷扶着李妍坐上了馬車,笑眯眯地說:“現在要去看宅院了,夫人跟着老爺騎馬,是不是很開心?這麽多年了,我這是頭一回見你與老爺相處得這般融洽,我心裏也跟着痛快呢。”

李妍打開牛皮水壺猛喝了幾口,頓覺舒服多了,才微笑應道:“老爺這幾年來一直忙碌,這次終于能閑了下來,便有空與我多相處了,也與我說了好些話,待回去我再跟你細說。”

崔嬷嬷拿絹帕給李妍擦着腦額上的細汗,眉開眼笑地說:“只要你們夫妻能恩愛相處,我才不想聽你們倆的私房話哩,我老了,聽得臊。”

李妍憨笑一聲,“你想哪兒去了!”

這時徐澄正在向蘇柏問話,“剛才跟來的竟然是一位女子?”

蘇柏點頭,“在下已經将她打暈了,将她捆隐蔽樹林裏,待夜裏無人時再将她帶回去。”

“嗯,到時候我親自審問她。”徐澄沒過多尋思便上了馬,騎到了李妍的馬車前面。

徐澄在繁華鬧市中勒住了馬,随後的馬車也跟着停了下來。李妍掀開簾子往外一瞧,徐澄向她投之一個清洌的笑,“夫人,到了。”

李妍發現,原來他也是愛笑的,只不過不輕易而笑。平時府裏的人極少見他笑過,今日她卻見了好幾次。他平時不茍言笑時,讓人不敢靠近,生怕一個行事不當,惹他冷臉,因為他冷臉時有一股殺氣,下人們會忍不住哆嗦。

而此時的他,這麽一個簡單的笑,卻讓李妍覺得很溫暖,她眉眼帶笑地與崔嬷嬷先後下了馬車,來到了徐澄的身邊。

徐澄指着眼前的大院子,說:“這裏曾是楊都督的府邸,去年他因與二皇子結黨被行了淩遲,因此百姓們都認為這是兇宅。另外相連的五座宅院也都是楊家的,楊家幾兄弟雖然沒有被誅連定罪,但也被抄了家。夫人,這樣的宅院是賣不掉的,也租賃不出去,你覺得有何用處?”

李妍在想,她不是想開鋪子麽?便道:“這些宅院都臨街的,把倒座房開幾個大門就可以當鋪面了,院子裏還可以讓雜役們住的,咱們偶爾也可以過來到內院裏住,就當散心了。”

徐澄眉頭一挑,“哦?兇宅你不怕?”

李妍搖頭,“姓楊的是在法場行的淩遲,又不是在宅院裏死的,有啥好怕的。要是你怕,可以住其他幾個院子裏,那是他幾個兄弟們的,他們不都還活着麽?”

徐澄毫不在乎地爽朗一笑,說:“夫人真能說笑,我怎麽可能會怕?”

李妍暗想,皇上封徐澄為安樂侯,怎麽授的田莊與宅院全都帶着血光呢,聽上去全都不吉利。幸好李妍不是迷信之人,若是一般女子肯定會說,這樣的宅院要它作甚?此時的崔嬷嬷就是這麽想的,覺得留着毫無用處還讓人覺得晦氣。

徐澄卻饒有興趣地讓張春掏鑰匙開大門,他想帶李妍進去瞧瞧。

崔嬷嬷覺得夫人不宜進這種不祥宅院,忙上前說道:“老爺、夫人,時辰不早了,你們肯定也餓了。我估摸着……此時老何也已帶着廚娘們将午膳做好了,若是菜涼了再熱,那就走味了。”

徐澄仰頭一瞧,日頭已在正空中,他點頭道:“也好,夫人怕是又累又餓了,咱們且先回府,往後有的是時候來看。齊管事,夫人說要将這裏開幾家鋪子,你與夫人商量好了就可以着手準備了。”

“是,侯爺。”齊管事向前傾着身子拱手拜道。

“你還是叫我老爺為好,聽多了已經順耳了。”徐澄确實不喜歡侯爺這個稱呼,特別是安樂侯的頭銜,他如何能安樂?

“是,老爺。”齊管事再次應道。

回府後,徐澄與李妍來到錦繡院,老何果然已經做好了一桌子的菜。這是他頭一回在錦繡院裏做飯菜,興致很高,做的全都是他拿手的好菜,這時全都是熱氣騰騰的呢。

绮兒端着銀盆過來,伺候老爺與夫人洗手。李妍确實餓了,看着這一桌子的好菜,胃口大開。

這時秋水閣的紀姨娘卻吃不下飯。

迎兒勸道:“姨娘,這些日子你的身子一直虛着呢,多少要吃點,否則如何挨得過這一日又一日?”

紀姨娘坐在飯桌前,支着額頭嘆氣,“是啊,一日又一日,我還有一個月才剛滿二十歲呢,往後的日子那麽長,如何挨得過?”

迎兒給她布上熱騰騰的菜,說:“姨娘養好了身子,老爺就會過來的。這還沒滿百日,老爺是不宜過來的。”

紀姨娘冷笑一聲,“不宜?只不過是借口罷了,他不是說一日三餐都要在夫人那兒用麽,為何就不能來秋水閣?如今大家都在小廚房裏做膳食,夫人倒好,好廚子她留着,竟然分兩個老廚娘來打發我。”

迎兒嗫嚅地說:“其實……宋姨娘及骁少爺那兒也都是分撥廚娘的,主廚人手不夠。夫人說雖然也能從外面雇好廚子,但不如廚娘們好使喚,畢竟她們都是府裏的老人了,招生人進來怕惹禍。”

紀姨娘用筷子挑了挑碗裏的菜,說:“罷了罷了,抱怨又能如何,難不成夫人還能特意為我雇禦廚來?對了,你已有好些日子沒見過陳豪了,有空見一見,順便問一問老爺最近在忙啥。”

其實紀姨娘特別想知道,徐澄到底是否清楚她懷了孕之後又堕|胎的事,依她猜測,徐澄是知道的,曾大夫醫術再不高明不至于連個喜脈都把不出來,何況近幾日她身子不好,徐澄也沒來瞧一眼。若按往常,他待她雖不用心,但也會過來做做樣子的。

徐澄知道此事,卻不處置她,莫非是怕被傳了出去丢了他徐澄的臉?

她如此猜測着,覺得陳豪應該知道一二,因為她覺得徐澄至少會派人去查奸夫是誰的,倘若他懷疑皇上又會做出甚麽舉動?

迎兒聽說紀姨娘讓她與陳豪見面,心裏一陣歡喜,又朝紀姨娘碗裏布了些菜,說:“姨娘多吃點,把身子将養好了,待來年懷孕再生個胖哥兒,還怕老爺以後不惦記着你?”

紀姨娘雙手一滞,瞥了迎兒一眼。迎兒也不知自己說錯了甚麽,趕緊住了嘴。

紀姨娘心裏後悔啊,若是以前她沒有聽信皇上的話,沒有一直喝避子藥,她或許早就有了徐澄的孩子,也不至于現在無處傍身。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她只能在心裏一聲聲唉嘆。

就在此時,宋姨娘所住的茗香閣也不平靜。三歲的四少爺驕兒不肯吃飯,嫌廚娘做的菜不好吃,把碗都給摔了。

宋姨娘氣急,訓斥道:“你個小祖宗,這飯菜怎麽不好吃了,這桌上哪一樣不是上等菜,這一頓飯菜就得花好幾十兩銀子呢!你是一個庶子,能吃上這樣的還有甚麽不滿足?娘以前在宋府,吃得還不如一些老嬷嬷的,娘的身子不也照樣養得好好的?碧兒,再盛一碗來,喂他吃!”

宋姨娘一邊訓斥一邊流淚,她确實不敢埋怨甚麽,她只是一個妾室,她生的兩個兒子都是庶子,能在府裏安生地過日子,平時享用的并不比夫人差太遠,她覺得自己也該滿足了。

或許是她的茗香閣離她的大兒子的馳騁軒太近,六歲的徐馳聞聲而來,又是一陣吵鬧,埋怨飯菜不好吃,還說他在書院常被先生訓,說先生待兩位哥哥好,待他不好。

宋姨娘又是一通喝斥,才将大兒子訓走。

碧兒一邊給驕兒喂飯一邊為宋姨娘出主意,說:“姨娘,你常年不在老爺面前露臉也不行,這樣老爺不僅忘了你,連兩個少爺都給忘了。你的手那麽巧,繡鳥能飛、繡獸能跑的,為何不為老爺做幾件得體衣裳呢。”

宋姨娘嘆道:“當年因為一件裏衣沒做好,老爺就不讓我做了。”

“你先偷偷地做,與老爺平時穿的衣裳比對一對,若是合适,你再送給老爺,老爺能不喜歡麽?”

宋姨娘興致不高,猶豫了一下,說:“再說罷,我也懶得在老爺面前讨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碧兒覺得宋姨娘太不愛争了,也不好再撺掇了。

徐澄與李妍面對面開心用着飯菜,偶爾擡頭相視一笑,其樂融融,兩人都吃了不少。

用飯完畢,徐澄側躺在榻上,一手支着額頭,一手執書翻看,李妍坐在火盆旁邊為他縫襪套,兩人都悠閑自在得很。

徐澄瞧了一眼她手裏的活,說:“這些不都是繡房在做麽,夫人為何要親自動手,可別累了眼睛。”

李妍才剛跟崔嬷嬷學會這個,興致正濃呢,她全神貫注地抽着線,“不累,閑着怪慌的,手上有點活幹,這日子過得才實在。”

徐澄覺得她這話說得很貼心,再細瞧了一番她的臉寵與神情,覺得這日子祥和安穩,讓人甚是舒心。

徐澄窩在錦繡閣看了一下午的書,與李妍一起用過晚膳後,他才離開此處去了至輝堂。這時天色已黑,蘇柏來報,說那位女子已被帶到禁房。

徐澄通過至輝堂地底下的秘密通道,來到了離府不遠的一處偏僻的房子。他進來時,看守的人趕緊給他開門。

當他見到眼前的女子時,頓時一驚。只見她坐在一張破椅子上,雙手被綁在椅背上,嘴裏塞着布。此女子看見他,一臉的驚喜,眼睛直眨,想要說話。

徐澄上前,抽到了她嘴裏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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