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謝明意懷孕一事已經在宮宴上說開, 她也不須在府中遮遮掩掩。

太傅府中, 她的用具吃食一應由經驗豐富的老嬷嬷接手。清桐院一幹丫鬟伺候的也更加用心, 唯恐她的身子不适。

謝太傅今日未出公務, 調了休在府中靜待。謝明意腹中懷有鎮北侯府的子嗣, 他們定會有所動作。

果然,從清晨開始,鎮北侯府就沒消停過。先是運來太傅府一馬車的珍貴藥材, 言說是侯爺給夫人補身體的, 遭拒;随後鎮北侯府的管家送了兩名醫術高超的大夫過來,言說有備無患,被謝太傅命人請了出去;過了午時,鎮北侯祁朝晖親自上門了。

謝太傅本拒開府門,無奈祁朝晖那厮光明正大地堵在太傅府的門口,挺拔的身姿一連站了數個時辰。他沉默不語,但周身的氣勢令人望而生畏, 逼得不少人繞道而行, 不敢在太傅府門前經過, 與太傅府一條街上的府邸也若有若無地打開門往這邊看。

謝太傅暗罵他無恥之輩,但任其站下去說不定會傳出什麽風言風語來,故而只能捏着鼻子命人請他進府。

“岳父,一切都是小婿的錯。”剛到了謝太傅會客的地方,祁朝晖一甩袖子, 拱手躬身行了一禮, 語氣溫和, 顯出幾分謙卑之态。

與他冷厲無情的行事作風可謂是大相徑庭,謝太傅一驚之下差點摔了手中的茶杯。

“小女已經和你和離了,老夫當不得鎮北侯一聲岳父。”謝太傅回過神來,冷冷地道。這厮在知道明意有孕後上門,其中心思昭然若揭。若是明意未懷有身孕,他想必也不會承認自己的過錯吧。

“鎮北侯若是為了明意腹中的孩子而來,老夫就直接同你說,太傅府雖比不上你鎮北侯府勢大家大,但供養兩個孩子是綽綽有餘的。”

太傅府人丁稀少,平日裏只有謝太傅、雲夫人幾個主子,冷冷清清的。他心中對謝明意腹中的孩子很是期待,更何況女兒要将他們養在太傅府。這時候,看到人模狗樣的祁朝晖,難免就生出不快來。

祁朝晖聞言面不改色,只眼眸深了些,溫聲道,“岳父莫氣,夫人懷着身孕十分辛苦。小婿心中擔憂不已,只盼能見夫人一面,藥材大夫也是為夫人調理身子之用。”

“小婿知道之前對夫人有諸多不對之處,也想當面向夫人賠罪,寬解夫人。聽聞孕中的婦人心思都要重一些。”祁朝晖耐着性子,竭力擺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謝太傅聞言冷哼了一聲,但想到女兒之前受到這厮的冷落,她的心中定是有個結在。他凝眉沉思幾瞬,才看向婆子,開口說道,“帶鎮北侯去清桐院,兩刻鐘後就送客。”

婆子領命,引着高大俊美的男子往清桐院而去。

祁朝晖眼簾低垂,躬身朝着謝太傅又行了一禮,做足了表面上的禮數。文臣多好于此,謝太傅也不例外,他要求得夫人的回轉就得能放下身段,雖不屑這種表面功夫,但鎮北侯也不得不按照謝太傅喜歡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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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桐院祁朝晖還是第一次白日裏過來,院中長着繁茂的梧桐木,左角處擺了幾盆睡蓮,蓮下有幾尾金魚肆意游動。

風輕揚,梧桐樹葉簌簌而響,水波蕩漾能聞到蓮花淡淡的清香,一副歲月靜好的場景。

他狀似無意地問婆子,“夫人喜歡這些?”侯府正院端莊肅穆,四四方方的房子,倒沒有這麽風雅的講究。

婆子聞言恭聲道,“院中一切皆是按照小姐的喜好布置的。”

清桐院中也有一處小小的書房,正臨着一棵梧桐樹,夏季之時人待在裏面有樹冠遮擋不必用冰也覺得十分涼爽。

謝明意午睡方醒,得到謝太傅派人傳來的消息,就讓祁朝晖在這裏靜候。

她穿着一身輕薄的羅裙,随意讓細雲幫她梳了個發髻,未上妝,一副素面朝天往書房而去。樹影婆娑,身形高大的男子聽到聲響一雙黑眸鎖定她,眼中深不見底,使人摸不清他的情緒。

“鎮北侯,父親說你要為你以往的過錯向我賠罪?”謝明意避開他的目光,坐在一處小榻上,淡淡地開口說道。

婆子靜守在一旁,雖低着頭但眼角餘光認真地看着,以防鎮北侯做出出格之舉。

要知道,現如今小姐是和離之身,縱使懷有鎮北侯的子嗣,他也是不折不扣的外男。老爺防着他呢!

祁朝晖多日未這麽安靜地看她,又沒有旁的人打擾,眼神頗有些貪婪。從她梳的松松的發絲到疏淡的眉眼再到瑩潤的下巴、露在外面一點點的精致鎖骨,最後視線落到女子平坦的小腹處。

“夫人身子可有不适?懷孕的婦人格外的辛苦。”鳳眸盯着謝明意稍有些不耐的蹙眉,祁朝晖溫聲開口。

謝明意訝異地側眸看他,這人突然變得溫柔起來,與之前在鎮北侯府能吓死下人的冷臉比起來變化頗大。不過,她依舊不會給他什麽好臉色看,冷聲道,“鎮北侯若要賠罪就快些,我身子挺好,但看到你會讓我不适。”

毫不留情的話語激的祁朝晖胸口處一滞,他狠狠地推磨手上的玉扳指,一滴血色在人瞧不見的地方落到衣袖中。

“夫人,你嫁到侯府以後,是我冷落了你對你不住,未盡到夫君的職責。”祁朝晖鳳眸深深地看她,嗓音略略帶着些沙啞。

謝明意不可否認有一股酸意從心中湧出,仿佛是原身曾經受過的委屈。端起茶杯抿茶,情緒平息之後,她擡了眸子,“既然鎮北侯自覺有愧與我,以後就離我遠一些吧。”

見男人棱角分明的臉繃着,聽得他開口,“夫人受過的委屈,我會一一彌補你。夫人安心将孩子生下,不必多想。孩子是本侯的嫡長子女,在楚京也不會有任何人敢欺辱。”

嫡長子女?謝明意眯着眼睛,沉聲道,“孩子的生父的确是侯爺,但我已經決定将他們養在太傅府,他們的以後同鎮北侯府沒有關系。當然,鎮北侯作為他們的父親,隔些日子看望一次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會阻攔。”

祁朝晖臉上一僵,險些維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不過他卻敏銳地抓到另外一點,急聲道,“他們是何意?”

“我腹中是雙胎。”謝明意索性說個清楚,“是京中林大夫診的脈。”

祁朝晖摩挲扳指的手頓了下來,心中五味雜陳,鳳眸緊緊地凝視着女子的腹部,裏面滿是柔和。血濃于水,這是他的子嗣。

“看又有何用,侯爺可是親口說過往後你我兩個男女嫁娶各不相幹。”謝明意看到他眼中的柔和,心中劃過一絲異樣,扭過頭冷笑。

瞬間,祁朝晖的那顆心涼了個透,收起了溫文爾雅的僞裝,沉着臉看她。

“鎮北侯,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走吧。”謝明意不以為意,起身命婆子送客。

“侯爺,您請。”婆子顫着聲音,微低着頭。

祁朝晖最後目不轉睛地盯她,直到謝明意轉過了身去,才大步離去。時間還很長,孩子是他的,人也跑不掉。

他一走太傅府緊張的氣氛消散開來。

太傅府上院,辛老夫人身邊的婆子将看到的聽到的禀告給她。“老夫人,雖說小姐氣性大,不會輕易原諒鎮北侯。但老奴偷偷看着鎮北侯可不像是善罷甘休的模樣,哎呀,他盯着小姐那眼神看得老奴心中慌慌的。”

辛老夫人臉上的法令紋很重,聽到這裏耷拉了臉皮,“都已經和離了,明意是萬萬不會再回鎮北侯府的。否則,我謝家的臉面往哪裏放,我謝家女又豈是他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老夫人說的是。”婆子開口附和。

“六七月的時節炎熱,老身記得雲氏在京郊處有不少個陪嫁莊子,明日就讓明意到莊子裏避暑。”辛老夫人思索了一會兒,已經打定了主意讓謝明意遠離內城的紛擾。

“老夫人想的周到。”

翌日,謝太傅下了早朝,用膳之時,辛老夫人就将此事和謝太傅、雲夫人還有謝明意說了。

謝明意臉上帶了些意味,點頭應允。恰好,她也正有此意。鎮北侯府這日又孜孜不倦地拉了藥材還有些珍寶過來,一輛又一輛,謝明意覺得物什送過了一遍,再過幾日鎮北侯府伺候的人怕是就要上門了。

謝太傅摸着胡須作沉思态,今日早朝魏王一派的官員揭露皇長子安王同臨安王勾結,一起參與到瑞王謀反一事中,陛下大怒命大理寺徹查此事。

随後,朝中又有人挑明四皇子滿月宴的纰漏是宮內的柔妃所為。唇槍舌劍往來不絕,直将一個朝堂搞得烏煙瘴氣。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安王與魏王互爆其短,之後定有一場明争暗鬥,離開楚京也好。

想着謝太傅對着辛老夫人和雲夫人開口道,“母親、夫人,莊子裏面涼爽清淨,你們也同明意一起去吧。”

雲夫人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謝太傅有些不舍,“謝郎,府中只剩下你一人我放心不下。”

辛老夫人聞言撇了撇嘴,冷哼了一聲,“雲氏就留在府中,老身和明意一同去,在莊子上看不到她老身還能多活兩年。”

見狀,謝明意給謝太傅使了個眼色,謝太傅會意,無奈地拉着雲夫人的手笑道,“夫人既然擔心,那就留在府中陪我。”

眼看着雲夫人眼神又飄到自己身上,謝明意立刻開口說道,“母親,莊子上有不少人伺候呢,祖母也在,您不用擔心我。”

雲夫人這才舒展了眉頭,只将自己身邊靠得住的一個婆子給了謝明意使喚。

自打定主意去莊子,辛老夫人早就将行裝收拾好了。

物什滿滿的裝了兩輛馬車,祖孫二人乘着另一輛馬車緩緩離開楚京的內城。走到一處街道時,外面喧嘩聲極大,馬車被迫停在一側,謝明意掀了簾子隐隐看到幾個人進了一處府邸,那衣着隐約是宮裏的樣式。

之後一隊身着盔甲的禁軍帶着煞氣圍在府門口,往來的馬車也被勒令停在一旁。

“劉嬷嬷,派人打聽一下發生了何事?”謝明意皺了皺眉頭,楚京內城住的人家都是高門大戶,宮中派禁軍過來這麽大陣仗若不是大喜之事那就是滅門的禍事。

不過片刻後,劉嬷嬷就一臉欲言又止的上了馬車禀報,“小姐,宮中的禁軍圍了臨安王府,我們還是換條路走吧。”

臨安王的封地雖在河安,但在京中也有一座府邸,逢年節時臨安王回京就于此居住。如今,臨安王和王妃等人仍在封地,住在裏面的只有臨安王世子妃江宛宛。

謝明意若有所思,江宛宛不過是一個守節的世子妃而已,還不值得宮中這麽大手筆。除非,是臨安王出事了!

“和祖母說一聲,馬車換另一條走。”覆巢之下無完卵,臨安王出了事江宛宛也逃不脫被治罪。

謝明意勾了勾唇,怪不得江宛宛急着同狗男人扯上關系,想必她早就有所預料吧。

就是不知那人會不會對她施予援手了。

臨安王府,江宛宛頹然跪在地上接旨,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長信宮中的掌事嬷嬷面無表情地宣讀了皇後娘娘的懿旨,“茲臨安王世子妃江氏,心誠向佛,祈福……于慧佛庵。”

“世子妃,皇後娘娘體恤您年少喪夫,特為您挑了太妃們常去的慧佛庵。望您不要辜負皇後娘娘的一番好意,一心向佛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

“臣婦謹遵皇後娘娘懿旨。”江宛宛撲騰了幾個月最終還是逃脫不了落得一個慘淡的下場,慧佛庵是宗室庵堂又如何?還不是清苦度日,再無翻身的機會。

看着禁軍在王府中不停翻找,擡出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江宛宛知道臨安王府已經危在旦夕。她狠狠地扯了頭上的銀飾摔在地上,這讓她怎麽甘心,怎麽甘心!

“小姐,您求求鎮北侯吧,他與您有舊一定會幫您的。”身邊的丫鬟也慌了神,跪在地上哀求。小姐當日能從王妃手中逃脫就是鎮北侯幫的忙,這次,鎮北侯也一定會幫小姐的。庵堂那是什麽地方,去了那裏哪還有活路在。

聽到鎮北侯三個字,江宛宛轉了一下眼珠子,嘶啞着嗓音,“拿紙筆來。”楚京中不止一個鎮北侯,還有人可以救她。

丫鬟還以為小姐是要給鎮北侯寫信,孰料她暗中托人将信送往魏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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