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胥白玉一瞬間有些恍惚,就像沒反應過來似的怔怔地望着裴允寧。裴允寧也懵了,攥住胥白玉的胳膊:“你最近很不正常嘛。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變故?”

胥白玉沒有回答,只覺得有些站不住,趕忙反手扶住裴允寧。裴允寧趕緊拉着他坐下:“到底怎麽了?”

胥白玉此時很難說出話,腦海中翻湧過無數先前和于菁相處時的細節:瘦削的身形、小到不正常的飯量、對事業近乎“佛系”的态度、甚至于那人一直以來的沉穩與謙和,不過短短一瞬,卻讓種種原本對一個剛滿三十歲的年輕人來說壓根算不上合理的情狀悉數找到了歸宿。

胥白玉趕緊掏出手機,打開微信裏和于菁的聊天界面,一條條往上翻着。自從這個月月初開始,自己便沒再回過他的消息,仔細數數,未得回應的話語加起來竟有二十多條。

許是真的以為自己這段時間太過忙碌,于菁大約一周前開始便沒再聯系過自己。胥白玉止不住地想,在這二十天裏,那人是怎麽度過的呢?

“诶!”裴允寧眼疾手快,在胥白玉的手機掉落在地之前趕緊抓在手裏。也是直到這時胥白玉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手正顫抖不止。

“走吧。”裴允寧嘆了口氣:“你一直是這樣,不想說的事別人再怎麽問都沒用。咱們先去吃點兒東西吧,你也緩一緩。”

“不用了。”胥白玉終于找回了語言的能力。他望向裴允寧,試圖向對方擺出一個輕松的笑容:“師兄,你先走吧,我還有件事要處理。”

“你這樣我能放心走?”裴允寧很想把這不識好歹的東西打一頓,他竭力壓制住怒火:“胥白玉,說句實在話,自打我認識你,還沒見過你有這麽失态的時候。要是真有什麽難處……”

“沒有。”胥白玉沖他笑了笑:“師兄,謝謝你啊,明天見。”

送走了氣呼呼的裴允寧,胥白玉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裴允寧說得對,自打他二人認識,胥白玉還是頭一回這麽痛恨自己。也是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原來所謂肝腸寸斷,并不完全是古人故弄玄虛之語。

他自責地想,我怎麽能愚蠢到這種地步呢?

胥白玉裹着圍巾,走進了冬夜的瑟瑟寒風裏。他并沒有直接回家,也沒有去住院樓,而是徑直去了醫院的地下停車場。

胥白玉站在停車場門口,在心裏一遍遍把自己處以千刀萬剮的刑罰。他心裏糾結得很,一邊想着于菁還能不能原諒自己,一邊又覺得自己這種人實在不值得原諒。可就在這糾結之外,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心底究竟是在何時生出了些許不一樣的情愫,既是懊惱後悔,又泛着些幽微難言的心疼。

胥白玉沒覺着餓,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晚上八點多于菁從住院樓走過來。于菁沒想到會在停車場門口遇到胥白玉,被那人攔住時還吓了一跳。片刻過後他緩過神來看清了對面的人,無比驚喜地問:“小胥?你怎麽在這兒?”

這天白天天氣不錯,到了晚間天空上也不見有多少雲。這個時間停車場門口沒有幾個人,月光明晃晃地灑下來,鋪陳在于菁身上。隔着洋洋灑灑的光亮,胥白玉望向于菁,看着對方眼裏毫無遮掩的欣喜,他再也忍不住,直接撲過去把對方死死抱住。

“怎麽了這是?”于菁吓了一跳,被他撲得往後退了一小步,片刻過後才意識到自己懷裏這人正止不住地抽泣着。

“小胥啊,天挺冷的,別在外面哭。”于菁試圖安撫一下情緒激動的胥白玉,輕輕拍着對方的背,湊到耳邊低聲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來找我訴苦啊?”

胥白玉平複了心緒,而後便放開了于菁。他望着對方的眼睛,拿出自己全部的真誠說了一句:“對不起。”

夜色微茫,月光混着路燈的燈光,讓周遭并不全是單調的黑暗。若論長相,胥白玉的确算得上賞心悅目。先前閑聊時胥白玉跟于菁調侃過裴師兄的“作風”,可此時面前的小夥子眉清目秀,甚至讓于菁覺得如果不是因為性子偏向內斂,這人的豔遇大概率不會少于裴允寧。于菁在夜色裏靜靜地望着他,看着這人尚未完全褪去淚水的雙眼,忽然間竟覺出了幾分心疼。

“你以前怎麽沒告訴我呢?”胥白玉問道:“為什麽從來不跟我說?”

“什麽啊?”于菁被他問得一頭霧水:“我瞞你什麽了?”

“胃癌。”這個詞一說出口胥白玉便覺得心裏針紮似的疼,他長嘆了一口氣,頗為沮喪地望着于菁:“你三年前做了胃癌手術,怎麽一直沒聽你提到過?”

他這話一出于菁也愣了,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解釋:“我以前跟裴大夫說過,我以為你也知道呢。”

胥白玉搖搖頭:“對不起,我今天下午才剛剛知道。”

“沒什麽,真的。”于菁故作輕松地笑了:“我這個發現得早,治療也很及時,你看我現在,不是一直好好的嘛。”他忽而想起了什麽,趕忙補充道:“對了,千萬別在我爸面前說漏了嘴。”

胥白玉趕忙點點頭,忽然間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于先生,你确診胃癌的時候阿姨已經過世了,于老師又一直不知道,那你做手術與術後的治療全是自己一個人挺過來的嗎?”

“沒有,”于菁解釋道:“我提前請了護工。再說了,家裏又不是沒別的親戚,我還不用全都自己扛着。”

于菁這麽說原是想寬慰胥白玉,讓他不至于過分擔心,結果這話一出恰恰起到了相反的效果。胥白玉知道于菁是好心,可這人越是輕描淡寫他便越是心疼。他極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緒,一開口卻仍免不了哽咽,明知故問道:“那之前你跟于老師說第二天不來了,其實是來複查的吧?”

“是啊。”于菁望着他:“我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都過去陪他待一會兒,複查那天又不是周末,檢查完了還得趕緊去單位,我怕去不了病房他會起疑心,索性下午也不來了,跟他撒了個工作太忙的謊。”

聽着這人親口跟他解釋,胥白玉愈發覺得自己簡直不是個東西。也是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打兩人見面,一直是他在追問于菁,有關他這些天的所作所為,于菁基本上一句都沒提。

胥白玉覺得自己也應坦誠相告,他默默組織着語言,可越想越覺得不知該怎麽說出口。他擡眼對上于菁溫和的視線,看着那人盈滿了笑意的目光,忽而發覺好像已經不需要他解釋了,于菁其實從沒跟他計較過。

“時候不早了,你還不回家嗎?”于菁笑眯眯地問:“雖說你家離這兒很近,不過如果你願意讓我送的話,我也樂意效勞。”

“不用。”胥白玉也笑了:“于先生,耽誤你時間了,實在不好意思。”

“這話怎麽說?”于菁搖搖頭:“能見到你我還是挺高興的,走了。”

“于先生!”于菁剛走出去幾步,胥白玉忽而喊住他,說了一句久違的話:“明天見。”

于菁笑得開懷,沖他擺了擺手:“小胥,明天見。”

目送着于菁進了地下停車場,胥白玉才意識到自己已然饑腸辘辘。他一路往回走着,從樓下的超市裏買了點兒面包當宵夜。

胥白玉進屋開了燈,坐在沙發上掏出了手機,一邊啃面包一邊打字:于先生,我明天值夜班,後天有空,晚上我們可以一起去吃飯嗎?

于菁大概還在路上,過了一會兒才回他:可以啊,到時候你來我家裏,嘗嘗我的手藝。

胥白玉回了一個“好”,又随手翻了一下日歷,這才發現原來後天是聖誕節,心裏剎那間添了些許激動。

随後胥白玉便自嘲地笑了:他上一次這麽正兒八經地對節日有所感知還是很多年前和他前任在一塊兒的時候,那人頗具浪漫情懷和儀式感,一年到頭的節日無論大小一個也不想錯過。至于胥白玉本人,要不是因為過節放假,他可能連最為重要的春節都不會記得。

本來就是去別人家裏吃飯,又正趕上聖誕節,胥白玉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空着手。然而他這個人實在不會挑禮物,第二天中午休息的空檔他特意去了趟久違的商場,挑到最後卻只看中了個抱枕。

裴允寧這幾天忙到幾乎腳不沾地,直到聖誕節當天下午他才發現胥白玉的變化:這人的高興一天到晚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跟前幾天簡直判若兩人。裴允寧覺得要不是因為工作時得收斂着點兒,胥白玉早就笑出聲了。

畢竟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天下了班,裴允寧特意晚走了一會兒:反正他也沒人要陪,不如本着八卦的心态跟胥白玉打聽打聽到底遇到了什麽好事,還能圖個樂。然而他還沒問幾句,站在門口的于菁就笑眯眯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小胥,”于菁溫和一如往常,臉上也帶着笑:“現在走嗎?”

胥白玉頓時抛下了裴允寧,笑着向于菁問:“于老師還好嗎?”

“還好。”于菁笑眯眯地說:“前兩天你們主任還說這段時間他狀态很不錯呢。”

裴允寧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倆人,只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具體哪裏不對他又說不上來,只得怔怔地看着。

然而接下來這倆人的對話更讓裴允寧摸不着頭腦,他聽見胥白玉說:“總耽誤你陪于老師的時間,我心裏特別過意不去。”

***

千裏萬裏

今天更得有點兒晚了,因為早晨早起了一會兒,沒想到起床氣成了過不去的坎兒。。。直接導致一整天都很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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