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約定
荒涼的游樂園,風雨飄搖。
一位神色疲憊的女人捧着一輛小小的玩具火車,在走過千百遍路上漫無目的地游蕩,沙啞呼喚:“小寶,小寶,你在哪兒?媽媽在這裏……”
朦胧的雨水打濕了她的發梢、外套,分不清憔悴的臉上是雨水,還是淚。
旋轉木馬旁的白色椅子上靠着一位少年,他容貌精致瓷白,濃密睫毛卷而翹,宛如沉睡的尊貴小王子。一只雪白的小兔子窩在少年懷裏,眼角一片濕潤。
年輕女人恍恍惚惚,嗓音破碎:“小孩,別在這裏睡。”少年孤身一人,像是無家可歸。女人想起自家小寶,是不是渴了、餓了也無人照料,她心就一陣劇痛。
“恩…”童昱正好從夢境中脫離,他揉了揉眼,摸了摸小兔子的腦袋,“原來是我啊。”
小兔子低垂着頭,仿佛睡着一樣安靜。
年輕女人立在雨幕中,握緊了玩具火車,眼中冒出微弱的希冀:“你…見過我的小寶嗎?”
“沒。”童昱目光一頓,他抱着小兔子,撐開一把雨傘遮在女人頭頂,“在找回孩子之前,請照顧好自己。”
年輕母親紅了眼眶,嘴唇發顫,卻說不出什麽。她做不到。
“阿翹…老婆!”一位黑衣男人穿過雨水,攬住妻子的肩頭,心疼又無奈,“你怎麽不帶傘?走,我們回家。”
年輕女人:“我要找小寶。”
丈夫脫下外套蓋在妻子身上,擦去她臉上的淚:“好,我們一起找。”
他才注意到撐傘的童昱,生疏而誠懇地說:“謝謝,你…早點回家吧。”這個游樂場已經關停,獨自一人的少年,不适合在這裏玩。
漫天的銀絲接連成線,童昱接住傘外冰涼的水珠:“雨很大,先避一避。”
年輕男人沒有拒絕,一時半會兒,妻子不願意離開這裏。他拉着女人坐下,望着空蕩蕩的游樂園,眼中閃過傷痛。
童昱抱着小兔子到隔壁的椅子坐下,望着那對夫妻的身影。當年他失蹤,父母是否也同樣焦急?
只是,當他平安回到家,不見母親的蹤影,沒有人回答他的困惑。不久後父親因病去世,童昱花了很久時間沒有查到母親的下落,家裏人也不願提起她的存在。
一聲啜泣打斷了童昱的思路,他注意懷裏小兔子并不是睡着,而是耷拉着長耳朵,默默低頭垂淚。
童昱托起小兔子的臉,摸摸他濕潤的眼角:“別哭。”
小兔子不停地垂淚,久別重逢舍不得眨眼:“小哥哥…是你…我早該知道的……”他無比愧疚,沒有早一點認出小哥哥。少年明明來找自己,差一點就錯過了。
童昱擦拭小兔子的淚,玩世不恭的笑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溫柔:“是我來晚了。”
年少,小兔子看摩天輪,看花了眼。童昱讓他留在原地,自己去買票。一轉頭,童昱被妖怪弄昏帶走。他忘記這位特殊的朋友,而小兔子一心一意等待自己。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回到這裏,小兔子可能這樣傻傻等候下去,永遠不會等到他。
童昱拍拍小兔子的脊背:“等我,很辛苦吧?”
小兔子詫異搖頭,軟乎乎地說:“想着小哥哥來,我很開心。”他側臉貼着少年的心口,舉起兔子面具和小禮帽,“小哥哥送我的東西,我都有好好保存。”
童昱笑了,捏了捏小男孩的兔耳朵尖:“你做的很好。現在,我們一起把小孩們找出來。”
小兔子長耳朵一顫一顫,面頰微紅:“我想起來了。”他指了指遠處高大的摩天輪,“他們在那裏。”
小兔子藏起孩子們,不讓壞人看見,卻沒來得及送回家人身邊。他妖力耗盡,神智恍惚,記憶模糊不清。
剛才童昱睡着,他的記憶慢慢恢複。妖氣雄厚的白澤存在,小兔子的傷勢好轉,想起了這個地方。
白澤:“你設立的保護結界,只有你能将他們安然無恙地帶出來。”
小兔子牽住了童昱的衣角:“好。”
嘩啦啦的水聲越來越大,偌大的游樂園無聲無息出現一道道詭異的黑影。
小醜玩偶妖怪笑着回來報仇:“來一起玩啊。”
一雙雙幽幽的綠色眼睛滿是憤怒不甘,游樂園的大型設備一一動了起來,更顯得怪異陰森。
白澤冷下臉,被遺棄的游樂園讓怨恨和悲傷淹沒,承載黑暗氣息的玩偶妖怪仇視着一切,想要讓他們痛哭絕望。
小兔子太熟悉這些妖怪的可怕,從前他只有逃跑躲起來。可現在小哥哥在這,他戰戰兢兢擋在童昱面前,“小哥哥快走!離開這裏,他們就追不到你了。”
小兔子為了等待小哥哥,再恐懼壞妖怪的欺淩,也不曾離開游樂園。如今他格外不舍得分開,哪怕會死,只想先保護好小哥哥。
小兔子知道,有厲害的妖怪保護小哥哥。真好,小哥哥不會孤單,很安全。即使沒有自己也能過得很好。小兔子只是有一點小小的遺憾,多麽多麽想留在小哥哥身邊,只是看着他好好的就心滿意足了。
童昱拉住小男孩,雨傘的傘尖點了點地面,敲打在妖怪們的心頭:“玩什麽?我一一奉陪。小兔子,你害怕嗎?”
少年笑容幹淨,天真而殘忍。
游樂園妖怪們看着弱小的人類,莫名一陣膽寒。
小兔子眼睛泛酸,他雙腿發軟,長耳朵顫抖,努力挺起小小的胸膛:“不怕,我要保護小哥哥。”
凄涼的雨天,陰沉的雲壓在心頭。妖怪們充滿怨恨的哭嚎,團團圍住無辜的夫妻和童昱:“我們給你們快樂,可是你們都抛下我們了,仇視着我們,希望我們消失……”
白澤擋在最前方:“他們被黑暗污染了。”
銀發青年指尖冒出白光,瞬間飛到空中,如同無數流星綻放散落。随着雨滴淨化着妖怪們,他們眼睛恢複了清明,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不再攻擊人類。
白澤的臉色微微泛白。
雨過天晴,游樂園閃爍燦爛的七彩燈光,摩天輪旋轉又緩緩停下。
小兔子施法解開了結界,六個孩子從昏睡中清醒,懵懂地走出摩天輪。他們不記得驚險的經歷,仿佛睡了很長的覺。
方才那對夫婦踉跄沖過來,死死抱住一個小男孩,失聲痛哭:“小寶,小寶——”
消失的孩子們神奇回歸,不多久一陣警鈴呼嘯而來,游樂園來了好多人。承載六個家庭的牽挂,全都完好無損。
無數笑與淚中,童昱遠遠望着:“他們團聚了。”
小兔子抽抽鼻子:“如果我早點想起來,他們就能早點回家了。”這些爸爸媽媽等的好辛苦。
童昱摸摸小兔子的腦袋:“世上不是總能十全十美的。你已經盡力了,對嗎?”那個城堡開啓一扇門,是正确的選擇。
“我會努力變得更厲害的。”小兔子小心翼翼拉住童昱的手指:“哥哥,你要去哪呢?”
童昱不急着走:“你不是喜歡游樂園嗎?我們玩一次。”
小兔子舍不得眨眼:“我怕,你會不見。”
童昱:“不會的,我保證。”他從不做約定,這一次無比的認真。
這一天,小兔子玩的很開心。
夜幕降臨,童昱玩過瘾了:“回吧。”
小兔子乖乖拉住童昱的衣角,滿眼期待:“好,回家。”
一直安靜的白澤開口:“它是妖怪,不适合人類世界。”
童昱沉默了,他可以和從前一樣,不由分說把小妖怪當作寵物。小兔子還小,一哄一個準。可是它長大了,會後悔嗎?會像白澤一樣讨厭人類麽?
任性的少年第一次猶豫了:“你要去哪兒?”
小兔子呆立在原地,茫然無措,眼裏淚珠打轉:“我想和哥哥一起。”
這樣單純好欺負的小妖怪,落在了兇險的外面,恐怕會被一口吞了吧?
童昱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随你。”
他自顧自和白澤說:“小妖怪要來,我也攔不住吧。”
絕望的小兔子一懵,豁然開朗,他可以主動到小哥哥身邊呀。小兔子一下子從地獄來到了天堂。
他笑了,默默擦去臉上的淚,一雙小短腿蹦蹦跳跳,飛奔着往前跑,笑容幹淨澄澈:“我抓住小哥哥了。”
白澤沒有再阻攔,這是他們的選擇。誰也沒看見,銀發青年的唇色漸漸發白。
……
睡覺的時候,小兔子偷偷窩在童昱的懷裏。
半夜,童昱在一陣哆嗦中中凍醒。
昏暗的卧室,床邊,銀發青年面頰覆蓋上了薄薄的白雪,眉頭微凝,隐忍的痛楚。
童昱戳了戳青年冰冷的手指:“白澤,你怎麽了?”
白澤睫毛染上白霜,銀白的眼眸冷漠無情,又似乎悲天憫人:“無妨。”
青年擠出一點妖力,一陣溫暖包裹着少年。肉眼可見,他的臉色更加蒼白。
淨化太多的怨氣,白澤受到了一點影響。
童昱面色恢複紅潤,仰頭:“我幫你。”
白澤:“不必。”
“啧,不可以拒絕。”童昱用被子包裹着白澤,調高了卧室空調的溫度。
小兔子迷糊着要醒來:“恩…小哥哥……”
童昱:“你睡,不用起來。”
小兔子動動小鼻子,安心地睡着了。
童昱溫熱的手捧着白澤的臉,笑:“你不會死吧?”
白澤看着少年漫不經心的笑,眼中卻只有自己,暗藏着關心。他胸腔微熱,認真地回答:“不會。”
童昱松了口氣,裹住了銀發青年:“上次你給我降溫,這次我給你升溫,禮尚往來。”
普通的升溫,對淨化的後遺症沒有好處。但在童昱含笑的目光中,白澤的痛楚莫名好了很多。他鬼使神差地說:“如果不是你的先祖……”
童昱點頭:“我知道,不該把你強行留在身邊。這個契約是血脈傳承對嗎?我們做個約定吧。我不會結婚生子,你陪在我身邊,直到我死亡為止。”
白澤眼眸微動:“人類最會撒謊。”顯然,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結果,只有無止境的詛咒。
童昱不生氣,笑得開懷:“那就賭一次,敢不敢信我?”
白澤沒有回應,溫暖驅散冰冷,他閉上眼陷入了沉睡。
童昱不再說話,躺下繼續睡,做了一個夢。
夢裏,通體銀白的神獸從天而降,輕柔将童昱環在懷裏,靜靜的守候。
少年迷糊中冒出奇怪的念頭,傳說中的神獸白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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