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等待

卧室門外一條蜿蜒的小路，雨霧朦胧，空氣潮濕清新，門邊靠着一把碧綠色的傘。

窗外湛藍豔陽天，一滴雨都沒有。門外和窗外，赫然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童昱指頭輕敲門把手，笑：“有趣，見鬼了？”

白澤：“城堡會為主人提供便利，門後通往目的地。”

“有妖怪麽？”童昱撐開綠傘，饒有興趣踏進雨幕。

一滴滴雨水拍打傘面，濺出小小的水花。

“你這麽喜歡妖怪。”白澤冰冷氣質生人勿近，無形隔絕了童昱周圍的風雨。

童昱鞋邊、衣角不染水珠的幹淨：“是好奇。”他笑着回眸，輕佻又得意，“對白澤最感興趣了，讓我研究研究？”

白澤面無表情：“拒絕。”

“真可惜。”童昱語氣失望，眼裏笑意不改。畢竟，将來有的是時間，對麽？

小路盡頭是一座大型游樂園，設施多種多樣。本該充滿歡樂笑聲的樂園，此時空空蕩蕩，無人問津的荒涼，牆上貼滿了尋人啓事。一張張孩童天真的臉龐，在雨霧中模糊不清。

大號屏幕上重複滾動着一段話：“六名兒童在小米游樂園失蹤，警方抓緊搜尋中，懇請目擊群衆提供線索……”

童昱有種熟悉的感覺。他年少經歷過一場綁架，似乎忘了什麽，唯一記得只有那道神秘的光芒救了自己。這些孩子，會安全回家嗎？

旋轉木馬上，一位小男孩戴着兔子面具和黑色小禮帽，在風雨中瑟瑟發抖。他安靜盯着游樂園的門口，仿佛一座雕像殷切等待着什麽。

一個嬉皮笑臉的玩偶妖怪出現，兇狠野蠻地抓住小男孩：“你的小哥哥不會來了哈哈哈——”

“小哥哥會來的！”小男孩奮力掙紮，抖掉了帽子面具。他眼睛紅彤彤，頭頂一對長長的白兔耳朵：“放開我——”

童昱優雅收起雨傘，瞄準玩偶妖怪的後腦重重一敲。他微微一笑，如同收割性命的煞神。“小醜，我們來玩玩。”

“嗷嗚！”玩偶妖怪暴跳如雷，“你砸我？”

童昱揮手讓白澤上：“滅了你都行。”

銀發青年面色冰冷，強大可怕的妖氣四溢，瞬間凍結小醜玩偶怪笑的臉。

“好冷啊啊啊。”玩偶妖怪吓得半死，一溜煙跑了。

童昱出現的一刻，小男孩一身狼狽，他紅寶石般剔透的眼睛一亮，又流露出可憐的失望。

童昱第一次不受歡迎，他笑容人畜無害：“小兔子，你在等誰？”

“你看得到我？”小男孩紅眼睛純潔幹淨，兩只兔耳朵豎起來彈了彈，抱起寶貴的帽子和面具就要跑。

“妖怪，膽子這麽小。”童昱揪住了小男孩後衣領，抓到了一條長凳子上，“怕什麽，我又不吃你。”小兔子看起來好欺負，童昱好玩的心變本加厲。

兔子男孩被逼到角落，縮了縮小身軀，輕輕抽氣。他白白的長耳朵顫顫巍巍，眸子濕漉漉：“你要做什麽？”

“啧，真呆。”童昱毫無欺負小妖怪的愧疚心，揉了揉毛茸茸的兔耳朵，手感格外舒适。他滿意地笑了笑：“你在這裏呆多久了，見過這些走失的小孩嗎？”

小男孩害怕地閉上眼睛，兔耳朵十分敏感，疼起來難受得要命。好在少年動作溫柔，呼嚕得小男孩面頰泛紅。

他微微迷茫，小哥哥似乎離開沒多久，可時間好長好長，一只小兔子好寂寞啊。眼前的大哥哥和小哥哥好像，氣息也相似。可是小哥哥沒有這麽高大，需要他擡起頭看。

小男孩可以回答後一個問題，又稍顯猶豫：“有。”他小心翼翼睜開眼，低聲嗫嚅：“有壞人要偷走他們，我把他們藏起來了。”

那些小孩被壞人偷走，短短的時間內換裝，被強行或者哄騙帶離游樂園。小兔子使盡所有的妖力把小孩帶回來，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童昱眼前一亮，循循善誘：“他們在哪？帶我去看看。”

小男孩緊張不安：“你是壞人嗎？”

童昱挑眉：“你覺得我是麽？”

小男孩慢慢搖頭：“哥哥很厲害嗎？”

童昱：“厲害。”

他指了指銀發青年，“他也非常厲害。”

白澤渾身的冷氣緩了緩，他察覺小兔子的妖氣純淨，并沒有做過惡。

小男孩輕輕牽住了童昱的衣角，天然的信任感：“我在等小哥哥。”他目光期待，沒有人可以拒絕充滿依賴的眼神，“等小哥哥來，我們一起玩。”

童昱：“小哥哥是誰？”

小男孩認認真真地回答：“小哥哥就是小哥哥啊。”

童昱嘆氣：“你先告訴我，孩子們藏在哪兒？”

小男孩張口，腦子卻一片空白：“我忘記了。”

童昱：“……”

呆萌的小兔子，氣人還挺厲害的。

他一條路不成，就換一條：“我帶你找小哥哥，作為回報，告訴我孩子們在哪？”

小男孩一板一眼地拒絕：“小哥哥讓我等他。”

童昱：“那你等到了嘛？”

小男孩失落地不說話，眼眸的水珠打轉。哥哥要他聽話，不準亂跑。他怕被讨厭，一步不敢離開。

童昱：“小兔子別哭呀。他沒有來，你可以主動找他呀。”

小男孩猶豫：“可以嗎？”

童昱哄騙小孩一愣一愣的：“說不定，小哥哥正等你呢。好了，告訴我，他叫什麽名字？家住哪兒？聯系方式？”

小男孩一問三不知，他靈機一動，懷念又渴望：“小哥哥抱着我，很暖和。”他失去太久溫暖的懷抱，漫長的等待，變成了執念。

童昱：“……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

小男孩：“不一樣的！我一抱就知道。”

交流失敗，童昱看向銀發青年。

白澤：“氣息太複雜了。”除非直接搜小妖怪的記憶，過于殘忍了。

童昱拉住小男孩的手：“我試試。”他之前就懷疑，自己可以看見妖怪的回憶。

“首先呢，我需要睡着。白澤，你幫我。”

白澤：“你确定？他本性無害，但不代表不危險。”

童昱：“我非常好奇，他等待的小哥哥，還有孩子們的下落。”

他叮囑：“小兔子，你好好想一想啊。”

小男孩乖巧地點頭，他第一次見少年，不自覺的信任，眼睛總是酸酸的。

白澤拗不過請求，輕輕點了點童昱的眉心，輕輕接住昏睡的少年。

小男孩不由自主抱住了童昱，跌跌撞撞投入少年的懷裏。

強烈的熟悉感撞擊他的心尖，狠狠酸了他的眼眶，滾出了淚。小男孩身子微顫，緊緊抱住了童昱，失而複得地抽噎：“小…小哥哥……”

朦胧的夢境，幼兒園的郊外游玩，森林裏一群小男生純粹惡意的笑：“看這兔子真可愛，燒了它，做烤兔。”

孩童玩弄生靈宛如小惡魔，一點不會心慈手軟，“烤兔！烤兔哈哈哈——”

垂着耳朵的兔子脆弱又膽小，吓得昏厥又被強行弄醒，直面炙熱火焰。

“不要……”虛弱的小妖怪被一道雷劈回了原型，像普通的兔子無法逃脫，絕望而恐懼地落淚。

“他在哭啊。”養尊處優的小少年出現，他臉龐精致，眉眼間無憂無慮。

領頭的男生人個子比較高，一個頂的倆胖乎乎：“這是我抓到的兔子，我喜歡怎麽樣，就怎麽樣。”

小少年笑起來天真不知愁：“反正你要把它弄死了，不如送給我。不然，我就告訴老師你欺負同學。”

小童昱是出了名的小壞蛋，說到做到的可惡。胖子男生對老師天生害怕，不希望壞事被抖落出來。但看小少年非常不順眼，他不想乖乖聽對方的話。

小胖子一皺眉，擺弄可憐兮兮的小兔子：“你想要啊？”

他把小兔子抛進了一旁翠綠的水塘，冷笑：“丢了也不給你。”

“撲通——”小兔子陷入溺水，前所未有的恐懼中無助掙紮。它以為自己要死了，和家人們團聚。

世界陷入了冰冷的黑暗，不知過了多久。小兔子醒來時，溫暖的風正在吹拂凍僵的小身體。他睜開眼，對上的就是小少年驚訝的目光：“看，它還活着。”

美麗年輕的女人用電風吹吹幹了小兔子雪白的毛發，溫柔地笑：“多虧小昱救的及時。”

陌生的人類在前，小兔子戰戰兢兢，拔腿想逃。

小少年把小兔子抱在懷裏：“我不是那個壞蛋，他一不小心掉進水塘，哭着回家找媽媽呢。”

在惡意中翻滾，久違觸碰溫暖的懷抱，小兔子一動不敢動，紅彤彤的眼睛澄澈懵懂。

小少年對脆弱的小兔子，有極大的好奇心：“為什麽不出聲？我聽到你說話了。”

小兔子受過傷害，懼怕人類，單純的心不忍心讓小少年失望。他抱住了自己的長耳朵：“謝…謝…你。”

小少年驚喜：“真的會說話。”他捏了捏小兔子圓圓的小尾巴：“你歸我了。”

小兔子耳朵一顫一顫，他沒想到自己會慢慢喜歡待在人類身邊。

小少年多了一只兔子，但是不能天天帶着寵物。小兔子很努力地曬月亮，日夜修煉，在小少年的生日那天變成了一個小男孩。

他化形并不完全，眼睛紅彤彤，垂着兩只長長柔軟的耳朵，說話間有可愛的小兔牙，白色毛球的小尾巴，滿懷期待：“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小少年的朋友很多很多，他也想做其中的一員。

小少年不假思索：“好啊。”

他熱情地介紹新朋友給父母，年輕的夫婦很歡迎，友好招待這位小客人。小兔子太歡喜，沒有注意到夫婦望向孩子擔憂的目光。

直到小少年說：“啊，原來他們看不見你。”

小兔子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本能地緊張。

小少年興奮：“我有一個看不見的朋友，太酷了。”

小兔子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小少年不會抛棄自己。

他會變回小兔子原型，偶爾以看不見的狀态跟在少年的身邊。小少年周邊圍繞着很多的人，小兔子顯得沒有存在感。

然而，小少年總會回頭，漫不經心地把他抱進懷裏：“別亂跑。”

毛茸茸的兔子手感特別好，還會抱住自己的長耳朵，縮成一團可愛極了。

小兔子害羞又歡喜地蹭小少年的手心，以為可以長長久久留在小哥哥身邊。

直到有一天去游樂園，小少年給他買了一個小兔子面具和黑色小禮帽。

然而，一轉頭小哥哥不見了。

強烈邪惡的妖氣籠罩，小兔子害怕地想逃跑，可他記得小哥哥的話，一直在等待。後來，他看到人類小孩要被壞人偷走，本能用妖力保護起來。

春夏秋冬，人來人往，小兔子男孩始終望着小哥哥離開的方向。哪怕別的妖怪欺負他，嘲笑他，小兔子始終相信：小哥哥一定會來的。

回憶的夢境裏，童昱看着小兔子孤單等候的身影，若有所思：啊，那個小少年居然是自己。

他忘記兒時被綁架的具體細節，竟然還缺失了看不見朋友的記憶。

原來，有一只小兔子，等了他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